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才虽仍旧端正坐着,脑门上却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恍若未觉,目光不时向大门处瞟去。
就连纪温,此刻也心无杂念,一心只等着放榜。
纪武行嫌弃阿顺腿脚慢,又没功夫在身,接连又派了两人前去看榜。
可那两人还未出府,阿顺已一脸欣喜的跑了回来。
他头发散乱,衣袍皱的不成样子,连鞋也不见了一只。
甫一进门,他便大叫道:“少爷!少爷!你中了!你中了!”
“第几名?”纪温连忙问道。
“第一名!解元!”
阿顺吼得声嘶力竭,纪温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激动之情,但目光瞟到身边两人,他忙按耐住喜色。
程颉已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我呢?可有看到我的?!”
不待阿顺回话,门口又传来好几声大喊:
“少爷,你中了!”
“少爷中了!”
“少爷是举人了!”
随着声音落下,几人踏入了大门,原来是程家的小厮们。
程颉竟然派了这么多小厮前去候榜!
“第几名?”程颉也问道。
“第三十九名!”
这个名次居中,不高不低,但是能得中,程颉还是十分兴奋。
他已经喜得见牙不见眼,随手掏出一大块银子扔给小厮们:
“拿去分了!”
小厮们顿时也欣喜不已,异口同声道:
“多谢少爷!”
钟秀才站在一旁,见两人接连得中,甚至还有位解元,他心中更是焦急不已。
纪温看向阿顺问道:“可有看到钟师兄?”
阿顺颇为为难的看了眼钟秀才,对着纪温摇了摇头。
“你们呢?”程颉问他那群小厮。
小厮们亦是纷纷摇头。
钟秀才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纪温安慰道:“许是下人没有看见,我们再让人去瞧瞧。”
钟秀才摇着头苦笑:“不必了,其实我早已有预感……”
纪温与程颉对视一眼,均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
反而是钟秀才笑了笑,劝道:
“今日乃是你们大喜之日,切勿因我而败了兴,该如何便如何,也好让我沾沾你们的喜气。”
纪温这才重新笑了起来,正要开口,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瞧,报喜的人来了!”钟秀才笑道。
纪武行已有过一次经验,此刻早已命人备好了钱银,连着程颉那一份已也一并备好了。
这一波报喜之人正是为程颉而来。
程颉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听了报喜之人一溜的好话更是喜不自禁,他手持折扇高高一扬,大声道:“赏!”
程家的小厮们立刻上前给每人塞了一锭银子,报喜之人极少见到如此大方的举人老爷,今日可算是发了一笔财,越发激动的往外吐着好话。
纪武行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抬着两筐铜钱至大门口挥洒。
一边洒着,一边叫道:“洒钱喽!洒钱喽!”
待这波报喜之人离开,洒钱还在继续,没多久又迎来了第二波报喜之人。
这一波人明显比上一波多了不少,当先几位穿着衙门的皂服,一看便知那几人是衙役。
等一众人等到了门口,恰好遇上下人洒钱的一幕。
队伍里立时有人飞快窜了出来,动作神速的接着铜钱。
几位衙役自持身份,没有加入抢钱的队伍,他们看了看大门内几人的衣着,精准的找到了家主纪武行。
“敢问可是纪温纪老爷之家?”
纪武行畅快笑着,点头道:“正是,我是他爹。”
衙役立时笑的格外灿烂,他们退后两步纷纷拱手:“恭喜纪温老爷高中乙榜第一名解元!”
纪武行虽早已得知,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还了礼:“多谢各位了!”
又招了招手,纪家下人们立刻奉上了提前备好的银子。
“劳烦各位跑这一趟,小小心意,还望各位收下。”
几名衙役象征性的推辞了一番,便顺势收下了银子。
仅这一块银子,可比外头抢铜钱的强多了!
热闹了好一番后,才将所有报喜之人送走。
程颉尚且沉浸在兴奋之中,成为了举人,即便不考会试,他也可以做官了!
他爹若是知道,还不定如何高兴呢!
兴奋之余,他提议道:“纪兄,不若我们出去好生庆祝一番?”
纪温小心看了眼一旁的钟秀才,无情拒绝了他的邀请。
“明日将赴鹿鸣宴,你可准备好了?”
第72章
按以往惯例, 乡试放榜次日,将由知府大人设宴,宴请主考官及新科举子。
程颉全然不曾想起这一茬, 听到纪温说起,满腔笑意登时僵在了嘴角。
“鹿鸣宴?”他怔怔道:“那岂不是还得准备几首鹿鸣诗?”
纪温点点头:“这不是正如你所愿?”
程颉文采风流,于作诗一道上颇有些天赋, 作出的诗往往极具灵气。
若是不知其背景, 任谁也看不出那是一位商户之子作出来的诗。
他手持折扇敲了敲手心,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
“有了!”
纪温一听便知他已酝酿出一首新诗, 他不由啧啧称奇:“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我看你与他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程颉傲然一笑:“那是!毕竟我也曾专精于此。”
他的双眼开始冒出精光:“如今我已成为举人, 若是多作几首诗拿出去卖, 定然能卖出一个不斐的价格!”
“不对,”他摆摆头:“物以稀为贵,我不能一次拿出太多,首先要造出奇货可居的假象, 再徐徐图之......”
到了这种时候, 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如何赚钱。
然而纪温听的连连点头,深觉程氏商号能发展至如此规模,果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适时提醒道:“你若成为了进士, 诗词之价又将翻倍!”
程颉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
“若真成了进士,即刻便要绶官, 当了官再卖诗可就要受人攻讦了!”
纪温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还挺清醒!”
“那是自然!”程颉突然靠近, 小声问道:
“你呢?想必明日将有不少人想要一睹解元文采吧?”
他可是知道纪温不擅此道。
纪温无所谓的双手一摊:“那他们可要失望了,明日一过,相必同期们应当都会知晓我此道不精。”
程颉想了想那副场景, 不禁笑出了声:
“好!好!好!”他拿着折扇连击三下:“我也想看看他们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两人说话的功夫,纪武行已大手笔包下了程氏酒楼的三层,准备为两人庆祝一番。
原本纪温还担心钟秀才心有落差,然而钟秀才虽有些失落,却仍旧真心实意为两人高兴。
席间几杯酒下肚,他便开始吐露真言。
“纪师弟,实不相瞒,我很羡慕你们。”
纪温见钟秀才已开始大着舌头说话,想要劝他少喝点。
钟秀才挥开他的手,拿着自己的酒杯,不时喝上一口。
“纪师弟,我这回已是第四次落榜了,我不甘心!”
乡试三年一回,四回便去了十二年。
人生还能有几个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