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太近了。
近到让人忘记那些怨恨和耿耿于怀,又或者,爱与恨本就是一体两面。
突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外面传来列夫刻意提高的声音:“欢迎您,安德烈先生!……何小姐?啊,啊,是的,她在,只是……只是……她现在可能在忙……您请坐吧,要不要喝一杯热茶,外面实在太冷了!”
另一道清朗的男声:“谢谢你的款待,但不用茶,我需要现在就见到何,她在书房吗?”
何长宜住的是套房,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而此时,两个房间之间只隔着一道敞开大半的门。
她与阿列克谢对视一眼。
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列夫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混乱了:“安德烈先生,安德烈先生,请、请您等、等一下!”
没等住。
随着外间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何长宜眼疾手快将阿列克谢推进了床底,自己则赶紧坐在床边,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顺便挡住阿列克谢露在床外的脚。
“安德烈,你怎么来了?”
何长宜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冲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太累了,我刚刚在睡觉。”
安德烈礼貌地站在卧室门外,目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抱歉,这可能有些鲁莽,但我认为需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你。”他说,“是关于汽车炸|弹案的,我们找到了主犯。”
何长宜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被子滑落在地,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连声追问道:“是谁?”
安德烈却提醒道:“你的被子。”
他看起来甚至想主动上前替她把被子捡回床上。
何长宜的大脑瞬间清醒,手忙脚乱地将被子踢到床下,扑上去一把抓住安德烈的手,真诚地说:“别管那该死的被子了,让我们来谈一谈汽车炸|弹吧!”
安德烈反手握住她的手,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别担心,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
何长宜用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感动地拍了拍,含泪道:
“……还是让我们先出去谈话吧。”
当卧室的门被关上后,片刻,阿列克谢从床底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卧室,赤着身体,脚边是揉成团的被子,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半响,阿列克谢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
书房。
“……所以,这不是某个人的行为,而是一群人共同的决定?”何长宜问道。
安德烈肯定地点了点头,蓝色的眼睛像是最森寒的极地深海
“他们。”
安德烈停了一停,用从未有过的轻蔑语气说道:“一群贪婪的蠢货,试图从一只羊身上剥两次皮。”
在联盟解体前,这些人就趴在弗拉基米尔市的工矿企业上吸血;而此时,他们更是想要直接吞掉这些企业。
贪婪至极,无法无天,拍卖会上竞争不过就想玩阴的,直接物理消灭对手。
在得知幕后真凶后,何长宜并不算意外。
爆炸发生后,阿列克谢在医院时警告她要小心本地警察,特别是打着道路检查旗号的交警。
当时何长宜独自驾车散心,路遇交警拦停,对方要求她出事驾照和护照。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然而,就在交警磨磨蹭蹭检查证件的时候,在她的视线盲区,有人将一块方形的定时炸||弹安到了车底。
而这一切都被跟在后面的阿列克谢看到了。
作为通缉犯,阿列克谢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他也不愿露面,以免给事业上升期的何长宜带来麻烦,便选择了暗中保护,远远守在她的身后。
不过当时何长宜飙车太猛,等阿列克谢用刀逼迫出租车司机跟到荒山野岭时,距离爆炸倒计时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但幸好,他最终还是赶上了。
与此同时,米哈伊尔也在用自己的途径查案,但他关注的是类似于托洛茨基的竞争对手,沿着交警的收款记录追查,阴差阳错与真正的凶手失之交臂。
最后还是安德烈揭开了幕后真凶的面纱。
何长宜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以为我在拍卖会上已经足够克制了。”
白杨基金控制了超过四百万张凭单,如果她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拍下拍卖会上的全部企业。
为了避免激化矛盾,何长宜只拍下了规模最小、盈利最少的精密机械加工厂,但没想到依旧不够。
她抱怨道:“早知道我就应该拍下全部企业!”
安德烈温柔地看着她,但说出的话可一点都不温柔。
“喜欢内燃机工厂和摩托车制造厂吗?挑一个,我送给你。”
何长宜惊奇地看向他,而安德烈却改了说辞。
“不,这不该算礼物,而是你应得的赔偿。”
何长宜谨慎地问:“你想怎么处理那些家伙呢?”
——该不会是捆在核|潜|艇上,沉到海面一千米以下喂鱼吧。
——当然也可能出现在下次的火箭发射现场,不管是作为燃料,还是无座仓外乘客。
安德烈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他的手温暖极了。
“按照法律程序,贪污腐败的公务员应当由联邦检察机关依法进行起诉。”
何长宜有种“啊,果然这才是安德烈”的欣慰感。
不过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容易,对于在弗市深耕多年的利益集团来说,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束手就擒和坐以待毙,即使是垂死挣扎也会造成相当大的损伤。
安德烈很好,他应该有光芒万丈的前途,就像北极的冰山,纯白而坚硬,不应被染上一丝污点。
何长宜转了转眼睛,想到一个好主意。
“你知道塔拉斯吗?”
安德烈先是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忍不住要笑,弯了弯眼睛。
“塔拉斯先生在弗拉基米尔市的工作期间可一点也不愉快,他伟大的政策被严重抵制,而他本人也被严重轻视。”
何长宜快活地冲安德烈眨了眨眼,“我想,他会很乐意为推动弗市的改革而出一把力的。”
安德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卧室。
阿列克谢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能用来解闷的只有放在床头柜的财务报表。
他随手将报表重而无声地扔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向房门。
……该死的,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谈完?!
第116章
当安德烈再次出现在弗拉基米尔市时, 挤兑潮就像一阵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远东发展银行门口只剩下几个消息滞后的普通储户,拿着存折在门口迟疑徘徊。
而本地的国有银行则像是刚刚才得知同行被挤兑, 急不可耐地派人前往何长宜的办公室, 每个人都声称他们银行有充足的资金可以用来拆借,重点是,没有利息, 没有手续费, 全部免费。
就好像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热心而善良。
何长宜笑容可掬地把这群西装革履的家伙赶出了办公室。
“先生们,如果你们在三天前敲响我的办公室门, 哪怕是每日千分之三的利率我都会感激不尽, 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其中一个西装男死死扒着门框,挣扎着喊道:“但您现在依旧需要现金, 不是吗?在快要饿死的时候, 即使是敌人递过来的面包也应该接下啊!”
何长宜抬手制止保镖要强行将西装男拖出去的动作,上前几步,微微躬身, 俯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错了。”她似笑非笑地说, “饥饿不一定会导致死亡,可敌人的毒饵却会让人立刻就死。”
何长宜直起身,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把他扔出去。”
不出意外的话,安德烈已经和塔拉斯接上了头。
一个是家族背景深厚的政治新星, 一个是毫无根基全靠总统的激进改革派, 尽管双方的理想南辕北辙, 但现在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从联盟延续至今的政府内部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团体。
他们过去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联盟的解体,而如今,他们又试图从国企私有化中分一杯羹, 把那些被他们暗地控制的企业光明正大地塞进自己的口袋。
塔拉斯在弗拉基米尔市推行国企私有化拍卖时,就被本地的土沙皇们接二连三地戏耍,用理发店、小酒馆还有濒临破产的乳制品厂来糊弄他的新政策。
当时塔拉斯差点气炸,直到第二次拍卖会开始前他带来了总统手令,才强行逼迫当地官员将一些真正的、正常运营的企业摆到拍卖会上。
至于第三次拍卖会,塔拉斯并没有亲自前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
事实上,当他得知弗拉基米尔市的大型国企终于被摆上拍卖会时,高兴得当天晚上多喝了一杯酒。
不过很显然,他高兴的有点早了。
“那帮贪婪的盗贼!”
塔拉斯愤怒地将弗市国企私有化报告扔到地上,大骂道:“这是政治分赃!他们是在盗窃国家财产!蛀虫!强盗!罪犯!”
安德烈捡起地上的报告,看了看内容,随手放在了桌上。
“正如您此前的文章所说,只有将企业拍卖给出价最高的买主才是唯一公平和避免腐败的办法。而这些人——”
他摇了摇头,说:“据我所知,他们在拍下企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百分之九十的员工赶出工厂,不花一分钱的裁员,最后只留下核心生产线,打包卖给外国人。他们在一夜之间造就了数千个破产的家庭,而在被拍卖之前,工厂甚至依旧在盈利。”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扭曲了您的政策,赶走了真正有能力接管工厂的人。”
塔拉斯的脸色和缓下来:“是的,是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只有拍卖,也唯有拍卖,有公开性又有竞争性,才能选出最合适的业主,才能真正让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
安德烈颔首道:“正如总统先生所说,我们需要的是几百万个业主,而不是几百个百万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