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家干了两年打杂的活计,因踏实肯干,被纪老爷子选中来到纪温身边当书童。
纪温不常出门,有了书童后,时常令阿顺出门为他采买东西,一来二去,竟让阿顺在街上与他大哥撞个正着。
彼时阿顺正怀揣着一包蜜饯,那是纪温买来送给纪念青的零嘴,一抬头,正好见着自家大哥与二三好友一起在大街上对烟花女子品头论足。
阿顺偷偷跟了一路,亲眼见着他大哥花了一两银子买了只头钗,说是要送给燕悦楼的闭月姑娘。
这一幕刺痛了他的心,对于钱家,只觉讽刺。
纪温心思细腻,感受到阿顺心情变化,温言劝慰: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迈过这道坎,就好好生活吧。认真生活的人不会被生活辜负。”
阿顺声音低沉:“我早已不在乎钱家之人,只是......我娘还在钱家,我离开的那日,我娘跪在地上求了许久,额头都磕破了,这几年也不知她该如何过活......”
纪温想了想,为他出了个主意:“钱家如此下去,只怕境况将愈发艰难,既然他们连自家孙儿都可以卖,想必再卖一个人也并非不可能。”
阿顺眼睛一亮,又踌躇道:“孙少爷,纪家可还能再买进一个下人?”
纪家的下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若是有那爱挑事的、手脚不干净的,甚至身份不明的,都会成为不小的麻烦。
纪温并未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纪家可以暂且先将人买下来,若是全叔觉得可用,可与纪家签订死契,若是不得用,这银子就当纪家借与你,日后自你月俸中扣除,人你接走,自行安置。”
阿顺喜极而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孙少爷!如今在这世上,除了我娘,我再也没有旁的亲人了,纪家救了我,您救了我娘,日后您就是我的恩人,哪怕一辈子做牛做马,我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纪温双手将他扶起:“无需如此,如今你也是我院里的人了,若是不为你着想,你又如何能安心当差?”
眼中堵得慌,阿顺胡乱拿衣袖擦了擦喷涌的泪水,缓了缓才道:“我的名字是孙少爷取的,如今我娘也是孙少爷救的,能进纪家,是我此生最大的运气。”
***
处理完阿顺之事,纪温心中思绪万千。
当年自滇南之地一路行至蜀中,途中所见一幕幕深深刻印在纪温脑海里。
民生凋敝,世道维艰。
如今距离新皇登基已过七年,百姓日子明显好过许多,从前食不果腹,到如今尚有盈余,虽也有着这些年风调雨顺之故,却也不难看出,统治阶级对底层人民生活的影响。
因着这一系列思考,纪温突然文思如泉涌,直接拿起笔,开始着手写一篇策论。
直至烛光渐盛,阿顺轻声提醒他该歇下了,纪温才从思绪中回到现实。
书案上十数张纸密密麻麻,纪温却是十分遗憾。
可惜,自己所学仍然不够,不仅仅是学识不够,更在于实践不够。
今日这篇策论尚未完成,日后,总有一天,他会将之重新归整。
为着这篇未完成的策论,纪温连对县试第一场出榜之事都兴致缺缺,若不是纪勇一大早过来寻他,他甚至只打算令阿顺前去看榜。
很显然,除了纪温外,纪家所有人都对今日出榜格外重视。
纪二伯更是早早便定好了考场附近的酒楼包间,花重金选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
店小二上了一壶好茶,纪温独自坐在八仙桌前默默品茶,而纪二伯、纪武行与纪勇三人全都站在窗台前紧紧盯着考场门前动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三人早已急不可耐,纪温不由劝道:
“爹、二伯、大哥,你们坐下歇一歇吧,先喝口茶润润喉。”
闻言,纪武行当真走了过来,提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牛饮下肚,紧接着又倒了一杯,喝完还嘟囔着:“这杯子有些小了,喝起来不够痛快。”
纪二伯也走了过来,很快两杯水下肚,赞同的点头:“若是换成酒就更好了!”
几人都喝了茶,纪勇也觉着有些渴了,再想倒茶,茶壶却已成空。
“杯子小,壶也小!”
......
几人喝完茶,又回到了窗台前。
不知过了多久,纪武行忽然叫了一声:“出来了!”
紧接着,窗外开始喧闹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几名衙役拿着榜单从人海间穿过。
纪武行立时就要下楼,纪温眼疾手快,拦住了纪武行与身后想要跟上的纪勇。
“爹,我已让阿顺在下面等着榜单了,下面人多,您和大哥就别下去了。”
以免你们激动之下,手上没个轻重,撞伤了旁人。
纪武行不疑有他,甚至感叹儿子想的周全。
只是等待的过程实在过于焦心!
“这阿顺怎么还没回来?看个榜单需要这么久吗?他究竟识不识字?”
纪温无奈道:“放心吧,他已跟着我学了不少字,至少我的名字他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阿顺还未回来,却突然有人在下面喊道:“第一名是纪温!谁是纪温?”
纪武行、纪二伯与纪勇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刷刷看向纪温:“温儿,他们说的是你吗?”
纪温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能得第一名,虽然感觉自己做的很顺畅,可也没想过会有这么高的名次!
他眨眨眼,略带迟疑的点头:“若非同名同姓,应该就是我吧?”
这时,阿顺终于跑了上来,还未进包间,轻快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孙少爷,您是第一名!”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阿顺的声音不小,一瞬间传遍了整个二楼。
好在包厢尚且有一道门,隔绝了所有窥测的目光。
待阿顺进来后,纪武行忙不迭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温儿真是第一名?”
阿顺扬着笑脸重重点头:“绝对不会有错,孙少爷的名字就在第一列第一个!”
“好!”纪武行猛地一掌拍向八仙桌:“我儿子果然是好样的!”
纪温眉头一跳,果然,下一刻,就见那八仙桌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好在缝隙不算太大,桌子尚能支撑,否则,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都保不住了。
纪温无奈站起身来:“爹,咱们要赔钱了。”
纪二伯哈哈大笑道:“无妨,就是将这客栈拆了咱家也赔得起!”
纪勇一脸兴奋骄傲,仿佛得了第一名的是他。
“四弟,你比顾重元那小子强多了,那小子回回考试垫底,若是让他知道你得了第一,定是没脸再见你了!”
想到顾重元那五彩斑斓的脸色,纪勇恨不能现在就去告诉他这个“大好消息”!
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阿顺打开门,一位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看了眼开裂的八仙桌,脸上表情未变,仍带着和气的笑容道:
“客官,我是这店里的掌柜——”
众人瞬间明白此人来意。
想来是纪武行拍桌子的声音太大,惊动了掌柜亲自前来。
纪二伯二话不说,直接自袖中取出一锭约莫十两重的银子,豪气道:
“今日着实开怀,不慎打坏了掌柜的八仙桌,这银子应当够买一个新的了,还请掌柜见谅。”
掌柜见到银子,瞬间放松下来,只要不是蛮不讲理、不想认账,那都好说。
况且,这银子够买好几张八仙桌了!
可见这位客官心情是真好。
掌柜极有眼色,在几人间瞧了一圈,想到此间包厢对面便是考场,又见纪温身着长袍,一瞬间便联想到许多。
他笑眯眯朝着纪二伯恭贺:“客官如此高兴,想必是家中晚辈县试有了好消息!”
纪二伯与纪武行两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纪二伯点点头,略显得意的说道:
“虽得了第一,不过是第一场,最终结果如何还得看后面三场!”
掌柜看了眼纪温,不免有些惊讶。
这位后生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就是那位名不见经传,却得了第一的纪温!
一时间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原来是纪家老爷,小少爷小小年纪,才学过人,后面三场必定也不在话下!”
纪二伯与纪武行听的舒心,显然对这样的恭维颇为受用。
看完了榜单,纪家几人便离开了客栈。
纪二伯与纪武行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纪老爷子与王氏。
而纪勇由于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同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好哥儿们顾重元。
在出身世家大族的王氏眼中,县试算不得什么,哪怕过了府试那也不过是堪堪跨入科举考试的门槛而已。
即便她儿子生于纪家这样一个武学之家,自小无大儒教导启蒙,她也相信,以纪温的天赋与刻苦,县试一定能得中。
只是,没想到这第一场便是第一名。
她十分欣慰:“温儿,当年你大舅舅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过如此,他自小由你外祖父亲自教导,而你——
你祖父在战场可号令万将,但若要科举入仕,还是你外祖父更为擅长……”
纪温时常听王氏说起外祖父母与大舅舅,这些年,每年年节也都能收到来自金陵的一大堆节礼。
其中不少都是为纪温单独准备的。
因而,虽从未见过面,纪温却已对外祖家生出了不少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