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地上坐起，发现身边还有其他人，一看吓了一跳，那不是在他之前刚上供的赵叔吗，他也在？难道他们真的在地府齐聚一堂了？

　　不对，是哪个龟孙子把他绑住了，嘴上还贴了胶带，地府肯定不会这样折腾人，他还活着！

　　等土屋里的人清醒得差不多了，沈学军向他们说明了他们会在这里的原因，以及自己是怎么独自出去打猎，怎么瞒天过海把他们替换下来的。

　　一个个“供品”明白自己是逃过了一劫，都对着他感激涕零，别提有多激动了。怎么能不激动，这可是救命之恩啊，在旧时代是要以身相许的。

　　这其中还有几个是沈学军的长辈，也老泪纵横地朝着他弓腰道谢，让沈学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故意板起脸来。

　　“以后再看到来历不明的东西，还吃不吃了？就说了不能吃，一个个还都不信。”

　　几人连声表态， “不吃了不吃了，打死也不吃了！”

　　也有个年轻男人小声嚷道： “可是军子哥，不吃东西真的饿啊，我总不能啃自己吧。”

　　沈学军往他脑袋上一拍， “就你知道饿，以后跟着哥出去打丧尸挖晶核，保证饿不死你。”

　　“打丧尸？”

　　“我想办法弄了点粮食，这个事以后再说，”沈学军暂时没把桑灿灿那里能换食物的事透露出来，也是怕他们起别的心思，“这几天你们就在这土屋里先呆着，吃的喝的我会让敏敏送过来，不要去外面，也不要给人看见。”

　　大伙不理解， “为啥啊？这房子都快塌了，回家方便得多。”

　　沈学军把脸一沉，“总得让大家都长长记性，想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来个稻神，我可就护不住你们了！”

　　“哦。”

　　这么说他们就明白了，也有些羞愧，几个男男女女都低下头来。

　　有足够的食物补充体力补充营养，过了五六天，福乐村的村民们基本都清醒了过来。

　　但是有些时候，人清醒了还不如继续糊涂着，至少脑子不清醒时不会为犯下的错感到痛苦。

　　清醒过来的瞬间，村民们立即想起前些天发生的种种荒唐事，想起那些被送出去上供给稻神的人。

　　那都是他们的至亲，他们的乡亲啊，他们当时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能没人性到那样的地步，眼睁睁看着对方去送死呢。

　　甚至还有几个“供品”是被他们的家人亲手推出去的。

　　作孽啊，作孽啊！

　　他们到底是怎么把那些用亲人的血肉浇灌出来的粮食吃下嘴的，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现在想起来心里都是翻江倒海，又痛不欲生。

　　沈敏敏的爸爸也记起了他发疯砍掉女儿得胳膊，又把女儿送上死路的事。

　　四十多岁的农村汉子，愣是倒在地上痴痴地哭了大半天，哭完又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拿起菜刀。

　　沈妈妈也刚从痛哭中缓过来，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慌了， “你又要整啥子，你快把刀放下！”

　　“我没脸活了，我去陪敏敏。”

　　“你去陪她有什么用，你死了她能活过来吗！你还不如先把我也杀了！”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我就是个亲手杀死女儿的刽子手，我还怎么活！”

　　相似的一幕同时在福乐村好几个地方上演着。

　　沈家低矮的院墙外，沈学军轻推沈敏敏的背，“去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第25章 启程

　　沈敏敏左手捏紧衣角, 小步走进自家院门，在门口停下。

　　夕阳的余晖正好从她身后照过来, 刺得人无法直视她的脸，乍看过去，她身上又仿佛笼罩着一道神圣的光晕。

　　看着死去的女儿出现在家门口，抱着菜刀哭得半死不活的夫妻俩都僵住了。

　　沈妈妈先回过神，想要扑上去抱紧女儿，又怕打碎了女儿的幻影，停在一步之外不敢再靠近, “敏敏？真的是敏敏？”

　　沈爸爸握着菜刀, 也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直愣愣地盯着女儿, “敏敏你回来了, 你是来接爸爸的吗？你再等等，爸爸马上就下去陪你！”

　　说着, 他提起菜刀就要往脖子上抹，沈学军慌忙冲上来, 抢下菜刀丢得远远的。

　　“叔你别冲动啊, 你看清楚，敏敏没死，她还活着，你摸摸看，她身上是热的！”

　　“敏敏没死？”沈爸爸根本不信，“胡说八道, 我明明砍下了她的手, 还让你把她送出去给稻神上供了，她怎么可能没死, 军子你少骗我！”

　　没等沈学军再解释，沈爸爸表情忽然一狠，用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还有你，敏敏是你送走的，你也要去陪她！”

　　“敏敏你等着，爸先把你哥送过去，马上就来找你们！”

　　说着他又朝沈妈妈喊道：“你快把刀拿给我，反正大哥嫂子都不在了，我带着军子一起上路，咱们一大家子去地府团聚！”

　　沈妈妈看看女儿的“鬼魂”，又看看丈夫，竟然还真的要去捡菜刀。

　　沈敏敏忍不住了，长吸一口气，高声吼道：“够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住手！”

　　她一出声，沈爸沈妈都不敢再动，沈敏敏把沈学军从她爸手里拉出来，扬起头瞪着她爸，“还带我哥一起上路，你哪来的脸！”

　　被她爸生生砍下了一条手臂，要说沈敏敏一点都不怨不恨，那肯定是假的，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都要恨死了。

　　可是看着父母痛不欲生的模样，她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父母从小到大对她的疼爱她都记得，那是没有一丝虚假的，沈敏敏甚至可以肯定，如果家里只剩下最后一口饭，父母也一定会选择留给她，宁愿自己饿着。

　　这么一想，她还怎么恨得下去呢。

　　只能当作是一笔糊涂账，就这么揭过吧。

　　她伸出左手牵住沈爸爸，“我哥才没你们糊涂，更不会对我动手，你自己看清楚，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沈爸爸一僵，热的，女儿的手是热的！

　　“真的是敏敏，敏敏还活着！孩子她妈，咱们敏敏还活着！”

　　沈爸爸激动得眼泪立即就涌了出来，沈妈妈闻言也冲过来，小心翼翼地在沈敏敏脸上轻抚，真是热的！

　　沈妈妈一把抱住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差点站不稳，“敏敏！我的敏敏！”

　　她抱得有点紧，碰到了沈敏敏的断臂，沈敏敏吃疼地颤抖了一下，“妈你先放手，疼。”

　　“哪里疼？”

　　沈妈妈立即松开手，沈爸爸也围过来，夫妻俩总算注意到了女儿断掉的手臂。

　　痛苦的记忆再度来袭，女儿人虽然活着，受过的伤却不会消失不见，断掉的手臂也无法长出来。

　　沈爸爸心底的愧疚自责悔恨又一齐涌上来，他用力扇了自己一个大巴掌，脸上扇出深深的红印子，“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那么糊涂，我怎么没砍我自己！”

　　沈敏敏拉住他，“行了，爸你别在这自己打自己了，就算把脸打肿打烂，我的手也不会好。”

　　既然决定要揭过，沈敏敏也不想让父母一直自责下去，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都是过去的事了，哥给我买了药，也不怎么疼了，会好的。你要是有打自己的力气，还不如多去帮帮我哥。”

　　“帮你哥？帮他干啥？”沈爸爸半举着手怔怔地问道。

　　“打丧尸啊，打了丧尸就能买药买粮食了。爸，我一只手也打不了丧尸，就指望你啦！”

　　沈学军让土屋里那几个人都回了家，于是这一天，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在重复着沈家的这一幕。

　　自责，悔恨，歉疚，死者复生，然后是和解，又哭又笑。

　　其他人没有像沈敏敏一样被砍断手，和解后的氛围比沈家还要更轻松一些。

　　等沈家夫妻情绪缓和下来后，兄妹俩给他们认真说明了他们吃稻谷后神智失常期间发生的事，以及沈学军是怎么把人替换下来的。

　　夫妻俩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都是满心的后怕。

　　他们吃了一辈子的米饭，哪晓得吃点稻米能吃出这么大的事啊，这个末世真是太不给人活路了。

　　沈敏敏就在一旁严肃地给他们“上课”，“我哥早就说了，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吃，你们还不信呢。”

　　沈妈妈吞吞吐吐道：“我们那不是看村里其他人都在吃嘛，几个老叔老婶还都说特别好吃。”

　　“他们说好吃你们就信，我哥说的你们就不信是吧？现在世道变啦，也要多听听年轻人的话，不然就成老顽固了，爸你说是不是？”

　　沈爸爸连连点头，“是是，你说的都是。”

　　现在正是他们对沈敏敏最愧疚的时候，哪怕她的话说得不礼貌不客气，夫妻俩也会顺着她来。

　　看三叔这边情况缓和了下来，沈学军又溜达去村里其他人家看了看，压在心底那颗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几天沈学军虽然没表现出来什么，其实一直忐忑不安。

　　每晚都难以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他脑中就会浮现惨死在动物手中的乡亲们最后的模样，一个个满身是血，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有时候还会梦到他爸。他爸妈在末世之初就变成丧尸了，差点咬到沈敏敏，还是被他亲手砍掉了脑袋才下葬。

　　不过他梦到的是他小的时候。他上学学不进去，有一次还跟同学打架，把人门牙打掉了，被老师叫了家长。

　　他爸把他领回家后，折了根快一米长的刺藤，一声招呼不打就往他背上抽，边抽边骂。

　　“你个化生子，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听话！让你跟人打架！让你害人！”

　　骂着骂着，背景又变幻到了现在，死在动物手里的那些乡亲们都站在他爸身后，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任他被打被骂。

　　“让你害人！让你害人！”

　　哪怕从梦中惊醒，他爸痛骂的声音也总是萦绕在他的耳边，被抽打的痛楚也仿佛还留在背上。

　　沈学军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为了救人而捕杀动物，却遭到动物的报复，连累更多村民惨死，他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现在他有了答案。

　　他并没有做错。

　　对村民们来说，死在动物手中和死在丧尸手中本质上其实是一回事，都可以归为残酷的末世带来的灾难，谁也无法预计到的意外，来了也拦不住。

　　而被献祭给“稻神”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村民们清醒过来后，发现他们的至亲挚友们都是被自己推着送上了绝路，他们甚至还吃下了用他们的血肉滋养出的稻谷，他们会怎么想？

　　一定会像沈爸沈妈一样，被无法挽回的悔恨彻底拉入绝望的深渊。

　　到那个时候，活着的所有人都可能崩溃，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即使不崩溃，突破了不能突破的底线，他们也可能心性大变，以后做出更加无法挽回的事。

　　而现在“供品”们都还活着，还有机会弥补，村民们也能从痛苦中走出来，重新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