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云云。
即便试探不成,也能解释为他想将这功绩献给陛下——这没有半点错,上辈子雕版印刷之术就是新君传授下来的。
谢中运很快写好了奏折,闭目静坐,只待发出。
他这些年来忙着和盐商斗得你死我活,完全不管外面风雨,现在新君登基了,等他腾出手来,江南盐铁也会发生剧变……他只要等待那时便可……
……
新皇登基的消息扩散到了定国各地,后续影响还在发酵。
宫里,齐承明痛痛快快的罢黜了几位老顽固,只决心着明天的早朝把废先皇后的事彻底摁死落实掉。
——拖了这些时日,差不多火候也该够了。
要收网了。
“陛下。”
这是崔暗使一闪身从殿里悄无声息走了出来,轻声细语的汇报着,“沐大学士从范家出来后脸色很不好看。姚大人,汪大人与杜大人请见太上皇,一炷香前在御极殿道了别,眼睛都红肿着。”
青年人的脸上若有所思:“盯着他们,看看会不会老实离京,有谁和他们书信联络。”
“是。”崔暗使乖顺应下,心中只替这三位大人感到可惜。
被贬官的老臣那么多,你们说——怎么只有你们三个敢去御极殿与太上皇哭诉拜别呢?这下被记住了吧。陛下只怕正等着有老臣借太上皇的威势刁难他呢!
果然。
崔暗使刚退下不久,门外戴喜雨的干儿子就过来传话:“参见陛下,太上皇有请。”
“朕也许久没去给父皇请安了。”齐承明含笑着施施然起身。
顽皮孩童一日不揍就屁股痒,能作的老父皇几天不疼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正好随着先皇后的事一起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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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更。
——我们谢中运大人这章打出了暴击!!
第263章
御极殿与最初的肃穆相比, 多了些金碧辉煌,染上了太上皇自己的风格。
“给父皇请安。”
鸿仁帝坐在上首,在一片寂静中冷冷盯着施然坐下的不孝儿, 质问:“这就是你的孝道吗?来给朕请安,连手都不拱一下,腰都不弯一下?!”
“朕以前跪的还不多吗?”齐承明反问。
他以前在鸿仁帝面前忍辱负重的时候还少?那会儿他的小命攥在君父手里, 现在他都当上皇帝了, 还得为了表现“区区孝心”就做些让自己膈应恶心之事——那他这个皇帝不就白当了?
鸿仁帝不愉的哼了一声,勉强按捺下了火气, 心中暗喜。
……这是你自己漏出来的破绽, 以后别怪天下人指责你这个儿皇帝不忠不孝。
齐承明看着那张老脸上的神色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齐承明不在乎。
没登基前被心腹们死劝活劝好歹是忍住了,逼宫转圜成了禅位。现在登基了,他不大在意自己日后的名声有多完美无瑕,他知道自己会做个好皇帝、问心无愧就够了。
剩下的就让心腹们去操心收尾吧。
太师和沐大人那群人……有时候让齐承明觉得, 他们望着的不是他,而是个什么端坐在庙堂上的泥塑摆件似的, 已经把他神化了。他好教人知道!就算他展露了神异能力, 要当也是当自己主宰的神, 而不是那些人心中擅自脑补出来的什么神明。
齐承明就略过了这一茬,等着鸿仁帝开腔。
“承明啊。”
鸿仁帝的语气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斟酌商量着什么,“朕听说……你把姚爱卿他们罢官了?”
对面坐着的青年新帝默认了, 一脸的洗耳恭听、倒要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的兴味模样:
“嗯。”
鸿仁帝心中暗恼,却着实没有底气。
他也没办法,满朝文武虽然大多都投了这个逆子,但也有少部分人是他的肱股之臣, 是他的爱臣。一朝天子一朝臣,鸿仁帝本来就心疼这些遗留下来的独苗,生怕逆子胡乱挥霍报复。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前面几天他都忍了,但这一次……这一次也太过分了!
那些老臣来他面前哭……
鸿仁帝实在看不下去了。
“——咱们为君之道是有学问的,不管文官武官,看不顺眼的贬去远远的,不见就是了。将来有了能用的时候再起复也有了转圜。”鸿仁帝耐下性子谆谆教导着,“他们都是你的臣民,是不是可造之材谁都不清楚,你一国之君又何必同他们较劲呢?”
“有道理。”齐承明像模像样的点着头,用手背托住了下巴,然后油盐不进,“所以你是觉得朕把他们罢官后不许三代入仕的惩罚太重了?”
鸿仁帝以前和人说话从没这么费心过,也没这么周旋婉转过:“……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清流官宦之家,总有一两个能看能用的小辈嘛,三代不入仕,好端端的一家子不就彻底浪费了?”
“朕知道了。”齐承明笑眯眯的听完了,十分感动然而拒绝,“但定国地大物博,人才踊跃,朕不缺那么一两个才干之人,尤其是……不忠君爱国之人的儿女。”
“胡闹!”鸿仁帝心中越发没底气了,脸上装作气恼,把话挑开了说,“他们忠的是朕这个太上皇,这也不算忠君爱国了?”
齐承明不耐烦和他在这里兜圈子,腾地站了起来,冷冰冰的道:“自然不算。一国只该有一个声音,父皇你早先没教过朕为君之道,现在也不需要教了……朕才是在位的皇帝!”
鸿仁帝差点气背过气去,脸都青了,但还是呼哧呼哧缓了一会儿,他捏着鼻子极能屈能伸的咬牙笑道:“朕和你说笑罢了……承明你说得对。但,若是看在他们与父皇多年君臣相宜的份上呢?他们只是谏错了一桩事,现下已经明悟了。你——给父皇个脸面吧。”
能低声下气的说出来这句话,顽固至极的鸿仁帝这就是服软了。
齐承明回过头,看着鸿仁帝做出一副苍老可怜的颓然神态,叹息哀求着。老太上皇这副模样同他刚穿越来时见到的那个威武不凡的壮年皇帝……几乎判若两人。
这是试图让他愧疚或是心软呢,但齐承明看了只觉得心里痛快。
齐承明的嘴角反而扬起,微微吐了口气:“父皇,不是朕不情愿的问题,要是事情传出去了……被朕下令罢黜的老臣们只要不服的去太上皇宫殿前哭诉一二,就改了朕的旨意。这天下,到底还是谁的天下啊?”
鸿仁帝脸色微微变了,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他巴不得让臣民百姓们明白这些,知道他虽然退位了但仍然是手中有权的,皇帝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儿子,得听他的话。但若是这逆子发现了……那就不妙了。
“父皇年老了,不忍心看到罪臣们的下场,朕心体贴——不爱看便不看为佳。”齐承明往外一看,冷声道,“饮冰卫。”
哗啦啦进来了一批人,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各个肃然缄默。
鸿仁帝脸上色变。
这群人不仅带刀,长得还眼熟,这不就是从他手里夺走的——先帝传下来的那支皇帝暗卫吗!
“从今日起,你们护好太上皇,若是有不长眼的人再来打搅太上皇的休养——记下名字后一概驱赶!”齐承明吩咐了下去,他给这群暗卫改了个名字,讲解了其中的意思,希望他们真的能如此,也刚好检验他们的忠心。
“是。”暗卫头领沉声应了下来,望向旧主的目光很是陌生。
鸿仁帝也腾地站了起来,再也顾不上脸面。他好话歹话,温声细语的说了半天了,这逆子软硬不吃——这是什么意思?话说得好听!都打算囚禁他了吗?!
“反了天了!你就是这么不孝的吗?你敢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怎么逼宫上位,囚//禁君父的吗?!”鸿仁帝的暴脾气也上来了,愤怒嚷着。
“父皇一贯如此啊。”齐承明嗤笑一声,“以为稍微低个头就能哄住别人了,要你的命似的困难,骨子里还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顿了一下说:“朕只知道太上皇退位后迷上了炼丹修道,父皇今日所求朕允了,定然全力配合——丹炉和道士不久后就送过来。”
齐承明往外走了。
鸿仁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通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是几个意思,他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谁修道了?!”
眼看着殿外的新帝带着人浩浩荡荡的都快走远了,鸿仁帝还被饮冰卫拦在殿门口出不去,他顾不上别的,只能心急的高声呵斥着:“混账!你就是这么待你老子的吗?好歹把朕的私库还来!”
谁家太上皇有他做的憋屈?登基的新帝不仅不好好供着他,连吃穿用度和侍候宫婢都不给他配了!即便他不愿奢靡,那也不能不给吧!吝啬至极的做法过于刻薄了!
齐承明走远了还能听见鸿仁帝咆哮,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头,小德子就赶紧一溜小跑回去,训斥古板的饮冰卫头领去了。能让太上皇的声音传出来叫嚣,是几个意思?!
心下不妙、特地匆匆赶来求见的宋故在大殿外眼睁睁听完了全程。现在他跟上新君,脸色十分不安,悄声道:“陛下,这样您的名声……”
上辈子新君被人觉得是个可怜的傀儡之君……都比现在不忠不孝的名声强啊!
前者最多被人说嘴,后者一个不小心会被人举着大义的旗子致使王座不稳的。
“传不出去就是了,要靠你们尽力了。”齐承明很光棍的鼓励拍了拍呆住的宋故,顺便可怜兮兮的卖了个惨,“咱们定国上下哪里都缺钱,根本没有富饶到可以挥霍的家底。父皇待朕幼时又……苛刻颇多,你也不是不知道。”
“朕才不愿花费那些去供着太上皇呢,皇帝私库不是朕的吗?”
新君的目光那么诚挚,说起幼时遭遇时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宋故霎时回想起了新君从小到大的遭遇,回想起了上一世新君命他去查的那些东西,想到了上辈子永远忧郁缄默的那个新君,最后竟然在安静中一病而去……
再看看眼前这个望着他的青年新君,目光灼灼,面色红润……
宋故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沉沉的效死保证道:“陛下安心,这些事交给臣便是!”
太上皇不是修道吗?
修道之人怎可亲近女色?怎可贪恋口腹之欲?太上皇不闭关修道,怎么诚心炼出好丹?
既然修道了,那就不必在意这些世间俗事了!他宋故绝不让外面传出新君的半点可疑风声!
小宋总管雄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齐承明脸上流露出一抹真实的柔和微笑,交待成公公记事:“记下来了吗?丹炉和道人,堂堂正正的去寻,让所有人都知道。哦,记得去寻那些懂得怎么炸丹炉的道人来。”
小成子警觉不安的瞥了几眼后面跟着的侍卫,青年人的圆脸上挤出一抹为难笑容来,把头凑近了皇帝身侧,声音低得如同蚊呐:“陛下……做得太明显了不好交代啊。”
小成子一狠心,目光中闪过一抹狠辣,嘴唇几乎不动的继续耳语着:“陛下要是想办,我去,保管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
齐承明越听越不对劲,赶忙打断:“等等,你想哪里去了?”
“太上皇用得着那么多道士吗?”齐承明也不愿意把罕见的化学苗子们都拉去陪鸿仁帝演戏,“我是让你找来道士后,暗地里让他们帮朕做研究去!御极殿那么大的地方,太上皇修道的同时匀朕一个后殿还不行吗?”
小成子哑然失语:“…………”
即便这是自家殿下,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想,殿下这是一点好处都不愿让太上皇沾啊!
小成子马上理直气壮的附和道:“是!”
这没什么不妥的!太上皇从小漠视陛下,放任他艰苦的长大,陛下现在只是有能力还回去了而已,该轮到太上皇受着了!
齐承明平静点头。
他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了,丹药里的毒就够鸿仁帝慢慢受得了。
要知道……他和原身的仇人都清算得七七八八了,还剩下鸿仁帝又怎么会被他忘掉呢?他也不需要一个一直碍事的太上皇在侧。
这天过后,有心打探的人都知道了,那几个老臣找太上皇求情后风平浪静,还是原来的处置。且新皇走后,太上皇麻溜的宣布了自己要炼丹修道的决定,就这么闭关去了,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