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主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什么?”
何长宜问他:
“刚刚这帮小年轻拼了命地和小偷抢包裹,而包裹里面都是你的货,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抢?”
货主语塞。
“我、我……我那不是付钱了吗……”
何长宜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
“你付的是搬货的钱,没付保护货物的钱。按理说,连你这个货主都惜命、不肯保护自己的货的时候,他们这些临时搬运工就更没有道理替你保护货物。”
货主张了张嘴,努力分辩道:
“我把货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就该给我把货运到地方!一百卢布是那么好拿的吗?!”
何长宜轻蔑地笑了。
“一百卢布?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呐。不过据我所知,火车站的老外搬运工在搬每包货物时至少要收二百卢布,你怎么光逮着同胞占便宜?”
不等货主再次狡辩,何长宜脸色一冷,朗声道:
“抢货的是吉普赛小偷,撕破行李袋的是他们,弄脏了皮夹克的也是他们,而不是这群为了帮你抢回货物而弄得满身污泥和伤痕的留学生!除非你是想在峨罗斯表演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不然你的行为就是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
货主脸色难看极了,小赵几人则是露出了被人理解后再也忍不住委屈的神色。
何长宜略停了停,转而说道:
“你想要赔偿,可以,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你找错了求偿对象,转头看一看,吉普赛小偷就藏在人群中,你现在就可以找他们要赔偿。你甚至还可以去报警,当然,前提是不会像这帮小倒霉蛋儿一样被警察抡黑拳。”
货主被说得理亏,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你当我傻啊,还找这帮小偷要钱……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要……”
他不敢去找吉普赛小偷,更不敢去找警察,这帮家伙都是火车站的地头蛇,难缠得很。
要是在他们那儿挂上号了,以后他就别想安安稳稳地进出火车站。
本来还想把这事儿赖到这帮傻学生身上,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冤大头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货主在心里嘀咕,这帮穷留学生是从哪儿认识了这个厉害女人?
没听说留学生里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啊……
货主一边琢磨何长宜的身份,一边命令小赵几人将剩下的货物搬到指定地点。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赵看了看何长宜,又和同伴们对了个眼神,几人像是达成一致,竟然同时将包裹往地上一扔。
货主心疼地大喊:
“哎,你们干什么?我的货!”
小赵大声地说:
“我们不干了!你爱找谁就找谁吧,这一百卢布的工钱,我们是挣不起了!”
货主这下是真急了。
“别走啊,有事好商量,我给你们一百五卢布……二百,三百!再高就过分了啊,都是同胞,你们不能趁火打劫!”
小赵几人不搭理他,走到何长宜面前,齐齐给她鞠了个躬。
“何姐,谢谢你!如果今天没遇到你的话,我们就要倒大霉了。”
后面的货主听到“何姐”二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何姐?
是他之前听说的那个特别牛逼、特别厉害、特别能赚钱的女人吗?
他一直都想结交这位传说中的女倒爷,总是无缘见到,今天可算见到真人——
但等等,他刚才是不是把人得罪了……
“何姐,何姐,你等一下,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长宜只当没听到,笑吟吟地对小赵他们说:
“行了,走吧,我送你们回学校。”
何长宜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一行人打车前往莫斯克国立语言大学。
再次见到何长宜,几人兴奋地叽叽喳喳,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分别后发生的事都倒了出来。
当时学校派车将留学生们接走,送到位于郊区的校园。
在蔡老师的带领下,留学生们怀着期待和激动办理完毕入学手续,并认识了峨国辅导员兼留学生负责人谢里可夫斯基。
学校是典型的峨式建筑风格,寂静的白桦林,空旷的草地,以及游荡着天鹅的巨大湖泊。
然而,留学生们的兴奋只维持到了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
即使已经过去大半年,但当谈起这件事时,小赵依旧气愤不已。
“当时学校招生宣传说宿舍环境特别好,两人一间,有彩电、地毯和沙发,比国内大学宿舍要好一百倍。可是等我们到了宿舍一看,哪有彩电和沙发,都是骗我们的!”
另一个小年轻气呼呼地补充道:
“宿舍环境特别差,跟大通铺似的,一人一张破钢丝床,书桌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痕迹,板凳只有三条腿,角落还有一大堆蜘蛛网,不知道多久没人住过。”
面对糟糕且与招生宣传完全不符的宿舍环境,留学生们去找招生的蔡老师要说法。
然而,在把人送到语言大学后,蔡老师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很少能在办公室找到他。
没办法,留学生们又去找峨国辅导员谢里可夫斯基。
谢里可夫斯基不耐烦极了,用冠冕堂皇的“你们是来学习还是来享受”的理由打发走留学生。
留学生们只好自我安慰,他们是来学习的,条件艰苦就艰苦点,只要能拿到峨国大学的文凭,回国有的是享受的时候。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留学生们互相鼓劲儿。
“苦不苦,想想长|征五万里;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但问题不止是宿舍环境。
学校食堂只允许留学生每天中午吃饭,早晚饭则需要他们自行解决。
幸好学生宿舍有一间公用厨房,二十多个留学生们每天轮流做饭,勉强填饱肚子。
偏偏这段时间以来卢布暴跌,峨罗斯物价飞涨,他们只能买最便宜的土豆和卷心菜,除了偶尔能在食堂开开荤,已经大半年没正经吃过一顿肉。
小赵说:“何姐,不是我们不能吃苦,但总不能让人一直看不到希望啊。我们是来学习的,可学校什么也不教,上课的老师纯粹是来混工资。而且学校给我们发的课本不仅是旧的,每个人手里的版本都不一样。这么长时间,我们几乎是在自学。”
说起这个,另外几个小年轻也很沮丧。
“为了出国,我爸妈把房子都卖了,就是为了供我留学,可我什么也没学到……”
“早知道国外是这个样子,我还不如留在国内上技校呢,起码不用花那么多钱,过年的时候也能回家跟爹妈一起吃顿团圆饭。”
“要不是学校不退学费,我早就回国了。可为了一万块钱,我熬也要把这文凭熬下来。”
何长宜听得同情,几个小年轻饿得面黄肌瘦,和当初在火车站分别时判若两人。
何长宜想起同包厢的圆脸小姑娘,就问她现在怎么样。
“您说袁园园啊?她都从圆脸饿成瓜子脸了,来峨罗斯之前还说要减肥,要变得和《大众电影》封面女明星一样苗条,现在这丫头也不提这话了,每天盯着学校湖里的天鹅流哈喇子,做梦都是铁锅炖大鹅呢!”
何长宜听得失笑,便说等下到了学校,让他们把同学都叫出来,她请客,让大家今天吃顿好的。
车上几个小年轻听了连声欢呼,高呼“何姐乌拉!”
峨国司机吃惊地从后视镜看过来,大概是不理解为什么乌拉前面要加“hejie”,这是什么年轻人的新时尚吗?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栋十二层的大楼前,何长宜看了一眼,见门前牌子上写着【莫斯克国立大学】的校名,便付钱下车。
几个小年轻却愣住了。
“何姐,这好像不是我们学校……”
“是不是出租车司机走错路了啊?”
“我们学校在郊区,而且没有这么高的教学楼啊……”
何长宜指了指门口的标牌,不解地说:
“这上面写的就是莫斯克国立语言大学,是不是你们没来过这片区域,所以才觉得有点陌生?”
小年轻们半信半疑地跟着何长宜走进校园。
学校占地面积颇大,环境幽静,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着各色肤色,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看起来书卷气十足,文雅内敛。
何长宜打量着校园环境,心想要不要抽空来上个短期语言班。
她的峨语是自学成才,能听会读但不会写,语法一团糟,虽然能顺畅和峨国人交流,但如果有机会系统性地学习一下,有什么大场面也不会露怯。
“何、何姐……”
正当何长宜琢磨上课的事宜时,小赵忐忑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好像真的不是我们学校……”
几个小年轻脸上露出连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惊惶表情。
像是在迷雾森林中走到尽头,却发现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何长宜问他:
“确定吗?”
小赵和几个同伴讨论了几句,最终给出了肯定答复。
“确、确定。”
何长宜表情微变,她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几个小年轻不安地看着她,他们大概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但还不愿戳破最后一层纸。
“走,我们现在就去你们那个‘学校’。”
在接连拦下几辆出租车后,终于有司机知道小赵口中位于郊区的国立语言大学的位置。
路上,司机奇怪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