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敢肯定……王朔表弟应该更想去军中发展,人家都打算袭爵当家、建功立业了,现在被鸿仁帝派来当他的伴读……这合适吗?老登是不是疑心病又犯了?
齐承明合理怀疑着。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快步往里走,没有让老师等学生的说法……
前院里影影绰绰坐了一些人,氛围还挺热闹。齐承明迈过门槛的时候,年轻的几个小子和官员们站起来,一同对齐承明行礼:“见过王爷。”
“免礼。”
齐承明看到堂上站着三位四五十岁的老臣,都有些面生,各自介绍道:“王爷,下官们负责的是王爷的课业,往后得罪了。”
事到如今,齐承明已经很擅长运用系统的人才名单了。
他打开一看。
左右两位易大人薛大人是效忠于他的,中间那位毛大人是不知情的。
齐承明又见过他的四位伴读,全在人才名单上。
表弟王朔就不说了,自一见面就笑嘻嘻的,满脸跃跃欲试‘我有话说’的模样,完全没有被指过来不得建功立业的心理负担。
余下三位中,一个少年长得高高壮壮,看起来不善言辞,一开口却上来紧张的背了一段自报家门:“我叫齐继耘,大爷说要好好跟着王爷,将来也能去报效家国,建功立业。”
“你姓齐?你大爷是……”齐承明敏锐的听到了这个姓氏加排辈,这该是远支皇亲子弟。
“我爷、我祖父的兄长就是我大爷,我祖父早逝,父亲是从大爷家过继来的,现在大爷在宗人府当宗人令。我在大营里打熬身体,当低等侍卫了几年,我喜欢习武。”
小少年爆出一段很绕的话,把自己的家底全交待了。
但他看起来很不习惯一些更书面的称呼,时不时从“祖父,父亲,大祖父”一类的词下意识变回“爷,大爷”。
齐承明努力捋了捋。
也就是说,自己那位宗人令叔公当年有个弟弟过世了,为了承继香火,名义上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亲弟弟那一支,现在那个儿子生的孩子就是齐继耘,喜欢习武,或许武艺还不行,倒有一腔忠心值得看重,就被叔公一杆子支到他的王府里当伴读了。
也说不定是叔公为自己的亲孙子找个差事呢?
齐承明的视线从王朔和齐继耘身上扫过,两个武官有了。他再看向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青年一个是少年。他们无疑一定是文官之子了?
两人很识趣的报上名字:“在下秦重治,家父是国子监博士。”“草民褚宏,礼部尚书之子……”
齐承明听到最后,眸光不动声色亮了。
这又是一个熟悉名字。
现任礼部尚书……!那不就是原长安府尹?张太监还在他的府上当大厨。借着张太监的猫腻,那位大人和齐承明早就隔空有着不少默契。
虽说没有明着表过态投靠,书信往来也非常不频繁,但对方迟迟没有赶走张太监,就证明了他到底有多贪爱一口吃的,这几年等于只是沉默着倾向齐承明这边,并不敢在明面上做些什么。
齐承明还在努力挥舞着锄头拉拢中。在他的计划里,这位手段不错的礼部尚书迟早要放弃挣扎落进碗里。
但现在……
他的儿子都被皇帝指过来当伴读了,这是天然联系。礼部尚书也该半推半就的彻底认命了。
“殿下今日不急着就学。”三位大儒互相讨论了一下,名字在人才名单上的那位薛大人先开口,“听闻殿下手中还有差事,我等来的匆忙,先匀殿下一天时间处理杂务,也与伴读相识一二。”
“明日咱们再开始进学,往后每天只读上半日,我们三人轮流教导。王爷看如何?”
“不错,那就有劳各位老师了。”齐承明自无不满,认真起身行礼。留了半天下午是给他忙碌日后的差事用的,老师们的安排目前听起来很合理,没有那种动歪念头的,明天读书时再看看。
三位大儒不敢怠慢,同样回礼后适时告退了。
前院里只留下了齐承明和四位伴读的时候,氛围就一下子放松多了。
王朔憋了半天了,嗷的一声扑上去兴奋着:“表兄!!我是你的伴读了!”
这一世发展大不一样了!他居然小小年纪就要袭爵了。
但接下来的路子该怎么走?他如果按照自己的理想和原计划,那就是按照上一世流程发展着:先往军中门路铺展,再沿着老威勇伯的步伐一点点往上爬,最后年纪轻轻就成为新将军……
但是,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表兄在某一天突然又驾崩?
没了表兄来压制这个偌大的国家,就算王朔再会打仗又有什么用?他不擅长应对那些阴谋诡计,被卷进风雨里面,再拼尽全力也护不住将来分崩离析的定国。
所以这一次王朔说服了祖父,没有急着往军中继承旧泽,而是把自己的名字递进了宗人府……
第193章
王朔很踌躇满志, 他全都计划好了。
这一世有兄长还活着,化名杨守在军中隐姓埋名的收拢旧部发展着呢,其实已经不需要王朔走同样的道路拼命了。老威勇伯只是诧异小孙子从小嚷嚷着要建功立业, 现在甘心放弃大好时机,跑去当个伴读?
王朔那天沉默了一会儿,和祖父秘密的谈了一场话。
他说:“母亲被赐了诰命还是一直待在赡养老兵的屯田地不回来, 她是怎么想的, 祖母又是怎么想的,孙儿心里都明白。孙儿过去想的不成熟……所以再缓几年吧, 待我也留了后, 就随兄长去阵上杀敌!”
“且这几年表兄也需要我。”王朔话音一转,幽幽的望向了祖父,“皇宫里是吃人的,它已经吃掉了姑姑,表兄不能再有事了!孙儿正好趁这几年先给他做个臂膀, 过些年出去也就顺理成章了。”
老威勇伯从没听过孙儿这般成熟的想过事情,大为震惊, 也是沉默良久, 欣慰的应了:“你一向与你表兄玩得好, 朔儿,你如今也大了,按你想的去做吧。”
从此,老威勇伯再见孙儿, 就改了以往对待小儿的态度了。
又有宗人令叔公在里面有交情,想交上伴读名单是很方便的事,唯一的问题在于陛下会不会打回来这份奏折。王朔在家里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最后等来了一个御前太监, 奉旨问他,这是打算承爵后不愿去报效家国了吗?
太监很好复述出了鸿仁帝那种有点责怪的语气。
王朔胆大心细,上辈子也对这位陛下有过足够的了解,所以立刻跪下请罪,说的心酸:“小民自然急着早早为陛下分忧。但年小力微,就算祖父拖着病躯为我日日奔波……又哪有什么军中的好去处呢?只求为瑞王殿下办几年差,跟着名师大儒再学上几年,历练出来也就有个出处了。”
鸿仁帝听了自是不满意,琢磨片刻又气顺了。
他既盼着王家子弟重铸当年威勇军的辉煌抵御外敌,又不愿王朔去了军中真的能一呼百应,收拢旧部,重续情分。
彼时当年他还年轻,驾驭得了威勇军这把好刀。但现在他年老,膝下皇子们都大了,局势复杂,他便不愿威勇军重出江湖后……成了他儿子的刀。
现在一听,当年他的分化计策起了作用,王家子弟在军中已经人走茶凉,不剩几分旧情面了。王朔想要进一步发展,还得靠他表兄的伴读身份来亲近,这怕不是老威勇伯病病歪歪的教不了孙子,指望着看在瑞王的份上,将来能被荐去建功立业呢。
鸿仁帝权衡利弊以后就在惋惜中释然了。
表兄表弟的外戚母族身份是撕扯不开的,既然威勇军不再成气候了——不管是真不成还是假不成,再拖几年还没王家子弟去军中收拢,就更真了,那可是小二十年下来。
这也就缓解了鸿仁帝一块心病。
让王朔这个独苗再学个几年,送去军中试试,他若能从头打拼出成绩来,鸿仁帝也会不吝于赏他。但要是一蹶不振了,也只能叹一声时运不济了!
这么一想,鸿仁帝浑身轻松,大手一挥批了同意王朔去当伴读的奏折……
这才有了下文。
……
王朔在前院里抱着表兄的肩膀不撒手,热泪盈眶的,一句“陛下疑心病往后只会越发重了啊!”含在舌根下,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上辈子功绩越大,表兄在京里日子越不好过。谁知道表兄最后郁郁离世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倒不如像这辈子似的,兄长在军中由明转暗的发展,他陪在表兄身边在明面上装傻充愣。
军权和臂膀都有了!
“好了好了,都要袭爵了,还是这么活泼气。”齐承明被歪缠得无奈,心里也是欢喜。
小表弟从一开始就特别喜欢他,让他十分安心。
表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三个伴读就在旁边识趣又羡慕的看着,他们没有人家王朔的气运与情分,三人之间就仿佛亲近了不少似的,互相介绍叙话起来。
结果这一叙一个不吱声。
齐继耘是个闷头葫芦,平时除了基本的识字,别的课业完全没学过,只对打熬身体感兴趣,和他们聊不上几句就尴尬冷场了。
国子监博士之子秦重治是五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论官职论家世却是最低微的一个,他不擅长逢迎,全程干脆谨小慎微,其他人不开口他就一个字不跟着提,主打一个木讷守成,垂着眼帘不动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来气。
只剩下礼部尚书之子褚宏夹在其中,成绩显得不好不坏,年龄是不上不下,家世又不高不低,简直郁闷坏了,只顾着在心里哀号:
……这都是什么人啊,一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往后日子要难过了!
齐承明和表弟说话的时候注意力也没有从其他伴读身上离开,看得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别说伴读们成分复杂,互相之间要适应很久了。他想要管好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们,别整日闹得乌烟瘴气的……都得考验他的管人能力呢!
齐承明想到就有些心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简单和每个人都亲切的说了些话,就先打发他们散了,明天上课再来,他会把前院靠近一个小花园的院子收拾出来,当做授书之所。那里风景不错,采光也好,左右偏房可以用来当做老师和伴读们歇脚休憩的地方。
王朔还是眼巴巴的,却没有再歪缠,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匆匆赶来的华管家恭敬应声着:“王爷,可要给院子取个名字?”
新的王府太大了,不止王爷自己不适应,其他下人也适应不了。正院可以喊正院,厨房喊厨房,但像这种原本空闲的院子就不好统一记了。
齐承明一听来了劲。
他就喜欢折腾自己的地盘,这个小院可以叫做……
华管事耐心等了半天,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少年人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扬起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古怪揶揄,又有点陷入了回忆似的,很有一种矛盾感。少年人最后自嘲的笑着说:“叫饮冰院吧。”
在穿越前,“饮冰”这个好名字来自于梁启超的书房。
齐承明觉得他面临着国家内忧外患,心中日夜焦灼担忧的境地与自己未来面对的多有相似,用在这里好听又合时宜。梁启超的一本著作也是在这间书房里写成,冠以了饮冰的名字。
说起取名,引经据典齐承明不会多少,但他第一个想起的便先是这个。
华管事:“?”
齐承明摇摇头,可惜了这个好名字:“算了,我记得那个小花园里有一汪活水的泉眼,还是改名叫饮泉院吧。”
“是。”华管事心中不解,也不理解王爷只是起个名字而已,小小少年脸上为什么那么矛盾反复,一脸的惆怅。
他不解的退下了,去找人造匾,中途碰上了宋总管,华管事解释了一句后犹豫半晌,挥散别人,凑到宋总管跟前悄声问:“宋大人,你是读过书的文化人,你知道‘饮冰’是什么意思吗?”
宋故不问他的前因,略一思索站在廊下眺望着远处的高墙,眉头缓缓锁起:“你说的难道是出自‘庄子’里的那句‘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
要不是造化弄人,成了太监,宋故以他精读群书的状态,保不准也能去考个进士。
华管事脸上笑容讪讪,尴尬着:“宋大人说的这些我听不懂,许是这个吧……这是个、是个什么意思?”
宋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他两眼,结合刚才说造匾的事,心中已经了然了:“这是殿下说的吗?”
华管事沉默不语。
意思是这个意思,他暗自揣测主子的心意可以,但这话不能从他嘴里承认了。要不是宋总管是他们王爷最信任的心腹,也是和他走得近的,华管事都不可能问出这句话。
宋故的笑容收敛起来,中规中矩的解释着:“这句话的意思是,早上接受了国君的诏命,而到晚上就要饮用冰水,全因内心焦躁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