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他不由再次问道:“你真的不参加此次的乡试?若是你参加,此次我们又可一路同行, 届时我成了秀才, 你成了举人,双喜临门, 岂不美哉!”
纪温无奈摇头失笑:“我如今的学问可还远远不够,便是勉强参加了,十有八九也是失意而归, 还是等下一回吧。”
程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好, 下一回,我们便能一同参加乡试了!”
“你倒是自信!”
“那是!有几人能如我这般得大儒亲手注解?”
程颉于读书一道天赋不低,故而程老爷对其寄予了厚望,即便他生性懒散, 难以完全静下心来, 当初府试之时依然能打败潘子睿,夺得府案首。
见他这副得意模样,纪温不由劝道:“做学问固然重要, 走出考场之前千万要小心谨慎,莫要让宵小之辈近了身, 进考场前先仔细检查一番考篮与衣物, 别给了小人可趁之机。”
程颉这家伙走到哪都是一副招人恨的模样,连子睿这样与他并无过节的人都对他万分看不过眼,纪温实在难以安心。
“放心吧!”程颉悄声道:“自那回以后——我爹给我添了几名暗卫, 寻常人等休想近身!”
他脸上在笑,纪温却莫名感觉到那笑容失了几分温度。
他恍然发觉,这个少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成熟了许多。
纪温没有多问,只道:“无论如何,多加防范,还有——别忘了帮我送回岳池县纪家的东西!”
“知道了!”
***
岳池县纪家。
因纪二婶产期将至,全家上下紧张万分。
好在这段时日以来,王氏管家有条有理,早已便安排好一应生产事宜,只等纪二婶肚子发动,下人们便能第一时间各司其职。
这日,一位自称来自应天府程家的下人架着一辆马车来到纪宅门口,言道是自家少爷受纪温纪少爷所托,替他捎了些物什回来。
纪武行与纪二伯收了礼,王氏便按纪温提前做好的分配一一分发给众人。
纪二伯感叹道:“四弟,温儿这孩子行事周全,且还心思细腻,不仅给所有人备了礼,竟然还给每个人都写了封信,甚至还有一把送给未出生的弟弟妹妹的小金锁。”
纪温一共写了五封信,纪老爷子一封,纪武行与王氏一封,纪二伯与唐氏一封,连纪念青也单独得了封信,美得她躲在房里高兴了半天。
还有一封是给潘子睿的,纪武行已安排人送去了潘家。
纪武行心中骄傲,嘴上却别扭道:“都是一家人,做什么写这么多信,亏得他有这个耐心!”
纪二伯听出他的言不由衷,也不揭穿,笑呵呵道:“还能记得他二婶的产期,实在是用心了。”
许是感应到家人的呼唤,当天晚上,纪二婶的肚子便发动了。
纪二婶已生了纪勇与纪念青,这是第三胎,比之前两回都要顺利许多,不过一个多时辰,纪温的六弟便出生了。
刚出生的小六浑身红彤彤、皱巴巴的,瞧着一点也不好看。
如今八岁的纪念青不明白自家爹娘和四叔四婶为什么会对着这样一只丑丑的小猴子说好看,懂事的她并没有在长辈面前问出这个有些失礼的问题,然而回到闺房后便迫不及待的将疑问一股脑写进了给纪温的回信里。
......四叔四婶说小猴子长得与我极为相似,难道念青在他们眼中竟是这般丑陋的面孔吗?我悄悄问了娘,娘说过些时日,等六弟弟长开了便好看了,娘一定是怕我伤心,拿此话安慰我吧?
......
帮着二嫂收拾完,回到自己的院中,王氏忍不住再次拿起了儿子寄回来的家书。
纪武行看见,轻轻揽过自己的妻子:“容娘,如今二嫂已经生了,我们很快便能前往金陵了。”
王氏嘴角弯起,不禁开始憧憬:“也不知我爹娘和大哥大嫂他们如今如何了?可还是老样子?”
想到自己的大舅哥,纪武行身体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
“都十数年过去了,定然变了不少。”
此话说的无比坚定,也不知是想说服王氏,还是想说服自己。
此次院试,潘子睿也参加了。
然而等他到了府城后,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遇见程颉时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虽然已过去一年,虽然对方身上没有了那些价值连城的行头,可那不可一世的表情,那阵势十足的排场仍然一如既往。
这厮上个街竟然也带上了七八个护卫,此刻那些护卫正以前后夹击之势将程颉牢牢保护在包围圈内,恐怕连一只苍蝇都无法近得其身。
至于吗?
潘子睿对此等张扬行径表示深深地唾弃。
青天白日,府城脚下,当衙门的衙役都是吃软饭的吗?带了这么多护卫是在防着谁呢?
殊不知,程颉此举正是听了纪温所言。
那日出发之前纪温的叮嘱果真说到了程颉的心里,于是再出门时便有了这样一幕,不仅有这面上的八个护卫,暗地里还有四名暗卫,真真做到了严防死守,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如此一来,总算是安全了吧?
若是纪温见到,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程颉这孩子,果真听劝!
程颉还未归来,纪温已自王老太爷处得知了顺庆府院试的消息。
彼时王老太爷游历归来不久,想到自己不负责任的将外孙扔在书院一走了之,终于在某一日感受到了良心上的丁点疼痛,便传了纪温前去。
恰好赵监院也在此时来了王老太爷的小院,纪温便安静立于一旁等待着。
赵监院带来了书院内此次参加乡试的学子们的成绩。
“本次书院内共有十八人参加乡试,自各府得到的消息,一共有八人中了举,其中一人得了解元。”
啧,不愧是南淮书院,这得中的比例也太高了!
要知道,整个大周朝乡试录取比例也不过百之一二,一百位秀才里最多才有两位中举,南淮书院十八位秀才参加乡试,竟有八人中举,其中还有一位解元,这是什么概念?
只能道一句:不愧为群英荟萃之地,天之骄子聚集之所!
然而,王老太爷似乎仍然不太满意。
“中举人数都未过半,那没中的十人平日里怎么学的?连一个小小的乡试都过不了!”
听了此话,纪温颇为汗颜。
那十人至少还有勇气参加乡试,他连乡试都没能参加呢!
赵监院早已自顾自坐下,并不理会王老太爷的不满,他慢腾腾品了口茶,才道:
“乡试始终影响有限,明年的春闱才是你我应该关心的事情。你若是不想输给他,便留在书院多拿出些时间指点指点学生。”
王老太爷哼笑一声:“罢了,此次乡试便让与青书吧!”
赵监院见他不曾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道:“据说国子监近两年出了不少好苗子,我们书院这一届举子中,唯有怀予与元彦一骑绝尘。你若再无动于衷,明年春闱可又得“让与”青书了!”
哪知王老太爷不仅不急,甚至一脸闲适道:“可别将元彦算了进去,我没打算让他参加明年春闱。”
赵监院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你真打算让他留在书院?”
王老太爷神秘一笑:“至少现在,还不是入仕的时候。”
赵监院皱紧了眉头:“如此一来,明年春闱,书院怕是要难看了。”
“还有怀予撑着场面,不至于此。”
“除非怀予得中一甲。”
王老太爷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怎么?你对你们赵家的嫡长孙没有信心?”
赵监院并未回答,他看了一眼端正立于一旁的纪温,突然想起来还有院试的结果。
“对了,书院中还有一名学子参加了顺庆府院试,现下成绩已出,第二名。”
“院试?”王老太爷微微有些疑惑:“我们书院竟还有不是秀才的学生?”
赵监院将他凝视半晌,抿了抿嘴提醒道:“那位程姓商户之子——”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王老太爷恍然大悟。
“说起来,那位程老爷果真是个大善人!为我们书院贡献良多,写入院史都不为过!”
即便做了如此大的贡献,你不也是连名字都想不起?
赵监院早已习惯这位老友的不着调,当下只道:“我整日里忙于庶务,你既为山长,便多挑几位学子好生指教一番,那些举子若能得你教导,春闱也能更添几分把握,书院若是能多出几位进士,也于名声有益。”
“我省的,”他一指纪温:“你瞧,我现下不是正叫了人准备指点。”
赵监院转头看向纪温,纪温同样目光灼灼看向他。
......
罢了,虽是他自己的外孙,好歹也是书院的学生。
赵监院走后,王老太爷果真开始了对纪温的考校。
王老太爷虽时而不着调,可于学问一道早已登峰造极,看似随意一句总能令纪温醍醐灌顶。
这些时日纪温埋头苦学,本以为小有所得,经自己外祖父指点过后,顿时只觉自己如同天地间的蜉蝣,所得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到最后,纪温甚至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王老太爷的小院,满心满脑均是新得的知识,只想第一时间回到学舍,好将之记录下来。
有了这一次指点,也不管王老太爷有没有传唤,纪温每日下学后便径直向他的小院走去,直到王老太爷将要用膳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直到有一日,他在王老太爷的小院前遇见了一位眼熟之人。
是之前与表哥在一处的那位青年男子。
见着纪温,青年男子先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容:“纪师弟,你也来寻山长?”
竟然认识自己。
纪温已隐隐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试探道:“可是赵师兄?”
青年男子颔首:“是了,你恐怕还不知我是谁,我姓赵,名怀予。”
此人正是他表姐的未婚夫,赵家嫡长孙——赵怀予。
纪温立刻拱手行礼,赵怀予一手将他拦住。
他笑的有些促狭:“无需如此多礼,我可不像你表哥。”
纪温有些意外,这样性子的人,究竟是如何与他表哥成为好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