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不能走, 这是我的国家, 我哪儿也不去。”
何长宜急躁道:
“可现在的情况!”
维塔里耶奶奶含着泪,温柔地打断了她。
“总要有人会选择和国家葬在同一个墓穴中。我太老了,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让我留到最后一刻。”
她的眼神坚定极了,闪着泪光, 让人动容。
“请尊重我的选择。”
于是何长宜要出口的劝说都卡在嘴边,无法再说出来。
她只能轻声地说:
“可是您不应该为了政客间的斗争而陪葬。”
维塔里耶奶奶却冲她眨眨眼睛,像往常一样。
“不, 当然不,我可没打算现在就‘为国捐躯’。房子里有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以及燃料, 只要锁上门, 拉好窗帘, 没人会对一个空房子好奇的, 这里可不是议会大楼。”
何长宜还是有些不放心,维塔里耶奶奶夸张地说:
“去钟国的火车最快也走要六天六夜!我可没办法想象在火车上待这么久,这简直是对老年人的虐待!就让我留在我温暖的家里,躺在床上吃早餐, 看电视听收音机, 还可以勾一件新毛衣——”
何长宜:……
听着她都有点不太想回国了。
维塔里耶奶奶却很坚持。
“亲爱的,你是外国人,你知道的, 我们斯拉夫人一向有些排外,你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接着,维塔里耶奶奶转头,自然而然地对阿列克谢吩咐道:
“阿列克谢,你送何离开峨罗斯,让她安全地回到钟国。”
阿列克谢一顿,半响,他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维塔里耶奶奶靠近何长宜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带他走。”
何长宜惊讶地看向维塔里耶奶奶,而奶奶则是对她露出一个叹息般的笑容。
“别让他回来。”
“别让他挡在坦克前面。”
何长宜将重要物品打包,她的证件和美元放在贴身口袋,除了一个随身小包以外,其余的行李都留在了维塔里耶奶奶家。
分别前,她对维塔里耶奶奶说:
“请您千万确保自己的安全,我不久后就会回来的,我保证,一定很快……”
维塔里耶奶奶站在门边,露出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仿佛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
“我会做好馅饼等着你回来。”
阿列克谢坐在车上,摁了摁喇叭,示意何长宜上车。
最后重重地和维塔里耶奶奶拥抱了一下,何长宜走下楼梯,拉开车门上车。
维塔里耶奶奶站在大门旁,一直挥舞着手臂,直到车子开远,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机场已经关闭了,只能通过火车离开莫斯克。
但去往火车站的路上并不顺利。
这条路何长宜已经走过数次,但还是头一回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这么多的障碍物和街垒。
到处都是拿着枪的人,虽然没人开枪,但当他们看过来时,还是不由得让人心悸。
还有坦克和装甲车,径直占据了大半路面,只给对向车辆留下一条窄到几乎要抬起后轮,踮着脚侧身通过的小道。
幸好阿列克谢车技还算不错,在这样错综复杂的路况中还能操纵着出租车顺利通过。
即便如此,车子在路上还是被逼停了几次。
一次是一个拿着枪、张着双手跑到马路中央大喊大叫的男人。
他死死扒着出租车的车窗,试图伸手进去抢夺方向盘。
“该死,你是什么人,你支持谁?你的车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车上的钟国女人是干什么的?”
阿列克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猛地踩下油门。
车辆突然加速,男人扒不住车窗,摔倒在地,被远远甩到后面。
透过后视镜,何长宜看到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举枪朝出租车射击。
幸好,他的射击水平不足以让他射中任何高速移动中的物体。
另一次则是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身旁还站着裹着头巾的老太太。
远远看到出租车,女人将孩子塞给老太太,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拦车。
“拜托,我的孩子发烧了,请带我们去医院!”
阿列克谢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决定开车离开。
是何长宜拦住了他。
“让她们上来吧。”
她轻声地说:“也不差这点时间了。”
见何长宜打开车门,示意她们上车,女人绝望而崩溃的神色一松。
她口不择言地感激何长宜的仁慈,急切地让老太太和孩子先上车,三个人挤在了后座。
孩子只有几岁大,包裹在大人的衣服里,小脸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粗重,时不时抽搐一下。
女人痛苦地用手不住摩挲着孩子的脸庞,老太太紧握着十字架,无声地祷告。
距离此处最近的医院与火车站是相反的方向,这也就意味着去医院就要绕路,要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
阿列克谢神情紧绷,盯着前方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青筋迸起。
何长宜伸出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
“没关系的。”
她用中文说,“回不去就回不去,我更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何长宜开玩笑道:
“要不然,死在一起也行。”
闻言,阿列克谢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沙哑地说:
“我宁愿你现在就滚回钟国!”
第三次车子被拦停,是路口设卡检查的军人。
大兵们身穿迷彩军装,头戴钢盔,手持自动步|枪,神情极为警惕。
关卡旁已经被拦停不少私家车,车主们被勒令从车中出来,举手背身蹲下,接受军方的检查。
这是去往火车站的必经之路。
阿列克谢到底没听何长宜的,决定先把她送走,再将路遇的母女三人送到医院。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这里会被军方设卡。
阿列克谢重重在方向盘上锤了一拳,在哨兵黑洞洞的枪口前,被迫踩下油门停车。
大兵端着枪上前,用力敲了敲车窗,示意车里的人都下来。
在下车前,何长宜笑着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这次真要和你死一起了,也不算亏,好歹有头熊陪葬。”
阿列克谢没说话,紧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得死紧,凶狠地看向车外的大兵。
何长宜相信,如果给他一把枪,阿列克谢会毫不犹豫地冲着关卡扫射。
何长宜不轻不重地在阿列克谢的手背上拍了拍。
是安抚,也是制止。
阿列克谢压抑地看过来,他的眼中有迟疑,也有奋不顾身的疯狂。
但现在还没有被逼到这份上。
何长宜决定率先下车配合检查,然而就在她下车之前,后座的女人先一步摇下了车窗。
“拜托,拜托,我的女儿快要死了,请让我送她去医院!”
大兵原本等得有些不耐烦,要上手扯开车门,听到女人的话,他动作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车里的小孩。
孩子紧紧闭着眼睛,高热让她洋娃娃般的小脸上布满了不祥的丘疹。
她在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身力气,但还是几乎要窒息。
即使是一个不懂儿童医学的人此时也能看出,这个孩子的状况很糟糕。
头巾老太太也在向大兵不住地哀求,一个悲伤而绝望的老祖母,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大兵停下动作,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愣在车边。
他的上级注意到这里的异常,皱着眉头快步过来,呵斥大兵在磨蹭什么。
而当上级看到车里的一幕时,他也愣住了。
女人头发蓬乱,看起来憔悴而狼狈,此时却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力量,让她为了垂死的女儿而战。
“求求你们,怜悯怜悯我们吧!这孩子的父亲在远东服役,她也是军人的女儿啊!我没有撒谎,我丈夫服役的部队番号是***,他是一名少校,他已经一年没有见过女儿了……”
闻言,这位中校显然有些动容,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家中长久未见的的孩子。
“求你们,别让他回家时只能看到女儿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