在她眼中，公平是给世间全部生灵，当然也包括精怪们。

　　只是这一次，先违背《和平保护条例》的，是长明她们。

　　长明试图在破坏条例之后，与彦时谈“人之常情”；彦时自然也能从人族的角度冷声回以“非我族类”。

　　作为曜阙的尊者，长明的地位举足轻重。在没有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后果之前，异管局不可能真的将她关入虚无领域。

　　那几乎等同于异管局向整个妖族宣战。

　　在人族与妖族、幻想种诸族之间，“种族平等”又是里世界层面一种公认的政治正确。

　　作为异管局总局局长，彦局绝不会主动表现出“政治不正确”。

　　只是就此轻拿轻放，以彦局的性格想来也不可能，尤其是还涉及了彦局的妹妹彦澜。

　　长明心底叹了口气，终是开口，声线放缓：“昨夜之事，确有我们不妥。”

　　“只是因怨气蔓延，担心同族遭难，一时情急，未曾顾及条例。若因此冒犯了异管局，我愿在此向彦局致歉。”

　　她的姿态已算是难得的低声x。

　　然而，彦时只是端着茶盏，神情淡淡，唇边溢出一个不轻不重的音节：“嗯。”

　　她稍稍抬眸，目光冷静：“长明尊者的话，我听到了。但光凭一句道歉，未免显得有些敷衍吧。”

　　长明眉眼微动：“那么，彦局您想要些什么？”

　　两人对视间，会客厅的气氛骤然压下来。灯光闪烁了下，空气被无形的力量压迫得发紧。

　　彦时只看着长明，细小的火焰在她的指尖缠绕，随时可能化作利刃。

　　“很简单。”彦时将茶盏放回桌面，“既然夏宫中的文物都是你们的同族，那它们昨晚暴动对夏宫造成巨大破坏，其间所产生的损失，应由曜阙赔付。”

　　长明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表世界的建筑受损，要修复，对于里世界的生灵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困难事，举手之劳。

　　但彦局开口的“赔付”，显然并不是指修复建筑本身，而是曜阙必须给出的赔礼。

　　拿钱赎人，这再合理不过。

　　彦时：“昨晚曜阙一共来了十余名，每一位都造成了相应破坏——那就以位数来算吧。”

　　长明微微一愣。

　　“至于每位多少，”彦时顿了顿，“就看你们觉得，曜阙的尊者值多少了。”

　　给少了，便是公开承认曜阙的尊者不值钱。

　　真要每位都给千金，曜阙的库藏势必大出血。

　　长明一时间没有说话。指尖停在茶盖上，过了片刻后说道：“…好。”

　　“曜阙会在三日之内将赔款送来。”她语气平淡，说着端起茶再抿了一口，神情努力淡然，试图遗忘自己刚刚承诺给出去一笔天价赔偿。

　　“除此以外，”在长明同意赔款协定后，彦时继续说道：“为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总局将派员进入曜阙，进行监督。”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长明，唇角淡淡一抿：“我想，这是基本条件，长明尊者应该没有问题吧。”

　　长明：…

　　她把茶盏放到桌上：“彦局。曜阙可不是异管局所管辖区域。”

　　“嗯。”彦时应声，眉尾轻扬，“所以才会出现你们公然违背《和平保护条例》的行为。”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这是我工作中的遗漏。现在改正——正好。”

　　长明长久的注视着彦时，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些眼熟的痕迹。

　　派员进入曜阙，又不是在曜阙内建立异管局分局。彦局的说法分寸把握得很精妙，让她无法拒绝，却又无从反驳。

　　给长明一种许久未有的吃瘪感。

　　半响，她说道：“…可以。”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但若是派员，必须由你亲自指定。除此之外，我不接受任何闲杂之辈踏入曜阙。”

　　这是长明最后的底线。

　　彦时静静看着她，唇角几不可察的弯起：“自然。既然是监督，派去的人必须是我最信任的属下。”

　　长明闭了闭眼，终究还是颔首：“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嗯。”彦时说道，“希望往后，曜阙能够记得，《和平保护条例》不是用来装饰的。”

　　长明：“当然。”

　　即使她生命漫长，也很难遗忘，自己先给出去一笔天价赔款，又分让一部分管理主权。

　　站在门边的路蹇，则是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她前面没有任何遮挡，彦局和长明尊者只要侧头就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路蹇现在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扣字了。

　　这是路蹇第一次旁观彦局当面谈判。

　　对象还是长明。曜阙的尊者，妖族的三皇之一，身份与实力都足以让无数人退避三舍。

　　路蹇可以肯定，没有生灵让长明如此吃瘪过。

　　彦局说话只轻描淡写，没有一份一毫商量的余地。

　　先是巨额赔款。

　　然后是总局派员进入曜阙监督。

　　但凡今日换个人来与长明谈，都属于分分钟挑起纷争，进而到全面冲突。可在彦局这里，却偏偏是水到渠成，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路蹇发呆这会，长明已经起身，长袖轻拂，向着门口走来。

　　“路蹇。”

　　路蹇听见彦局唤了声。

　　路蹇连忙回过神来：“彦局。我在。”

　　彦局依旧坐着，侧头看向她：“刚刚的协定你都听见了？”

　　路蹇立刻答道：“是的。信息处会立刻草拟为正式文件。”

　　彦时：“嗯。同时通知财务处，希望这次赔款，能严格监督资金分配。”

　　她眸色很冷：“我不希望，再发生任何意外。”

第209章

　　“至于派往曜阙的人员名单,”彦时停顿片刻，沉思后开口，语气冷静：“总局全局内公开报名,择优选派。”

　　派员前往曜阙，名义上是监督,实则是异管局试探性在曜阙建立分局的前探。

　　人员一旦长期驻扎,势必会逐步插手曜阙内部的事务。

　　久而久之,监督自然会演变为常态化管理。那时,不必再多言,异管局曜阙分局便已事实上存在。

　　而这些驻扎的人员，也将直接成为未来分局的核心班子。

　　这样的机会,注定炙手可热,不愁无人踊跃报名。

　　路蹇明白，她俯身应道：“是。信息处将在下周发布相关说明。”

　　彦时点头：“嗯。”

　　“彦局，”路蹇又小心试探，“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彦时指尖轻敲茶盏,故作沉思片刻，才淡声开口：“暂时没有了，你先出去吧。”

　　“是。”

　　路蹇低头行礼，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会客厅重新恢复安静。

　　彦时静坐片刻,确认四周彻底空无一人,门也关得严实,这才从沙发上站起。

　　面上绷着的冷淡一下放松开，她好奇的看向会客厅一角的茶水台,快步走去。

　　彦时一直在总局大群里潜水窥屏，早就看同事们聊天时说起过，茶水间每个季度都会上新品,果茶可以自由DIY，据说味道很好。

　　她想试试很久了。

　　只是局长办公室那层，秘书办没成立前，茶水间是常年漆黑一片；秘书办建立后倒是亮了起来，但不论早晚，总有职员进进出出。

　　彦时若真过去，氛围立刻冷场。

　　而她的秘书长早晨上班给她端进来的，永远只有黑咖啡。

　　甜食爱好者彦时：…

　　这下终于有机会，她兴致勃勃地把茶水台上所有小料都尝了个遍，最后才心满意足地调出一杯果茶粥，倒进保温杯里。

　　喝完后，再续一杯，带回去慢慢喝。

　　因为喝到甜饮，彦时心情很好。

　　就算在回办公室路上，被秘书长解生抱着一大沓文件叫住，也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解生：“彦局，这是本周的工作总结，以及下周的工作目标重点，还有近期局内的一些紧急事务的报告。”

　　“进来说吧。”彦时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和局内几位处长比，解生绝对算年轻。刚刚三十多岁，可说话做事却老生老气。

　　她报告起事务来，说话平铺直叙，完全没有语调起伏，令人昏昏欲睡。

　　解生还没说一会，落在彦时耳边，就是嗡嗡的白噪音了。

　　彦时：“…嗯。”她挑在解生停顿的片刻不时点头，假装自己非常专注的在听。

　　她本来想混一混，说完解生就走了，结果下一个词钻进耳朵，她突然反应过来重点。

　　“……诺瓦诺港。”

　　“等一下。”彦时眯了眯眼，抬眼，“你刚刚说哪里？”

　　“诺瓦诺港。”解生说道，立刻从自己带过来的一大沓文件里抽出一份，递到彦时面前：“在诺瓦诺港都督死后，本来城内暴动已经趋于和平解决，但是昌阳府与巨鄂平原近期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