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必须要在走之前安排好一切。
趁着太后与皇上对她心存愧疚,她要为纪家铺好未来的路!
第85章
崇治十一年四月末, 昭和长公主自上京城出发,欲往瓦剌和亲。
出行当日,水路开道, 锣鼓喧天,万民夹道相送。
长长的送嫁队伍及无数陪嫁之物绵延数里不绝,场面之盛, 空前绝后。
皇帝亲自将长公主送至宫门之外, 临分别之际,满目不舍。
先帝子嗣凋零, 如今存活于世的唯有昭和长公主与皇帝。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分深重,于皇帝而言, 诺大的皇宫, 能理解自己的也唯有皇姐一人。
他的身后是满朝文武,然而背对着众人,他轻声低落道:
“皇姐这一去,这偌大的皇宫, 再也无人知朕。”
周兰茵身着凤冠霞帔, 明艳尊贵,气质卓绝。
她侧身认真看向皇帝,如小时候那般亲昵叫道:
“承平, 其实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皇帝撇过眼去,闷闷道:
“皇姐这话已说过不知多少回, 母后如何, 朕自有决断,不必诸多赘述。”
周兰茵眉间带着几分无奈,这对母子, 当真无法调和了吗?
“皇上不喜欢听,那臣便不说了。今日一别,或许便是一生,往后的日子里,万望皇上多加保重。”
皇帝顿时又难受起来:“是朕不好,皇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朕都听着。”
周兰茵笑了起来:“臣别无所求,唯有一人……”
皇帝立刻便道:“皇姐指的可是纪温?皇姐放心,只要他不作奸犯科,朕绝不会亏待于他!”
这不仅是因纪温本人深得他心,更因此乃皇姐临走之前唯一的请求。
周兰茵看了眼下首的百官,最后对皇帝深深躬身:
“皇上,你是大周的皇上,是万民的天子。臣会在遥远的瓦剌等待皇上成长为一代明君。臣相信,终有一日,大周将迎来万国朝贡,皇上将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名留青史!”
皇帝深受震动,心中蓦然升起万丈豪情。
“朕,必不负皇姐所愿。”
直到亲眼看着长公主踏上肩舆,他的心中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长长的送嫁队伍缓缓出了宫,走上了宫外大街,等候已久的人们顿时开始骚动。
只见那一车车被大红绸盖着的嫁妆十分醒目,据说,此次皇室十分大手笔,为长公主准备的嫁妆中不仅有令其这辈子都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绫罗绸缎、金石玉器,更有不少能工巧匠、器械药物,佛经、医书、医者等不计其数。
甚至,长公主殿下还带了数倍于以往的陪房。
这些人将随长公主一同安居于瓦剌,世代与瓦剌通婚,并传授耕作、织造等技艺。
纪温与纪武行一左一右扶着纪老爷子,正坐于二楼临街包厢之中。
即便长公主不让他们随同送行,可他们又如何能安心待于家中?
今日一别,此生难再见。能见的每一眼都显得弥足珍贵,他们怎能轻易放弃?
队伍打头的是数十名侍卫,往后是十几位骑着马,看起来无比华丽的宫女,再往后,终于得见长公主肩舆。
周围人声鼎沸,众人为这历史性的一刻欢呼喝彩,可包厢之内的纪家几人却毫无喜色。
马车繁杂华贵的装饰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任凭他们如何期盼,却未曾得见公主真颜,只能眼睁睁看着长长的队伍走出城门。
这支声势浩大的送嫁队伍将一路西行,并于一月后抵达祁连山,瓦剌迎亲之人也将在祁连山下等候长公主大驾。
纪家祖孙三人沉默的看着外头一片喧嚣,良久,才回到纪家。
***
和亲一事过后,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皇帝与纪温再次如往常一般前往王家念书,只是,留给两人的时间却不多了。
再过三个月,王老太爷便要返回金陵,为嫡长孙王元彦主持大婚。
或许是因时间紧迫,又或许是因周兰茵临走之前的一番肺腑之言,皇帝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他不再有意与王老太爷争辩,多半时候只静静听着,偶尔才会问几句,倒让王老太爷多少有些不适。
因时间所剩不多,王老太爷开始加快教授进程,如今他不再为两人细细讲解民生政要,而是将大部分时间用来为皇帝传授帝王之术。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授课之时,王老太爷并未避着纪温。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身为帝王,绝不可轻易信任他人,不可循自己心意而为,皇上的每一道旨意,都必须考虑到朝中平衡。
朝中大臣互相制衡,才可使皇权稳固,皇上才能无忧……”
皇帝已渐渐沉入其中,纪温默默坐于一旁,心中充满疑惑。
按常理而言,他本不该知道这些,皇帝的专属课程,他在一旁凑什么热闹?
此时皇帝尚且年轻,心思较为单纯,可日后他终会成长为一代帝王。
为君者,最忌讳被臣子探出君心。届时难保不会对自己心生不喜。
可两人都不曾开口,纪温也不好出声打断,只觉如坐针毡。
然而很快他便明白了王老太爷的意图。
讲授完帝王驭人之术,王老太爷当场便开始告诫纪温:
“温儿日后若是入仕,应谨记臣子本分,不可恃宠生娇,逾越礼制。即便得皇上看重,有意抬举,切记皇上不只是大周的皇上,更是万民的天子!”
此话明面上是在告诫纪温,但纪温知道,外祖父实则是在说与皇上听。
他早早替纪温扮好一副谨守本分的纯臣模样,待他日皇上亲政,他便是最能理解皇上的人。
但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王老太爷其实还有另一层深意。
剩下的日子里,王老太爷开始频繁的为纪温出各类考题。
大多时候,纪温都在一旁独自答题,而皇帝则在聆听王老太爷授课。
等到纪温答完题,王老太爷再当着两人的面讲授。
皇帝看过一次纪温的答卷后,便对他的答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纪温的时策里常常出现一些独特的观点,更夹杂着许多他从未听闻的小技巧,每每都能令他耳目一新。
只是,唯独每回作出的诗总不尽如人意。
皇帝拿着纪温最新答完的考卷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朕三年前作的诗都比你这首好!你若拿这参加会试,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王老太爷亦是一脸嫌弃:“你当真是没有丝毫灵性!”
纪温无奈苦笑,作诗向来是他的短板,这么多年也没能将之攻克,如今他也有些黔驴技穷了。
他朝着王老太爷拱手鞠躬:“还望外祖父指点迷津。”
王老太爷手一指窗外,问纪温:“你看到了什么?”
纪温认认真真看去,仔细答道:“一颗柳树,两只鸟。”
王老太爷又问皇帝:“皇上可曾看到了什么?”
皇帝轻松笑道:“白云飘飘,杨柳依依,春光无限也。”
王老太爷摊摊手:“这便是你不会作诗的原因。你眼中无景、心中无情,又怎能作出好诗来?”
纪温顿时怔住了。
皇帝哈哈大笑:“纪温,你可真是个书呆子!”
纪温两世为人,心如止水,早已没有了少年人的感性与冲动,皇帝开始给他支招:
“许是这景过于寻常,你若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纪温偏头看他:“皇上当真不是自己想要出去玩乐?”
太后将皇上交给了王老太爷,王老太爷凭着一队侍卫,将皇上看得死死的,使得他根本不能踏出宅院一步。
皇帝猛地摇头:“朕岂是这般胡闹之人?”
纪温:......你是!
无论皇帝如何怂恿,纪温始终不为所动,皇上若是在外有任何闪失,他可承担不起这后果。
但皇帝说得对,他的确应该多看看不一样的景色,兴许也能如旁人一样有感而发,激发诗兴。
于是纪温念书之余,开始琢磨起人工造景。
王家院子里有一片桃林,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落英纷飞,满地桃花香,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皇帝也开口赞道:
“虽远不如宫中御花园里的盛景,倒也算是小景小意,令人心旷神怡。”
可纪温却对此毫无感觉。
不仅没有诗兴大发,甚至只觉此景平平无奇。
这景似乎有些单调了。
他心下琢磨了一番,顿时有了计较。
他叫来阿顺,暗中吩咐了一通,阿顺听着听着,不由瞪大眼:
“少爷,这事儿……小的去干会不会不太合适?”
纪温浑然不觉有何问题:“你不做,难道要王家小厮去做?”
阿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闷闷道: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