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失去了一个可以用来制衡、甚至当“黑手套”的工具,不得不直接面对一个庞大、松散、内耗严重且难以驾驭的文官集团。
朝廷决策效率不升反降。】
【还有就是基层治理与军事系统的震荡。
魏忠贤阉党势力渗透甚广,各地镇守太监、税监等多有其党羽。
这些人固然贪酷,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央控制地方、汲取资源的触手。
崇祯一鼓作气清洗阉党,许多岗位出现空缺或换上了不熟悉业务、甚至更无能的人,导致一些地方行政和军事系统出现短暂混乱或效率下降。
在明末那种内外交迫的危急时刻,这种震荡是致命的。】
【所以回到那个问题:魏忠贤该不该杀?
从道义和法律上讲,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但崇祯在执政伊始、根基未稳、对全局缺乏掌控力的时候,用纯粹的道德判断和快意恩仇的方式,迅速干掉了这个能替他搞钱、能压制东林党、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持明末诡异平衡的“恶犬”,带来的后果是立竿见影且灾难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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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年间
“东林党?!”朱元璋面色铁青,“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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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硬币的另一面,是民心上的巨大收益。】
天幕画面变为市井百姓拍手称快、士子文人欢呼雀跃的场景。
【崇祯用最符合传统儒家道德观的方式,干掉了民怨沸腾的“九千岁”,这为他赢得了登基之初爆炸性的声望和支持。
在天下人看来,这位少年天子英明果决,拨乱反正,清除了蒙蔽先帝的奸佞,让被压迫的忠良重见天日。
这简直就是“圣主临朝”的标准开场!】
【还记得《五人墓碑记》吗?
天启六年,魏忠贤派缇骑到苏州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激起民变。
义士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人,为保护周顺昌、反抗阉党暴政,挺身而出,慷慨就义。
后来张溥写《五人墓碑记》,“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这五人的名字和事迹,正是魏忠贤时代民怨沸腾、士林屈辱的缩影,也是底层对“正义”的朴素渴望。
这五个名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们代表的,是天下人对“阉祸”的痛恨,对“清明”的期盼。崇祯铲除魏忠贤,在那一刻,他就是颜佩韦等无数义士盼望的“明君”,是道德秩序的恢复者。
这份巨大的民心红利,是真实不虚的,也让崇祯在即位初期,拥有了极高的个人威望和道德号召力。】
【说实话,在这篇课文的影响下,直到我自己去仔细研究崇祯这段历史之前,我都以为诛杀魏忠贤是一个天大的英明决策……】
【可惜,治国不是写道德文章。】
天幕语气转为叹息。
【崇祯拿到了最好的开局声望,却用一系列令人窒息的操作,亲手把牌打烂,直到亡国。】
【崇祯确实勤奋,不近女色,日夜操劳。但他性格刚愎急躁,缺乏战略定力,且极度多疑。
十七年间,内阁首辅换了五十人,刑部尚书换了十七人,兵部尚书换了十四人……其中不乏有能力的官员,如孙承宗、卢象升、洪承畴等,但崇祯往往不能专信,稍有不顺或小挫,便严加惩处,或撤换问罪。
导致朝廷中枢始终无法形成稳定、有力的决策核心,政策朝令夕改,官员人人自危,只求无过,不敢任事。】
【面对“流寇”和“建虏”两大威胁,崇祯始终无法确定一个清晰的、持之以恒的战略重点。
是“攘外必先安内”,全力剿匪?还是“联虏平寇”,先对付关外?
他在两者间反复横跳,资源分散。
时而主剿,逼得李自成等几乎覆灭;时而又因清兵入塞或财政压力,将得力将领调往他处,给农民军喘息之机。
这种摇摆,让明朝在两条战线上都疲于奔命,最终被拖垮。】
【还有之前提到过的皮岛争议,都能看出他的决策失误。
直到崇祯十七年,最后困守孤城,在无人可用的绝境下,吊死煤山。这一连串的操作,堪称亡国教科书式的反面案例。】
【所以,崇祯作为“皇帝”这个职位上的表现,是严重不合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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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宣帝时期
霍光面色微妙:十七年五十个首辅……这首辅消耗的速度怎么比先帝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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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人还是保持了沉默,他们心中无比好奇,这么一个堪称拉爆了的皇帝,又该从什么角度给永乐加分?
***
【但是如果我们跳出“皇帝”这个行政职位,换成“天子”的视角来看看呢。
咱家不像西方,神权还分了个教皇。皇帝除了是行政管理的最高领导外,同样也是神权的最高代言人——天子天子,代天驭民嘛。】
【“天子”这面旗帜,厉害就厉害在,它是一套根植在所有人心里、几乎不用怀疑的“最高道理”。
它告诉天下人,坐龙椅的那位,他的权力不是光靠拳头大或者会算计,那是“老天爷”亲自点头、亲手交给他的。
他征兵打仗,是“替天伐罪”;他征税征粮,是“代天养民”;他说的话,写的字,那叫“天宪”、“天言”。
有了这面旗,他的任何命令,就从“我想让你们这么干”,变成了“老天爷要你们这么干”。
这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它不仅是龙椅上的统治者,更是“天命”的人格化象征,是联结“天意”与“民心”的神圣枢纽。
这个招牌,能把天南海北不同地方、不同族群的人都拢到一块儿的大招牌。
只要承认这面“天子”旗,甭管你是中原耕田的,还是边地的游牧的,在名分上就都成了一个大家庭里的成员,各有位置,共同尊奉一个顶头的“家长”。
它画出了一个想象中的秩序蓝图,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不管“皇帝”当的怎么样,在“天子”身份成立的时候,谁要是跳出来叫什么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他在大部分人眼里,首先就是个大写的乱臣贼子!
这股道义上的压力,有时候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判断这面“天子”旗还立不立得住呢?
皇帝的KPI好办,看他能不能打胜仗、收得上税、天下太不太平就行。
可“天子”的KPI怎么看?】
【天子这个身份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周朝,周天子周天子,祂最核心的职责就是祭祀天地,看符不符合天道嘛。
可天道这么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要怎么定kpi?老天爷又不会直接开口说话。】
【这个问题,早在先秦时期,孟子就已经给出了回答: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道怎样来反馈他对天子的态度?
民心。】
【而在这个角度,崇祯的形象,发生了戏剧性的、甚至堪称辉煌的逆转。】
天幕上浮现出崇祯自缢煤山的凄凉画面。
【咱们来看看他的死法——自缢于社稷,身边仅一太监相伴,衣袍上写着“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君王死社稷,怎么不是永乐当年天子守国门最完美的呼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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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
顾炎武正在撰写《日知录》,他停下笔,眼中含泪,低声叹道:“清朝虽定鼎,然我大明三百年纲常,终不可泯。
思宗殉国,正天地之纲常赖以不坠也!其失在察察,其得在烈烈。后世论史,焉能以成败尽掩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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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这个叙事也完美符合了儒家士大夫对君主气节的最高想象:不投降,不受辱,与国家共存亡。
在道德层面,他瞬间完成了从“失败者”到“殉道者”的升华。】
【天下士民,尤其是那些心怀故国的文人、遗民,在痛惜明朝灭亡的同时,很难不对这位“死社稷”的末代皇帝抱有深切的同情与敬意。
他们不会或不愿过多追究他具体的施政失误,而是将明朝覆亡归咎于“流寇猖獗”、“天灾频仍”、“气数已尽”,而崇祯则是“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的悲情主角。
这份同情与惋惜,是“民心”最柔软、也最持久的一部分。】
【所以我们看见,南明诸政权。
弘光帝在南京即位,第一要务就是为崇祯帝上尊谥、立庙号,大张旗鼓地举哀发丧。
这不仅仅是礼仪,更是政治宣示:我们是崇祯正统的继承者,是合法延续的大明政权。
隆武帝、永历帝无不如此。
崇祯的牌位,就是南明凝聚人心、对抗清朝最现成的法理依据和情感纽带。
因此,尽管南明朝廷干的是稀巴中的稀巴烂,一片乌烟瘴气,在每个选择都做错了的情况下,还能延续这么久。】
【所以我们看见,清军入关,打的正是“为明朝报君父之仇,剿灭流寇李自成”的旗号。
这一下,就卸掉了多少汉人官僚、地主甚至百姓的心理防线。清朝能那么快在北方站住脚,这面借来的“崇祯天子复仇”旗,是立了奇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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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底风暴骤聚又瞬息压平。他没有拍案而起,只是缓缓向后靠向龙椅,指节在扶手上敲出一声冰冷的脆响。片刻沉默后,他喉间滚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短促低笑。
“呵。”他抬眼,目光如淬过火的刀锋,刺向虚空中的天幕,一字一顿,“这一手……接得准,也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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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崇祯的‘天子’旗帜并没有因清朝统治的稳固而消失。
从清初的天地会、朱三太子案,到清末孙中山等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号召,“为崇祯报仇”、“恢复大明江山”,是贯穿地下反抗运动数百年的精神口号之一。
甚至在辛亥革命成功后,仍有祭奠明孝陵的仪式,以示汉统光复。】
【最离谱的是八国联军侵华打的居然也是崇祯的旗号也真的是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