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改进了泥炉子和蜂窝煤,普通百姓连这两样都买不起,常用煤的望族富户又瞧不起这样简薄穷酸的改进,能惠及了谁呢?
但齐承明还是吩咐了华管事,在他上完奏折和鸿仁帝通气后,派人去京郊买地建厂。
他想建一个蜂窝煤厂。
还是最基础的以工代赈,让流民和没有活计的百姓趁着天还没有彻底上冻,去挖黄泥和参与建厂。蜂窝煤燃烧时间长,稳定而成本低,还是比煤炭好用的。
哪怕先走高端路子也行——做一些精巧的铁炉,把蜂窝煤当搭头卖给京里的闲散勋贵大户,也是一种细水长流的买卖办法。
这样至少在蜂窝煤厂干活的百姓有了钱,也能模仿柳州城内的路数,隔三差五折算一批炉子与蜂窝煤便宜卖给他们。
先救到一批人也是救。
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华管事眼神越听越亮,神色钦佩:“……是,我这就提前去准备着!”
“先别闹出动静,只是把炭散了吧。”齐承明不放心的多叮嘱了一句,“这次的厂不一样,我准备托给宫里。”
回京了,就得打着鸿仁帝的旗号行事了。齐承明准备把建厂所得八成都献上去。余下一成给百姓们当工资,另一成归自己。
这点三瓜两枣的其实齐承明早就看不上了,但他必须要有,哪怕是意思意思。不然鸿仁帝或者其他官员绝对会猜疑他为什么这么光伟正,为什么做事无私的。
“就你全都不要?你是圣人,那我们呢?我们都是小人了?”
齐承明想到那种猜疑都头大,坚决从细微处杜绝。
要不是他清楚皇宫里的人都是怎么乱搞的,他都想把厂的人手也全换成鸿仁帝的人了,恨不得自己压根不沾边,只上一道奏折提议……可惜现在还不行。
齐承明神色有些遗憾。
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帮助流民和冬日里的百姓,不能本末倒置了,要是完全放开了,还不知道这个主意会变成谁的敛财工具,谁的中饱私囊呢。
他短时间内都不能放开盯紧蜂窝煤厂。接下来就算有什么新主意,短时间内也都得靠他的人,想彻底放手也得等好久了,起码是在鸿仁帝给采买的人紧完皮子,严苛监管之后。
唔,这件事……等他试探了鸿仁帝的脾性想法之后,若是可行,或许可以找契机提一提。
大风刮来的一笔钱,谁不想要呢?
齐承明不信鸿仁帝不心动。
只要控制好分寸,他再缓慢有度的放手离去——他就能从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鸿仁帝也会得到了钱。
齐承明想做的就是让鸿仁帝潜移默化的习惯这样的相处分配方式:
由他来掌握主动权,而不能变成鸿仁帝以后说什么,齐承明像个哆啦明梦一样奔波着去解决问题,屁股都是他擦的,是不是他情愿去做的就不得而知了。
“……章程还是在一开始定下的比较好啊。”齐承明看着远去的华管事,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喃喃着,神色有些凝重肃然。
他已经意识到了。
他还没回到皇宫呢。
但属于他和鸿仁帝之间的无形博弈——已经开始了。
第176章
“奏折要怎么写……”
齐承明在脑袋里过了几遍完整的流程后, 反而对着格式犯起了嘀咕。
这种时候就到了何大人的拿手领域了。
臣下是来润色的。
何三帖当仁不让,大笔一挥,一笔极好的字跃然纸上, 偏他又很懂分寸,寒暄与前后格式都被他补上,齐承明要阐述的正文分毫没有被他动过。
等到齐承明过手一看, 在旁边跪坐侍茶的小德子都面露难色, 却是看出了端倪:
“这……”
“好是好了,太过割裂。”齐承明把小德子不敢说出口的话缓缓说出来, 倒是很满意, “就这样吧,我重新誊写一遍送上天听。”
齐承明自己写的部分是按照现代论文写的,枯燥朴实,论点论据论证,条理分明。前后寒暄格式又花团锦簇, 周到热切,穿插其中一看就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是润色之笔。
但, 这不是刚刚好?
齐承明一个早早打发到外面就藩的野皇子, 没上过一天朝,哪里知道奏折怎么写。上次回京的请安哭诉折子还是找人润笔的呢,没道理这次回京了就是十全十美了?
刚回京就这么完美,你把想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皇帝置于何地?
还不如一是一, 二是二,短板就坦荡荡露出来,不嫌多。
等到这篇厚厚的奏折墨干了,何大人顺势带着折子告退, 准备找人快马送回京里。齐承明才发话让车队继续上路。
毛大统领禀了一声,神色不大好看,转身气势汹汹离去了。不多时,偌大的车队缓缓开始前行,最前头的瑞王旗帜高高舞动,两侧随行的京城禁卫军身上甲衣碰撞有声,气势非凡。
齐承明远远眺望了过去,神色微微冷笑:“毛大人也是辛苦了……这些来保护我的禁卫军看似是听了父皇的命令,背地里不知道还在想什么,想做我的主?小德子,你一会儿再去好好犒劳犒劳兄弟们。”
还在马车上的小德子同仇敌忾的愤然应了。
别的不说,自从这些禁卫军远远接到齐承明以后,他想要什么时候停车休整,什么时候急行上路,什么时候暗查民情,那位新来的禁卫军钱统领都自有一番话劝阻开解。
话里话外是他们已经安排好了行程,只怕瑞王不懂事胡乱来误了自己安危,他们一行人身上肩负着保护车队的责任,受了皇命,任务很重的。
若是换一个性子稍弱的王爷,或者心中忐忑对刚回京的局势没底的,说不准就被这么拿捏了。
毕竟京里一口气来了四百人的大军,齐承明的车队中总共能展示出来的有效战力也才一百来人,非要硬着来,哪个王爷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恐怕还真拗不过对方……指不定就被蛮横裹挟了呢!
齐承明这种被现代话术灌满耳朵、脑生逆骨的人第一反应只有——
好啊,你是不是想PUA我?
我的车队怎么也突然得听你的?
怎么着,我堂堂一个王爷非要把车队停下休整,你们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继续走?我想上路了你们还能撕破了脸,团团围住不许车队按我的计划来?
他不吃这一套!
真要来硬的,齐承明能当场耍无赖——大不了就原地扎营。
反正都在京郊了,不想让我走?行,彻底不走了,再来人请我走吧。你们这些愿意威胁王爷的,九族不想要的就不要了,多简单的事啊。
看谁耗得过谁。
齐承明这么一通有恃无恐,加上毛大统领一唱一和的送温暖,胡萝卜加大棒下才把人收拾住了,老老实实上了路。这会儿齐承明无缘无故停车许久写奏折,没被再次骚扰,估计也是毛大统领那边的功劳呢。
小成子在亲自赶车了。
他看了小半年怎么着也学会了,开始亲力亲为,这会儿一听,脸色跟着沉下来犯起了疑心:“殿下,这些禁卫军……又是谁在暗中给我们使绊子了吗?”
“不知道。”齐承明从小德子手中的一盘熟板栗里抓了一把,这都是炒好剥好壳的,吃起来分外香甜。他洒脱的耸耸肩,没放在心上,
“管他是父皇的试探还是谁下的绊子,应对过去就是了。”
“小德子,小成子,你们记着……往后回了京就和以往大不一样了,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咱们都要习惯。”齐承明环视着这两个最亲近的人,多叮嘱了他们一句,
“像是这一类小麻烦根本不必多费心力,查出是谁干的有用吗?”
想要夺嫡,举目皆敌是正常的。
只要他一次没应对过这些层出不穷的小麻烦,他就会跌倒让人失望,在鸿仁帝那里的“分数”也会减弱。这就是他的敌人想要的。
两个贴身太监欣然受教。
等到了傍晚,小德子亲自带人去采买了一批羊,车队就地开始扎营做饭,算算距离,再过一夜,明天就能急行进京了。一时间,城郊的树林子里都灌满了炙烤羊肉的焦香气味,顺着风一吹,香味远飘。
军中的汉子都很能吃肉食。瑞王府的也就罢了,天天吃的膘肥体壮,也不馋这一口羊肉。京里来的这批禁卫军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平日训练能敞开吃饱是正常的,但敞开了这么吃肉却罕见,一个两个眼睛都绿了。
小德子笑盈盈的招呼着:“不够再盛,羊肉卷饼子,还有羊肉汤。”
支起的大锅里热气腾腾,用剩下的羊大骨熬的一锅锅羊肉萝卜汤很是驱寒,虽然汤里的萝卜多,羊肉只有骨头上的零星肉末,但烤羊肉卷饼子却实打实的,所以军汉子们吃的狼吞虎咽,满足极了。
就连那位钱大统领都说不出什么不是。
负责招呼他的毛大统领笑容豪迈,手中却举着同样一碗清汤寡水的萝卜汤:“咱们都有要务在身,这酒就免了,某敬你一碗!”
钱大统领:“…………”
他勉强一笑,似是有些失望,但毛大统领的说辞就是他原本的说辞,被自己的话堵回去了还能怎么着?酒喝不上就喝不上吧。
这一顿下来,禁卫军们被彻底捋顺毛了,钱大统领略有遗憾也无可奈何。
齐承明坐在乡野地里,和何大人一起围着个单独的火堆吃饭。他越是这样越是胃口大开,猛吃三大张饼子,看得何三帖心里越发欣慰。
……殿下身子骨强健,能吃是福啊!
殊不知齐承明纯粹是想起了穿越前的露营,露营的时候吃的总是很香,这就是氛围的加成啊。
不多时,一直不见踪影的宋故才匆匆回来,神色有些怅然,兴致不怎么高。
“宋总管快来,给你留着饭呢!”小德子不见外的招呼着,起身给他盛汤,“这是怎么了?”
宋故接过一盘滋滋冒油的烤羊肉,抓起一张饼子却食不下咽:“……唉。”
半晌,他叹息一声才沉沉的说:“咱们车队后面远远跟了几股流民,闻到香味更走不动道了。”
“安全起见,禁卫军们去远远驱赶了他们,我让人给他们指了赈灾棚子在的地点。”这一次宋故没说什么帮扶或者留点吃食了,他们一路上做的已经够多了。
“这次又是哪里遭的灾?”齐承明有点怀疑自己的记性,多问了一句。
京城地处平原,灾害多发,一旦遇灾总有流民会赶往京城求救。一路走来齐承明见了不少地方各种天灾,灾民流民屡见不鲜,都快麻木了。希望这次的不是新的情况。
“还是郑州的,这个方向来的都是郑州流民。”这句话是何三帖说的,他身为家乡遭过灾的人,本身就对这方面更为在意,见到这些流民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他默默咬住了牙关。
要不是自己获得奇遇重活一世……现在的流民就是他乡亲父老们的下场啊。
何三帖忍不住想多做一些什么,正色请求着:“殿下,我的俸禄……等到了城里,折合成银米也设一个施粥棚子吧。”
“不着急。”齐承明却抬起手按了按,饭也顾不上吃了,他放下饼子,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思索着。
“殿下,怎么了?”宋故疑色问道,敏锐察觉到了新君的迟疑。
齐承明扫视一圈心腹,他不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经验最老道的。其他人都没提出异议,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刚回京,齐承明不怕无事,就怕自己疏忽。
他问:“流民为什么还会继续跟着我们?”
“上一处赈灾棚子的地方不够他们饱腹吗?京郊外面那些赈灾棚子不够他们分吗?”
“这……”小德子一时间语塞,几人对视一番,都警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