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鬼样子,孙氏与刘心萍已看了近三年。
刘心萍心中毫无波澜,她舀了一勺粥,毫不客气的塞进了她爹嘴里,可连吞咽这样简单的动作,刘墉也无法控制。
喂到嘴里的粥大半随着一阵阵抖动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刘心萍为他擦去嘴角身上的污秽,一边继续喂,一边缓缓说道:
“爹,你最得意的弟子,那个孙卓,他跟商户定亲了。”
刘墉艰难的抬起头来,混浊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丝光芒。
刘心萍笑了:“爹,事到如今,您竟然还惦记着他?”
刘墉想要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却在疯狂的抖动,全然不受控制。
刘心萍轻而易举的将他的手按下,轻声道:“爹,当年你对他倾囊相授,将他当做你的关门弟子,可在你出事后,他可从未登门过。”
刘墉放弃了抵抗,眼神中透露着一丝愤怒。
“气吗?气自己有眼无珠?你看看,我们已经搬到这里三年了,与那孙卓相邻三年,他可曾有来看过你?”
刘心萍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静姨娘、鹤儿、孙卓,当年你看重的这些人,全都离你而去,如今还得靠我和我娘来照顾你,你开心吗?”
刘墉的嘴唇抖得更快了,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嘴角的涎水流的越发欢快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孙氏推门进来,见到这一幕,皱眉道:“萍儿,你又在气你爹了。”
刘心萍端起碗站了起来,道:“娘,他活的够久了。”
孙氏不赞同的看着她:“他这副模样已是生不如死,何必还要言语刺激?”
刘心萍恨恨道:“从前没落着好,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得我们日日照顾,还不如早些上了西天——”
“住嘴!”孙氏呵斥:“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爹,子不言父之过,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怨恨,都不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见她娘真的动了怒,刘心萍乖乖低下头。
“娘,我不说就是了。”
孙氏这才面色稍霁。
等刘心萍端着碗走了出去,孙氏瞪眼看着刘墉凄惨的模样,呸了一声。
“萍儿不能说,我却没这个顾忌。那孙卓能耐得很,心眼可比你多了不知多少,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学生,生性凉薄,尤胜于你。有这样的好学生,想必你日后下了地狱也能吹嘘一番!”
第62章
巷子里人声鼎沸, 刘墉的屋内却是一片阴暗寂静。
“听听这动静,”孙氏坐在桌旁,看着如同臭水沟里的老鼠一般, 狼狈脏污的刘墉。
“那是孙卓的未来岳家,一个黄姓商户。那黄家是真看重这位秀才女婿啊,还未成亲, 便迫不及待地给他们送上了一应家具, 也不知日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墉呆呆的望着头顶的床幔,孙氏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 自顾自说着:
“如今这样也好,地位虽不比从前,活的却是自在多了, 连萍儿都恢复了许多。”
从前的她名义上为正室, 却被眼前之人弃如敝履,让一个小妾爬到了她的头上。
如今小妾卷了钱财,他唯一的儿子也被带走了,他又成了这副人不人, 鬼不鬼的模样。
是老天的报应吧?
临走之前, 她道:“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尽量挑个好点的日子吧, 别临了还要将人折腾一趟。”
说完,她毫不留恋的走出屋子, 将门紧紧合上。
屋内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只是, 躺在塌上的刘墉艰难的闭了闭眼,喉咙中再次发出“赫赫”的声音。
***
孙卓满脸笑意看着黄家管家指挥下人倒腾自己的宅子,心中却是烦闷不已。
虽说原本寒酸的宅子经这么一布置, 瞬间变得雅致了许多,可他依然十分不满。
自己本不想将这门婚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这只是缓兵之计。
可黄家突然如此兴师动众,甚至让他寻不出理由拒绝,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更令人气闷的是,他那刚买来没多久的书童还在一旁兴奋不已,满口都是对黄家的赞叹与感激。
“少爷,黄老爷真有钱!”
“少爷,黄老爷对您真好!”
“少爷……”
黄家人还在一旁看着,孙卓勉强笑着将书童打发去了别处,这才得以耳根清净。
当初心急之下没仔细挑人,由着人伢子推了这货过来,不曾想竟是个这般没眼力见儿的,真真是悔不当初!
孙卓不由回忆起了当初买人的初衷。
自从在纪温的书童阿顺那里吃了鳖,孙卓算是得了个极大的教训。
他自小穷惯了,一朝有了银钱,竟也没想到要去买几个下人回来伺候。
若是有了下人,很多事情——诸如上门递帖子、给人塞银裸子等活儿压根不必自己亲自出面。
早想到这一点,他又怎会如此丢面儿?
是以,当天他便直接找到人伢子,给自己买了个书童。
由于要得急,甚至还多花了二两银子。
孙卓给黄家众人展示出一张亲切的笑脸,心里却在暗搓搓的琢磨着下一回要换个怎样的书童。
***
三月里,岳池县不少学子纷纷启程前往府城备考乡试。
县学里的秀才少了大半,夫子们便干脆给剩下的学子放了假。
潘子睿既不参加乡试,也无需进学,顿时清闲下来。
得知纪温仍在家中,一日,他递了帖子,登门而来。
一见着纪温,他便笑道:“还是你们家有先见之明,早早在府城买了宅院,如今也不用提前去与众多学子抢客栈了。”
纪温将他请进书房,道:“潘兄可是有事?”
潘子睿极少登门,但凡前来,必定有事。
他敛了笑容,正色道:“孙卓那事,还未多谢纪兄告知。”
纪温笑了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那远房亲戚跳入火坑。”
潘子睿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们是好心,别人却并不领情。”
纪温偏头看了过去:“此话怎讲?”
潘子睿叹了口气:“那黄家主母与我娘有旧,算是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此次我便是托了我娘将此事告知她们。
谁知,那孙卓也不知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黄家一家对他十分信任,说什么都不愿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纪温一时也无话可说,别人不信,他也没办法。
很快,潘子睿摇头一笑:“我们已尽了力,信与不信那是她们的事,总归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便随她们去吧!”
很快,两人说起了此次乡试。
“你准备何时启程?”潘子睿问道。
“六月吧。”
按以往惯例,一般五月底、六月初便会确定主考官人选,纪温想等主考官确定后,与祖父确认一番,再前往府城。
“你倒是沉得下心,”潘子睿提醒着:“早些去府城,能认识不少同期,生员们最爱办文会,一是为扬名,二是为摸底,你若不去,岂不是错过了?”
“我摸不到旁人的底,旁人自然也探不到我的底,无妨。”
“行吧,”潘子睿见他心中有数,也不再劝,反而道:“孙卓那厮还真要参加乡试,早早便向县学告了假出发了,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在府城出一番风头了。”
纪温丝毫不在意:“若他当真有这般能耐,也合该他出头,若他没有,出榜那日,便是他显形之日。”
潘子睿哈哈笑着:“如此说来倒也没错,他的学问还不如我呢,铁定是考不上了。”
***
及至六月,朝廷邸报自上京城快马加鞭传来。
潘子睿因家中关系,很快也得了一份,随即便往纪家而来。
“纪兄,咱们府的主考官定了,是市舶提举司的万提举!”
“万提举?”纪温从未听过此人。
潘子睿解释道:“我打听过了,这位万大人是先帝时期的状元郎,学问自不必说,据说这位大人的想法常与寻常人不同,但似乎是得罪了人,才被发配至市舶提举司。”
“发配”这个词让纪温哽了哽。
历史上门庭若市,人人趋之若鹜的市舶提举司,在本朝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可见本朝对海关的管控究竟有多严格。
他开口问道:“连他得罪了人这事你也能打听到?”
潘子睿颇为神秘的小声说道:“大家都这么说,以万大人状元之资,若不是得罪了人,怎会被发配到这样一个没前途的地方?”
敢情都是都只是凭空臆想……
“你方才说,这位万大人与常人想法不同……”
“对了,”潘子睿了然一笑:“万大人昔日的文章、留下的诗篇,我帮你收集了不少!”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纪温拱手,真心道谢:“多谢潘兄了!”
“举手之劳罢了,你看着罢,等万大人当主考官的消息传了出去,府城、乃至我们县城,大大小小的书肆都会开始售卖万大人的文章,届时,你也不愁买不到了。”
“即便如此,这也是潘兄的一片心意,让在下能比旁人早得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