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人搭乘出租车来到餐厅,阿列克谢在何长宜对面坦然落座。
对上何长宜怨念的小眼神,他忽然一笑,用格外字正腔圆的中文说:
“多谢你的款待。”
何长宜被呛了一下。
……熊先生,你不觉得你最近笑得有点多吗?
餐厅装修豪华,骨瓷餐具嵌着金线,鱼子酱盛放在水晶盘中,旁边放着用来取食的贝壳。
即使是莫斯克绝大部分都处于商品匮乏和物价暴涨的窘境中,也不影响这家餐厅宾客满桌。
一道道美味餐点送上,桌上只能听到餐具碰撞的轻微声音。
维塔里耶奶奶用餐的姿势非常优雅,标准的峨罗斯贵妇。而令何长宜惊讶的是,阿列克谢看起来似乎也很适应这样的场合,用餐动作无可挑剔。
一头优雅的……熊?
这听起来有点吓人。
配餐的是白葡萄酒,何长宜还以为按老毛子的习惯会送上来三瓶伏特加。
可惜了,她原本还想趁机探一探阿列克谢的酒量。
阿列克谢看了何长宜一眼,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无声地举起酒杯对她示意。
何长宜慢悠悠地晃了晃高脚杯。
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
第二天,何长宜出去找人换汇。
卢布太多了,她不能带着这么多钱过海关,这是摆明了要送业绩上门。
她乘坐出租车来到贝加尔旅馆后,不急着下车,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她戴着墨镜在车里观察周围环境。
今天她的运气似乎还不错,没有在附近看到之前被她黑吃黑的斯坦人。
何长宜戴着鸭舌帽和墨镜下车,低头快步走进旅馆,和前台要了一间房。
上次她没有经验,跟着斯坦人去旅馆后的小巷换汇。后来何长宜才了解到,倒爷们通常是提前在贝加尔旅馆开好房后,在房间里面换汇。
这是因为贝加尔旅馆的门禁森严,门卫是带枪的退役军人,如果有人想强行切汇的话,即使抢走了钱,他也无法逃出旅馆。
某种程度上,贵有贵的道理。
上次何长宜没要求在旅馆内换汇,其实当时狡猾的斯坦人就发现她是个不懂行的新手,而且也没有老手同行,是个皮薄馅大好捏的软柿子。
也就是说,斯坦人自始至终的打算都是切汇。
要不是何长宜足够警惕,也足够暴力,她的第一次倒爷之行就要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在面对陌生换汇者的试探时,何长宜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冷硬态度。
“要么在旅馆换汇,要么换人。”
而此次的换汇果然很顺利,三十万卢布顺顺当当地换成了一千三百美元。
但这比何长宜预计的要少得多,要知道她原本预计的收入是两千美元。
没办法,就在何长宜回国进货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卢布又贬值了。
之前还是1美元换150卢布,现在已经跌到1美元换230卢布,贬值速度堪比无安全绳蹦极。
何长宜心想,卢布要是继续这么贬值下去,搞不好哪天她兴冲冲地带着货过来卖,结果卖完了一算账,嘿,倒亏二百刀。
国际贸易要如何才能避免汇率风险?
在回去的路上,何长宜苦思冥想这个世界性难题,并痛骂叶某钦政府不做人,神特么的休克疗法,分明是有痛版安乐|死。
照这么下去,全大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得死不瞑目。
正当何长宜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快速地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
很难说他在那一瞬间都想了些什么,才会让目光充满紧张犹豫凶狠,以及决绝。
下一秒,他扶着方向盘的手微动,车轮无声地转了个方向。
出租车离开既定路线,驶向不可知的未来。
第20章
为了这一天, 为了这一刻,出租车司机已经谋划了很久。
久到足以后磨灭最后一丝良知。
他专门开车守在钟国倒爷聚集的贝加尔旅馆附近,只为等一个落单的豪客。
不幸的是, 他等到的绝大部分倒爷都是狡诈凶残的男人,好几次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客人藏在腰间的刀子。
不过幸运的是, 他终于等到了最理想的下手对象。
一个年轻的钟国女人。
过于亢奋也过于紧张, 司机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艰难地滑动。
他亲眼看到这个女人和一个换汇的恶棍进了旅馆,等她再从旅馆出来时,原本鼓鼓囊囊的口袋就突然瘪了下去。
她一定是把卢布换成了美元!
就在那一瞬间,司机发誓附近像他一样的家伙都迫不及待地朝女人靠了过去。
他是动作最快的那个, 抢先一步把女人带走。
那些磨磨蹭蹭的家伙,对着他的汽车尾气跳脚大骂去吧!
司机忍不住露出得意笑容,虽然那更像是鬣狗在呲牙。
“停车。”
司机一愣, 谁在说峨语?他好像出现幻听了。
“停车。”
后视镜中,肥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女人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几乎不像一头待宰肥羊, 而是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 尝过血的味道, 而且不介意再多尝几次。
司机忽然有些慌乱, 他强自镇定下来,嘟囔着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不能停车,你必须留在车上, 这可是峨罗斯, 不是你们那个贫穷落后的国家。”
女人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几分,只是往前探了探身,从驾驶座与副驾之间的空隙伸出手, 用力地按在司机的肩膀上。
“我说,停车。”
她的力气不正常的大,明明是适合用宝石黄金妆点的修长手指,此时却像老虎钳一样死死掐着他,司机立刻就痛叫出声。
“要是你听不懂峨语的话,我也略懂一些‘手语’。”
何长宜一脸不高兴地威胁道。
本来卢布汇率暴跌导致换回来的美元少了三分之一就已经够倒霉了,怎么出门还能遇上想抢劫的傻逼司机。
难道她脑门上用峨语加粗高亮写着【好欺负】吗?
总不能看她是个女人,就有人觉得能随随便便就从她身上捞到好处吧。
何长宜的手劲加大,剧痛之下司机语速变快,叽里咕噜地秃噜出来一大串单词。
她没全听懂,就听明白几个关键词,什么“修路”、“交通”、“警察”、“罚款”,看样子他想表达因为前方修路所以要换路线,不能就地停车是因为警察会罚款。
何长宜压根一个字都不信。
“你要么现在停车,要么我让你下半辈子都没机会再开车。”
司机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拿这个钟国女人的威胁当回事儿。
他的视线与何长宜在后视镜中撞上,像困兽,像穷途末路的赌鬼。
突然,司机猛打方向盘并猛踩油门,出租车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的同时,艰难地完成了一次甩尾漂移。
何长宜毫无防备之下被巨大的惯性甩到座椅的另一边,额头撞上车窗,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玻璃车窗碎了一角,锋利的断口立刻划开她的皮肤,鲜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司机几乎要将脚踩进油箱,这台老旧出租车的发动机发出过载的轰鸣。
由于车辆速度过快,在路面不平整时,轮胎甚至飘了起来,车身在危险的摇晃。
只要方向盘稍有偏移,出租车立刻就会失控撞到墙壁或对向车辆,直到把自己撞成一坨像被报废车处理厂压缩过的废铁。
司机死死盯着前方。
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能到郊区了。
他早已挑选好一块无人的野地,就连流浪汉都不会来的地方,只有成群的,饥肠辘辘的野狗。
他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任何。
警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知道。
等洗干净手,再换一件新衣服,或许还可以再换一辆好车——他就还是他,只是变得更有钱。
司机快速地看了一眼后视镜,肥羊女士似乎被撞晕了,斜靠在车窗上,黑发覆盖了半张脸,看不到她的眼睛。
司机收回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马上……
马上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出租车顺利地驶到了那片野地,发动机的声音将躲在草丛中的野狗都吓了出来。
它们肚子是瘪的,瘦骨嶙峋,外形和普通狗差不多,眼睛却是纯然的兽性,即使被吓退,也依然不远不近地守在出租车周围。
司机从驾驶座推门出来,警惕地看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转到后座的位置,拉开了车门。
他站在车旁,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女人,不知为何有点不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