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宫令不疾不徐,反问道:“听闻几位帝师的课,皇上已许久不曾听过了?”
皇帝一时语塞。
他贵为天子,不想听课,谁又敢将他绑了去?
任凭那几位帝师气到吹胡子瞪眼,皇上就是不听。
甚至已经有帝师愤而辞官了。
想到这里,他又打算故技重施,一甩袖子便要溜之大吉。
“朕要回宫!”
然而刚一踏出前厅,瞬间被侍卫们拦住。
皇帝怒不可遏:“你们竟敢拦朕?!”
韩宫令打破了他的幻想:
“皇上,您不必为难他们,太后娘娘对他们下了死命令,除非璋南先生许可,否则您不能离开王家半步,便是回宫也不行。”
皇帝气极反笑:“整个皇宫都是朕的,现在你们居然不让朕回宫?”
韩宫令顿时跪了下来,背脊却依旧挺直。
“娘娘此番都是为您着想,还望皇上体谅娘娘一片苦心!”
皇帝却只是一声冷笑。
韩宫令走后,那十五名侍卫却留了下来,显然是在此看着皇帝。
皇帝黑着脸,不言不语。
李总管在一旁小意劝慰,也不见皇帝脸色舒展。
此时,王老太爷站起身道:“老夫先行告退,皇上请便。”
说完,真就慢悠悠的向外走去。
皇帝欲言又止,他朝李总管递了个眼色,李总管立即会意道:
“先生请留步!”他快步小跑至王老太爷身边,陪笑道:“出来这么久,皇上也该回宫了,先生可否先让侍卫退下?”
王老太爷抚着胡须缓缓摇头:“皇上还未完成今日的功课,老夫岂敢擅自放人?”
皇帝脸色更黑了,李总管拉着王老太爷衣袖,开始谆谆善诱:
“先生何必如此较真?您只要随了皇上的意,日后定少不了好的!”
王老太爷轻轻一笑:“多谢李总管好意,只是老夫身无一官半职,早已不慕那名利场了。”
李总管气结,竟暗暗威胁道:“您不慕名利,家中后人总还是要入仕的吧?”
王老太爷半点不以为怵:“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老咯,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是真不担心,自己唯一的嫡孙留在了书院,外孙有长公主这位大靠山,何惧之有?
好话歹话说尽,这老爷子就是油米不进!
李总管没了法子,讷讷回到皇帝身边,小心翼翼劝道:
“皇上,要不然,您还是学一学吧?”
皇帝黑着脸,负手而立,他赌气似的说道:“朕一个人学有什么意思,纪温便与朕一起吧!”
你不放过朕,朕也不放过你的外孙!
纪温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其实,他很愿意跟着外祖父念书。
***
自这日起,纪温便随皇帝一同跟着王老太爷念书。
不是伴读,胜似伴读。
只是,因着两人身份之差,王老太爷对两人教授的内容也大不相同。
皇帝常常为此感到不解:“朕为何还要学习税收?这不是户部的事吗?”
王老太爷斜眼看向他:“皇上若是不懂税收,怎能知晓大周民生?
一亩地需交几分银,卖出一匹布需缴纳多少商税,百姓每年能有多少结余,是否足够吃饱穿暖,皇上若是不知晓这些,仅凭户部官员上报,无异于一叶障目。”
“那治水呢?朕莫非还得亲自到地方上盯着那些人不成?”
“治水往往耗费甚巨,皇上若是不懂其中猫腻,就等着人将国库搬空吧!”
王老太爷说话十分不客气,皇帝面上有些不好看,好在还是知道些好歹。
这些知识,是他从前从不曾学过的,宫里的帝师大多教他以史为鉴,正德修身,每每听到都忍不住昏昏欲睡。
相比之下,璋南先生务实多了。
王老太爷虽主要是为教导皇上,然而因着身份便利,纪温也跟随着学到了不少。
这些专为帝王定制的学习内容再一次拓宽了纪温的知识面,令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学会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
但在皇帝面前,他不敢显露分毫。
两人这般学了数日,在太后娘娘的有心掩护之下,朝中无一人发现异常。
而皇帝起初是被太后娘娘派人一路“护送”而来。渐渐地,他竟也不再排斥,每日下了朝便换上便服往王家而来。
至三月底,纪温突然收到爹娘来信,祖父与爹娘即将上京!
信中写到祖父身体经过休养,已恢复大半,收到纪温来信,当即便决定上京。
为纪老爷子身子着想,马车速度将放慢些许。纪温算了算日子,约莫还有七八日,他们应当便能到达上京城,刚好能赶在长公主启程之前!
纪温兴奋激动之余,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纪家在上京城的一应家产早已被抄,祖父与爹娘若是到来,一家人一并住在王家定多有不便,他还得在上京城买座宅子才行。
爹娘捎来的信里附有五张千两银票,应是足够买到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王老太爷得知此消息,亦抚掌大笑:“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到纪远那个老东西!”
当年两人一同在朝为官,一人为当世大儒,文官清流中代表人物,一人乃征战四方的大将军,武将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每每见面,必要争辩不休,互相攻讦。
一晃眼,竟已过去了十四年。
第83章
王家管事久居上京, 对于京城各街坊一应大小事物颇为熟悉,是以,隔日纪温便获知了不少宅院买卖消息。
上京城寸土寸金, 市面上出售的宅院并不多,尤其是王家所在的棋盘街,因距离皇城较近, 附近邻居皆为官宦之家, 极少有宅子出售。
好在王家管事消息灵通,通过一位相识的下人打探到前街一座意欲出售的宅子。
那是一座三进的宅院, 大小适宜,既不逾矩,也够纪家人居住。
最重要的是, 它位于棋盘街, 且与王家相距不远,日后他娘也能时常回家看看了。
那家大人乃一府知州,长年外放,眼看如今即将致仕, 家中子孙却并无出息之辈, 这一生或许都无法再回到上京城了。
如今他们还没找上牙行,纪温却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正因供不应求,这座三进宅院的价格十分高昂, 纪温只身前往时,对方竟给出了四千两的高价!
直到王家管事报出了金陵王氏的名头, 四千两瞬间降为了一千五百两。
纪温不由咋舌。
这就是普通举人与当世大儒的区别待遇吗?
虽然纪温有些动心, 但他终究还是清醒的。面对知州家的大老爷,他笑道:
“这座宅子远不止这个价格,晚辈可不能占这个便宜, 还望大老爷给个实在价。”
大老爷笑着打哈哈:“纪举人何必如此客气?我郑家一番诚意,只希望能与王氏交好,还望纪举人莫要推辞。”
纪温摇摇头:“一码归一码,郑老爷若执意如此,晚辈可不敢买这座宅子了。”
郑大老爷盯着纪温看了许久,见其神色坚决,方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还想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小儿子引荐给璋南先生呢!
若是能得先生教导,日后定然前程无忧,郑家说不得也能再次兴起了。
可惜……
最终,纪温以三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这座三进的宅院。
院子里一应家具摆设俱在,纪温只需派人上上下下清洗一番,再换掉部分家具即可。
纪老爷子与纪武行、王氏抵达上京城时,新宅子里才刚刚将主院收拾了出来。
纪温早已等候在城门口,连王老太爷也破天荒的给皇帝放了一日假,与纪温一同等候。
城门口人流如织,可纪温一便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纪武行,他身边是两辆青帷马车,正缓慢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纪温立刻迎了上去,他克制着内心的兴奋,恭恭敬敬的朝纪武行行了个礼:
“爹。”
纪武行脸上笑容明显,他打马上前,驻足在纪温身前,看着儿子的目光带着十足的骄傲之色。
“听说你在南边儿闹腾得很,不愧是我儿子!”
一提起此事,纪温的心情便沉重了三分。
此时,后方马车里的王氏撩起帘子探出头来喊道:
“温儿!”
纪温闻声,连忙走上前行礼。
王氏仔仔细细的将纪温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