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笑道:“纪大人明显只是来混个功绩,在琼州待不了多久,如今知府大人这一病,似乎生了致士的心思,这下一任知府,可不就只有大人您了?”
邓同知心中一动,若是可以,谁不想再往上升一升?
他谦虚道:“话不能这样说,如今知府大人还好着,就是大人当真要致士,朝廷也会另派人前来。”
师爷躬着身子,话说的漂亮:“琼州与外界隔着琼州海峡,每每乘舟渡海都得冒着生命危险,旁的地方哪里大人愿意来琼州?也只有大人您才是最了解琼州的人。”
邓同知终于眉头舒展了些,嘴上却还道:“无论谁当了知府,本官只愿琼州能安安生生的。”
师爷笑着附和:“大人当真是有慈悲之心。”
翌日,纪温带着白术与师爷祝籍走上了琼州府城街头。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白术当先皱了眉。
“眼下疟疾肆虐,这些人不好好待在家中,都出来做什么?就不怕被传染吗?”
师爷祝籍轻笑一声:“他们本就靠着这些小买卖为生,不出来,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生来优渥的白术无法理解底层人民的艰辛,作为一名医者,他只知道疟疾的防护与治疗一样重要。
他正色对纪温道:“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就是下官的治疗有用,不做好防护,也是事倍功半。”
纪温点点头:“你只管去做你的事便是,其他的本官自有准备,绝不让你的辛苦白费。”
白术拱了拱手:“那一切便拜托大人了。”
三人路过一条小巷时,纪温耳朵一动,立刻一左一右拉着祝籍与白术闪到一边,随即一名看似疯疯癫癫的女子披头散发自巷子里跑了出来。
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
巷子里不少人听见了声音,纷纷打开门看了过来。
“那不是胡娘子吗?”
“她这是怎么了?”
胡娘子神色张皇,不时朝身后看看,似乎在惧怕什么东西。
见人多了,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们当家的要杀我!”
此言一出,街坊邻居们纷纷吸了口气。
“不可能吧?他怎会如此?”
“胡娘子都这样跑出来了,想必不是诓人!”
“那胡三当真这样狠辣?”
正说着,一名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胡娘子见到她,目露惧色,双手合十不停地向街坊邻居祈求:
“求求各位救救我!我不能回去!回去了定要被他毒死!”
这副可怜模样让众人的心也一点点地软了下来,可就在这时,胡三却高声放出一道惊雷:
“她得了疟疾!”
所有怜悯顿时消散一空,众人连连退后三步,有人甚至立刻关上了大门,还啐道:“呸!染了疟疾还跑出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任凭胡娘子如何哭喊,众人无动于衷,还有人催促着胡三赶紧将胡娘子带回去。
胡三欲上前拉扯,胡娘子绝望之下,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三位头戴帷帽的男子,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跑了过去。
“求好心人救救我!”她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我若是回去一定会被他毒死,我不想死!”
胡三追了上来,一把按住胡娘子,对纪温三人说道:“她染了疟疾,你们若是不想被牵连,最好离她远点!”
白术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染了疟疾,为何不将她送至隔离处?”
胡三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你是外乡人吧?隔离处早已住满了,根本不收病人,这些在外染上疟疾的只能祈求自愈,一旦严重了,必死无疑。”
白术看着他死死抓住胡娘子的手,胡娘子还在奋力的挣扎。
他道:“你离她这样近,你也会被感染的。”
胡三忽的惨然一笑:“我知道,我日日与她在一处,定然免不了。可是我们年级大了,得了也就得了,左不过是两条贱命。但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也被传染。”
胡娘子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眼中逐渐氤氲出泪水。
胡三劝她:“梅娘,我们这辈子也算是走到头了,但我们总要为孩子们想想,大哥儿才刚娶媳妇儿,我们不能拖累他。你放心,你不是一个人上路,等你走后,我很快就来。”
胡娘子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流着泪跟胡三往家中走去。
“等等。”纪温突然开了口。
胡三与胡娘子一同转过头来。
纪温声音温和道:“二位再等等,很快会有新的办法出来。”
胡三露出一抹苦笑:“我们已经等了好些时日了,梅娘的病情一日日加重,近来我也感到有些异常,怕是已经染上了疟疾,我们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会很久,”纪温的语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三日内,府衙必定有动作。”
胡三已经心灰意冷:“府衙能如何?人太多了,府衙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人。”
连胡娘子都不抱期望,她含着泪说道:“我们的命不值钱,只希望孩子们能平平安安。”
纪温见他们始终不信,只好换了种方式,劝道:“你们都已经熬过这么久,再熬三日又何妨?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
胡三顿时失了言语,他看看胡娘子,对方也正看着他。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让大哥儿他们在乡下再住几日吧。”
第107章
纪温花了一日时间带白术与祝籍走访了琼州府城大小街巷, 不少身患疟疾者因求医无门,只能无望的守候在家中,若是症状严重, 便只能等死了。
三人均心情沉重,一回到府衙,纪温便带着两人扎进了书房。
如今他也顾不得藏私了, 也没有时间等白术去钻研, 根据后世的经验,他对两人一番吩咐, 使得两人频频睁大双眼。
白术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他起身一俯首:“原来大人心中早有成算,事不宜迟, 下官这便去准备。”
说完, 他转身离开了书房。
师爷祝籍深深看了纪温一眼,才告退离去。
白术带着三位医士赶去了隔离区,而祝籍则是奔波在府城及各个县城。
两人按照纪温的安排,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待两人开始行动后, 纪温叫来了府衙户房管事。
听了纪温的吩咐, 朱管事心中十分诧异,却碍于身份不敢反驳。
想起邓同知的话,他转身便去了府衙大堂, 将此事告知。
“......据说那位白太医一入隔离区,不由分说便更换了大夫们的药方, 如今纪大人正命我等加急采买大量青蒿......”
邓同知略一思量, 便道:“毕竟是宫里的御医,说不定真有旁人不知道的法子,且听他们的, 纪大人命你买你就买。”
朱管事犹豫着说道:“买青蒿也就罢了,纪大人还要求我们采买大量艾叶、嵩草和帐幔。”
邓同知皱紧了眉头:“这些都是防蚊之物,府衙余银不多,每一文都得花在刀刃上,他买这些作甚?”
怕不是这位贵少爷受不了飞蚊叮咬,故而拿府衙的银子买防蚊之物吧?
朱管事讷讷不敢说话。
邓同知坐不住了,起身便准备去寻纪温说道一二,哪怕得罪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乱花府衙的银钱。
日后他拍拍屁股走人,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
当他找到纪温时,纪温正命赵经历写着告示。
见邓同知前来,纪温心下了然,面上却笑道:“邓大人怎么来了?”
邓同知脸色有些难看,但由于担心自己误解了对方,忍了忍,还是先问道:“听闻纪大人命户房采买大量艾叶、嵩草和帐幔,不知这些有何用处?”
纪温漫不经心回答:“自然是用于防蚊。”
邓同知心口一滞,竟然还真是防蚊!
“琼州府人世代生长于此,早已习惯了夏日飞蚊,如今府衙余银不过两万两,纪大人买这些便去了数千两,有这些银子,我们可以多采买多少药材!救下多少性命!”
他说的有些急,实在因太过气愤,但好歹还注意了分寸,没有指着纪温的鼻子骂他铺张浪费、贪图享乐。
念在邓同知一片爱民之心,纪温朝他安抚道:“邓大人莫急,你且先看看这些。”
邓同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赵经历已写完一张告示,见两人的目光都聚集于自己身上,他深深低着头,双手将告示递给纪温:“请大人过目。”
纪温看了眼,点点头,随即递给邓同知:“本官为何如此,邓大人一看便知。”
邓同知将信将疑拿起一看,只见告示上以浅显的语言写着一段文字:
琼州疟疾,多因飞蚊叮咬以致。为此特行诰谕,即日起,户贮以帱,熏以艾嵩,出户必以薄纱掩面,凡此诸物,望众周知。
他震惊的看向纪温:“疟疾肆虐当真乃飞蚊所致?”
纪温点头肯定道:“若只是疟疾的治疗,其实方法有很多,白太医已看过大夫们的方子,虽算不上最好,但也有些效果。
琼州疟疾之所以越发严重,盖因忽视了疟疾的防护,每日感染者比治愈者多出不少,而治愈者往往又因防护不当重复感染,如此一来,怎能治好?”
邓同知虽还未见过白术,但太医院的御医代表着大周最高的医术水准,他对白太医的医术自然深信不疑。
当下他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他仿佛想起什么般,蓦然抬头看向纪温。他记得纪温刚来琼州时,身边一行人均戴着黑色帷帽,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难怪......
眼看着邓同知气势汹汹的去找了纪同知,回来后却是一脸恍惚,朱管事不由在心中嘀咕,莫非邓大人在纪大人面前吃了瘪?
正当他踌躇不定时,邓同知深深叹了口气:“按纪大人说的做。”
看来当真是吃瘪了!
朱管事心中惶惶,恭敬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