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才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他正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呢,这个时节,恐怕连寺里都已人满为患,谁知刚打瞌睡纪师弟便为他送来了枕头。
他安耐住喜色,看了眼纪武行,略显拘谨对纪温道:“可会叨扰到尊父与纪师弟?”
这一路上纪武行已看出了钟秀才的为人,当下笑道:“这有何叨扰之处?只管住下便是!”
纪温也劝道:“如今外头恐怕不太平,住在家里也能安心些。”
钟秀才明白他的意思,再不推辞,拱手道谢:“多谢纪——老爷与纪师弟!”
纪武行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翻身上了马。
钟秀才执意要先去珍馐记,怕自己晚了一步那发芽土豆就流入了别处。
纪温只好给他留下了地点,带着他的书箱先行回到了宅子里。
不到一个时辰,钟秀才带着一脸怒气回到了府城纪宅。
一看他的脸色,纪温便知此事不好。
果然,钟秀才怒气冲冲道:“我好心与那林掌柜道明其中利害,他却是半点都不相信,还责怪我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钟师兄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在酒楼大堂里说的?”
“自然,我若是不当众捅破,怎能让那掌柜重视此事?”
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如此一来,那掌柜只怕更不愿将此事认下,否则珍馐记的名声就不保了。
“钟师兄勇气可嘉!”
“我怕什么?我乃秀才之身,区区一介商户,敢拿我如何?”
纪温提醒道:“君子易辨,小人难防,钟师兄日后还是要小心一些。”
见他神色认真,钟秀才不敢托大,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随即他又担忧起来:“看来珍馐记是不会听劝了,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纪温凝眉沉思片刻,道:
“我要写封信。”
“给谁?”
“知府大人。”
纪温秀才之身,虽说可以直接给知府大人写信,但知府会不会看就另说了。
钟秀才一脸怀疑:“你的信能送到知府大人手中吗?”
纪温也无法肯定,只能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之所以做出这番努力,只为问心无愧而已。
当天午后,他一连写好数封信,算着府衙上值的时间来到了府衙门口。
门口的衙役挡在门前,喝道:“干什么的?这里是府衙,闲杂人等勿近!”
纪温彬彬有礼,微笑道:“在下乃本府秀才,姓纪,请问知事大人可在?”
“秀才?”衙役打量他一眼,态度稍稍放缓:“你寻丁知事有何事?”
知事乃从九品官职,是府衙中除不入流的吏官、衙役之外,最末级的官员。
要见知事倒是不难,只是衙役须得问清情况。
纪温取出一封信,义正言辞道:“在下怀疑有人企图在乡试之时对生员不利,特来告发!”
衙役怀疑道:“每逢科考总有几个读书人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衙门告状,若只是口角之争,还是互相退让一步……”
“并非口角之争,此事干系重大,或许会致使多名生员无法参加乡试!”
衙役被唬了一跳:“当真?”
“千真万确!”
“你可有证据?”
“有!”
衙役皱起眉头沉思半晌,终于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禀告丁知事。”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衙役去而复返:
“走吧,知事大人要见你。”
纪温松了口气。
要想直接面见知府大人,仅凭他之力,恐怕不太可能。
他只能一步一步通传,先从知事开始,一层一层上达。
丁知事举人出身,看起来是一位略显瘦削的中年男子。
看见纪温前来,他眼中露出几分意外。
这位生员好生年轻!
立刻,他说起了正事。
“你说,有人企图在乡试之时行不轨之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纪温先行行了一礼,才道:
“学生家中三年前曾花大价钱在行商手中买过土豆,因储存不当,其中有几颗土豆生了芽。
但学生及学生家人均不曾在意,仍旧将它烧了吃了,没多久,学生便出现了肚泄,头晕等症状。”
丁知事皱着眉:“你是说,发了芽的土豆不能吃?”
“正是。”纪温故作焦急:
“学生今日刚入府城,便看见一车发了芽的土豆被运送进城内,据说是要送往珍馐记,若是乡试前夕有学子因此错失乡试,该是何等的心痛……”
丁知事显然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若乡试当真出了差错,除了被影响的学子,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府衙。
第65章
自科举制度形成以来, 历朝历代,科考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但凡出了岔子的,上至主考官, 下至贡院衙役,全都逃不了干系。
是以丁知事不敢怠慢,他接了纪温的信, 辞色俱厉:
“此事本官会上报至经历大人, 如你所言非虚,自当记你一功, 若是胆敢危言耸听——”
他眯起双眼:“那你这一身功名可就不保了!”
纪温立刻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学生所言绝无虚假!”
出了府衙,阿顺第一时间驾着马车前来。
纪温独自坐在马车内沉思。
那丁知事倒是明事理,但他上头还有经历、推官、通判、同知, 最后才是知府大人。
这一级级上报, 不仅时间漫长,而且中间牵涉之人过多,容易生出猫腻。
但凡其中任意一环节有人起了异心,此事都会被压下。
那珍馐记能在府城壮大至此, 指不定背后就有什么靠山。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乡试了,此举不保险,还得另想一法子, 双管齐下才行。
一阵清风吹过,拂起车帘一角, 纪温无意间一眼瞟过, 恰见一间“程氏布庄”。
一看便知是程颉家的铺子。
程氏商号果然实力雄厚,在这偏远的顺庆府都少不了他们的踪迹。
纪温忽然想起程大人赠与自己的那块令牌,据说不仅可以兑换黄金万两, 还能随时调动就近商铺。
若是自己调动顺庆府城内所有程氏商铺,以此制造舆论……
然而此举很快被纪温否决。
此事干系重大,他不能将程家拖下水。
思来想去,还没想出个结果,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一辆马车将路堵住了!”
听见阿顺的声音,纪温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府城如此宽敞的街道,并行三辆马车都不在话下,竟能被一辆马车挡了路?
应该不是一辆,而是一队吧?
他挑起车帘向对面看去,只见对面果真只有一辆马车。
本朝车马肩舆皆有定制,纪温自己乘坐的便是最为普通的齐头平顶的皂幔马车,且纪氏极为低调,车身并无任何标识。
而对面那辆素云头青幔马车乃六至九品官员定例,想来车内之人家中应至少有一位该品级的官员。
只是,比马车更引人注目是这出行的阵势。
单单一辆马车占不了多大地方,可那马车周围竟还有四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随行,这才占据了大半的横向位置。
阿顺见纪温探出了头,低声问道:“少爷,我们要先让到一边吗?”
对方一看便知是官宦之家,且十分招摇,必定是个不好惹的。
纪温没有回答,却盯上了对面的四名护卫里其中二人。
这两人好生眼熟!
殊不知,那四名护卫也早已认出了他。
其中一人低头对着马车内说了几句,随后就见一位着华冠丽服的男子手执折扇自马车中钻了出来。
他扬起大大的笑脸:“纪兄,你总算来了!”
原来是程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