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解很沉得住气的站着,就像没事人似的。
等到那些官员零零散散的说完了,鸿仁帝辨认了一番——有不少都是三皇子的人,余下有愣头青的,还有几个他没想到的官员。
但这副场面已经差不多可以验证他的猜测了。
鸿仁帝骤然暴怒,把奏折扔了下去:“好哇!都给我看清楚,在柳州的瑞王,是怎么囚禁郁林的巡抚?!”
奏折被人看了一圈。
弹劾的人中有一官员硬着头皮禀明:“陛下有所不知,瑞王实是爱好行商贾之事,与民夺利,又置产……到了郁林,谋夺各式方子与奴婢,瑞王的名声遍布几州。所以想必才——”
“所以妨碍到他自己中饱私囊了?”鸿仁帝冷笑一声,不再等候的宣布了结果。
宫中传旨去当面责令瑞王,并削去一年俸禄。鉴于瑞王已有悔改之心,俸禄便不罚了。
然后是郁林巡抚——
“让他滚回来!”鸿仁帝不耐的说,“连巡抚都做不好,朕看这个官也别做了!”
就连弹劾的那些小官也没落个好,通通被鸿仁帝大骂一顿,剥了官衣拖出去了。
这结果一出,暗中搞事的几人心中惊惶郁郁。
回过味来了。
今天的陛下……好像对他们很是看不惯啊。
太偏心了,怎么二皇子都干出囚禁命官的大事了,愣是没什么处罚,只不痛不痒的当面训斥一顿,这算什么?!
沈书知心里倒是满意。
这件事原来是陛下在做主啊。
怪不得沐大学士这么沉得住气。
董翰林垂着头,心脏提了起来。
别人都以为一桩要事了结了,这还没牵连上他,实在是幸中之幸。只有他清楚,现在算什么好日子?煎熬的根本过不下去,他必须想法子脱身才行。
……他答应下来的那件事情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所以,董翰林微微抬头,看到前面有个身影出了阵列禀告陛下:“翼州暴起灾乱,有人状告翼州知府私卖陈粮,致使粮仓十有九空,百姓流离失所,难以过冬……还请陛下明察!”
听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明白了事情严重性的于惣脸上有了几分呆愣和慌乱:“……?!”
等等。
冀州,那不是他帮着牵桥搭线、私下已经对三皇子投效了的几个官员所在地吗?他们只动作了这一两次,明明万无一失的,怎么就这么快暴露了?!
沐大学士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浑浊的眼睛中精光乍起,神色肃然。
……此事,提前好多年来了!
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柳州二皇子殿下的身旁,存在着出谋划策的重活之人。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三皇子恐怕脱层皮也走不了了。
第144章
此刻不说旁人, 年长皇子是有上朝议政的资格的。
大皇子自从沉寂后,在朝上就像个木头人,不问不张嘴, 死气沉沉,平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忍耐下弟弟每日在旁边意气风发的。
但今天他却眼底带上了一丝讥讽,朝侧方抬起眼帘, 眸光终于发生了变化。
站在他身侧的三皇子脸色已然微白, 强装镇定的绷着,两眼直直的盯着前方的御座下端, 就像这件事和他无关一样:“……”
哪怕是刚才鸿仁帝贬斥了一干三皇子的官员, 他的反应也没有现在这么刻意。
大皇子又垂下了头,脸上还是一贯温顺的神色,不作声的在心中冷笑起来:
看来老三参与这件事中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好弟弟又发了力……把老三弄下来陪他,倒也舒心。
感情上虽然这么酣畅淋漓的畅想了一刻,大皇子的理智上又更警惕了起来。
——将来他想东山再起, 这个背地里弄鬼的皇子才会是他的心腹大患。他须得好好观察观察才行。
六弟和七弟乍一看,都不像是有这番心思的人。也不知道是谁隐藏的这么好。但这么从背地里阴鸷的刺出一刀, 从来只有一次机会, 幸好对上的是老三……将来他就有了防备了。
这么一想, 大皇子心里更痛快了。
他沉住气继续听。
御前的福满公公已经捧着那份要命的加急奏折以及百姓写来告御状的血书给各位大人看了一圈,各部议论激烈。
刑部的人安静如鸡。大理寺卿一咬牙,主动请缨要调查个水落石出。户部在愁眉苦脸的在叫苦财政空虚,难以赈灾, 不如定罪抄家,论一论翼州知府变卖出去的那许多粮食钱财,岂不是正好?
于惣听得汗流浃背。
吏部几个知情的官觉得户部是被逼疯了,简直要钱不要命, 这话都敢说。他们只敢提心吊胆的专心讨论起冀州若是有官员要拿下,该从哪里填补人过去……把这一阵争吵的声势烘托得热热闹闹。
几个重生分散在六部里的官员在架秧子,浑水摸鱼的跟着叫嚷,只当自己是那不知情却一心尽忠的,神色大义凛然极了。
几位大学士——包括已经半退在家,今日却重新上朝的沐解,都肃然的齐齐上禀,要求严惩。
旁的不管,粮草自古以来重要性不言而喻。
现在一整个州的粮食都被变没了,谁不胆寒?尤其是在这种边关正打仗激烈的时候……性质又更不同了。大学士们很懂君王的心思,百姓们苦,得赈灾,但动摇到江山社稷的这种敏感问题,才更是鸿仁帝不能容忍的。
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大学士们都没有理由不这么禀报。
沈书知埋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尽管如此还是能感觉到……陛下的目光仿佛火烧似的灼过他的后脖颈。度日如年的熬了一会儿,好在陛下的目光还是转走了。
他在心里沉甸甸的叹了口气。
怎么避还是避不过这一遭,现在他能自保都算不错的了。
董翰林站的位置现在偏后了,但在后排一众缩着脑袋不敢冒声的小官里,他是大着胆子敢跟着进言要求严惩的那一个,倒又搏回了陛下的一个意外眼神,那目光略微回暖了。
等到陛下的目光转走,董翰林浑身瘫软,大汗淋漓,心中却一阵喜悦:“……”
成了!
他是恼极了自己真心提携的前郁林巡抚,把他置于这种危险处境,偏偏对方心思大到那种程度,还敢与皇子私下谋事,胆子肥到天上了!
董翰林只能怪自己骤升高位后见钱眼开,失了谨慎与本分,才落得今天下场。
他既不是三皇子也不是七皇子的人,又不像前郁林巡抚那样到处接触过。但现在三皇子的人给了他一条出路,既是帮他,也是自救。他也只有对不起不相识的那位七皇子了。
“……”鸿仁帝坐在上方扫视一圈,把众人的神情看得毫无遮漏。
他意外的望着激愤的董翰林,眼底几番思虑过后,都变成了阴霾。
好啊……没想到,没想到……
竟然是他看走了眼!
难不成皇二子的事,真是平时乖巧稚嫩的小七做的?
经过前面几次捉摸不透的反复,鸿仁帝不会草率的下最终结论了,但他对七皇子多了一份冰冷的审视。
这么一出后,鸿仁帝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胸膛中翻滚着的是帝王压下的雷霆之怒。他定定望着大理寺卿,目光冷厉透彻,施压几瞬息后,才许了对方:“冀州一事,交给大理寺审查,务必给朕审出个结果!”
大理寺卿伏在地上,几乎喜极而泣:“臣,遵旨!”
那告御状的血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三皇子的门人伴读与冀州几官交往甚密,一起造了不少孽,桩桩件件都有苦主喊冤,更有守着粮仓的粮官也被买通,运走大批粮食,在冀州无人敢吱声……
若不是这次激起民怨,有人敢大着胆子告状,真不知道冀州的事要悄无声息的遮掩下去,到多久后才能败露……许是再遇上一次天灾?
大理寺卿是河东人,最是怕陛下把他们与三皇子联想到一处的,平时是战战兢兢,能划分开来就划分开来,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挂块牌匾直接写着:“臣非三皇子党派中人也”。
陛下疑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说沈书知早就表明了志向态度,也离京避嫌又归来托了重任,大理寺卿心里还是不踏实。现在陛下愿意让他来调查与三皇子有关的污糟事……
大理寺卿反而心里发了狠——
本就不是一路的,他一个忠心为君的人也不怕得罪三皇子!这次必须严查!好好查!
没见堂上除了相涉及的几部、大学士和一些愣头青小官之外,嚷得最凶的就是河东人?平时是没机会,但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如今也得狠狠的踩三皇子一脚!
论起将来是有些担忧,但为了未来虚无缥缈还没个定数的时候,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子孙福泽……傻子才会这么干!
鸿仁帝看着六部商量着开始讨论怎么对冀州赈灾了。
为了前线抠抠搜搜的,真是一个子都拿不出来。本来各州今年都加了赋税与军饷,哪还能挤出赈灾粮来?议论来议论去,估计还得吵上三五天,果真也惦记上想追回消失的那些粮食了。
鸿仁帝面无表情,视线终于移到了下首处鹌鹑一样缩着的皇三子:
“……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看这模样,如果鸿仁帝真的不叫他,他怕不是打着全程不开口装不存在的主意。
三皇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的流起了泪,请罪着:“儿臣自知没有约束好身边的人,随父皇怎么罚他们!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也为了替他们赎罪,儿臣与母妃愿变卖家产,献上银子粮食,回去就做准备……”
鸿仁帝半晌没说话。
他已经完全分得清,哪些是容妃教三皇子这么说的,哪些是三皇子自己发自本心的行为了。
三皇子提心吊胆的在地上跪着,脸上害怕流的泪倒是情真意挚。
他想起前两天事发时的慌乱,与母妃的慌张讨论。
知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告状的人和灾情上报的信都往京城来了。
这段时间宫门外总有人窥探,或者说父皇名正言顺的在盯着他准备做什么。害得三皇子根本不敢和惣哥联系,去派人抹干净首尾,刺杀了事。
相比之下,什么欺辱二皇子的风言风语,三皇子压根顾不上。
还是母妃稳得住,了解完他是什么时候去勾结外臣侵吞粮食,私下偷摸壮大势力的之后,脸色灰败的平静宣布:“把佑哥几个舍了,只求陛下这次不多追究你的罪……不贬成庶人,就是咱们娘俩最好的结局了。”
佑哥是三皇子仅存的几个伴读中领头的了。
他的势力在上回大皇子犯事前后一次次削得接近于无,失去河东派系与当官的外祖父支持后,更是惨的看都不能看。
母妃觉得安心,让他好好参政表现自己的手腕。
尝过甜头的三皇子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与悲愤,继续和几个小的一样,当个光杆的皇子了。
他自己手腕有多少,他不知道吗?父皇也知道他是能力上佳的。再说了,那些私下偷偷接触他的外臣,愿意对他效忠的官员……是他主动了吗?是他不想拒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