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正如赵永梅猜测的一样, 过年生产大队里谈论最多的就是他们家的事儿了。

　　先是赵永梅跟着县文工团去各个公社表演，这可真是给家里长了脸。虽然大家听钱玉娟说了，知道赵永梅并不是去文工团上班了, 只是跟着人家演一演，但这也已经够露脸了。

　　甚至还有不少人来家里打听，看看赵永梅爹娘想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对象。还是钱玉娟说赵永梅年纪太小了, 现在还不考虑结婚成家的事儿，才把这些上门打听的人给应付过去。

　　赵永梅能跟着县文工团演出, 已经让大队里的人很惊讶了，但是人们发现了另一件更让人惊讶的事情, 那就是赵从山的二闺女赵永兰, 现在是县里服装厂的一名女工了。

　　这可是可以轰动整个生产大队的事儿，谁都没想到赵从山能不声不响的把自己闺女弄去县里。

　　更没想到他弄去县里的, 不是顶门立户的大儿子，不是要嫁给军人的大闺女，不是打小就聪明伶俐，还念了高中的三闺女, 甚至不是已经虚岁十六, 该担事儿的小儿子, 而是把工作给了家里最不起眼的二闺女。

　　也正是赵永兰最不起眼, 所以大队里的人只发现腊月里总瞧不见赵从山三闺女, 但没注意到二闺女也不在家。直到过年不见她跟着走亲戚, 这一询问，才知道她已经去县里，成为一名女工了。

　　有不少人想不明白这个工作怎么就给了赵永兰，尤其是苏静静家里人，觉得苏静静吃了大亏。她和赵永延婚期是阳历五月份, 如果婚期再早一些，现在俩人已经结婚了，那这个工作不就是苏静静这个儿媳妇的了？

　　苏静静本来听赵永延说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很心动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和家里人商量，赵永延爹娘就已经领着赵永兰去县里了。

　　当时苏静静便觉得自己这未来公婆是在防着自己，但事情已成定局，也没有什么办法。

　　而且苏静静虽然知道当工人好，但是她家里近亲中是没有在城里当工人的，所以也只知道个大概。但是过年期间，人们讨论这件事讨论的多了，她才知道，当了工人好处可太多了，就连女人来那事儿，厂子里都会发卫生费，更不用说其他福利了。所以，她决定争一争。

　　赵永梅看着赵永延，说：“大哥，你去把苏静静叫我叫来。”

　　赵永延站着不动。

　　赵永梅说：“大哥，既然苏静静能提出这个条件，既然你也同意她提出的这个条件，那么说明对你们来说，你们或许觉得害臊，但是，从你们的逻辑来看，你们认为自己是有合理性的。那为什么不去把苏静静喊来，让她来说服说服我呢？”

　　见他不动，赵永梅又扭头看向赵永山：“永山，既然大哥不去，那你去，你不仅给我把苏静静喊来，也把苏静静娘，苏静静爷爷奶奶都给我喊来，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教养出还没过门，就惦记小姑子工作这种没有品德的闺女的。”

　　赵永山站着，看看气势汹汹的三姐，看看埋在大姐怀里痛哭的二姐，再看看一言不发的大哥，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小家里照顾他最多的就是二姐了 ，可其他哥哥姐姐对他也很好。他不想哥哥姐姐们争吵，害怕哥哥姐姐们争吵。

　　可是，他虽然年纪小，懂得不多，但是他知道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明明最开始，姑姑姑父是想把工作给三姐的，后来三姐自己不愿意去，工作才给了二姐。

　　这个工作，从一开始就没说给大哥啊。二姐又不是抢了大哥的工作，是这个工作人家招女工，大哥又不是女的。

　　而且在未来的大嫂和二姐里面，如果非选一个人，那也是该给二姐啊，大嫂怎么能用这个工作威胁说如果二姐不把工作给她，她就不和大哥结婚啊！

　　她和大哥可是自由恋爱，他们的感情难道还比不过一份工作吗？

　　赵永山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三姐的，家里爹娘还有大姐都怕大哥结不成婚，二姐也怕，大哥自己更怕，但是赵永山不怕。他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大嫂现在能用结婚来逼二姐把工作给她，那以后呢，以后她会不会又要其他东西，不给她就和大哥离婚？

　　赵永山觉得这样的大嫂太可怕了，他甚至有些害怕以后他有了工作，大嫂是不是也逼他把工作让出来？

　　赵永山给自己壮壮胆，然后扭头就要出去把未来大嫂给叫回来。

　　见他真要出去，钱玉娟吓得一把把赵永山拉住：“永山，你要去哪儿？”

　　赵永山很是坚定：“我要去喊人。”

　　钱玉娟气得想给他一锤：“你在这儿添什么乱？”

　　赵永山有些害怕自己亲娘，结结巴巴的说：“娘，我，我这不是听我三姐的。”

　　“你这个时候倒是听你三姐的了，你三姐让你好好念书的时候，你怎么不听她的？”

　　赵永梅说：“行了，娘，你有气冲着我撒，你冲着永山干什么？在这件事里，永山干什么了？你不敢说苏静静，怕人家真不嫁给我大哥，不敢说我大哥，怕我大哥想不开，不敢说我二姐，因为我二姐是最受委屈的，也不敢说我，因为您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就只敢冲着永山嚷嚷。”

　　钱玉娟被赵永梅这话气得差点后仰摔过去，还是赵从山和赵永莲赶紧把她扶住。

　　赵从山见赵永梅越说越过分，有些生气：“永梅，你怎么和你娘说话呢？”

　　赵永梅气得跺脚：“是我想这么和我娘说话吗？如果我娘不这么护着我大哥，我会这么说话吗？”

　　赵永梅也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说重了，她走过去抱住钱玉娟：“娘，我知道您和爹为难，大哥结婚是大事儿，咱们所有亲朋邻里，甚至连大队里的人都知道大哥劳动节结婚。可是事情不能这么办。您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咱们家还有规矩吗？以后，您儿媳妇死死压在我们几个闺女头上，我和大姐二姐在这家里还有一点点地位吗？以后我们兄弟姐妹又如何真心相处啊？”

　　赵永梅眼眶也红了，她看着赵从山，看着钱玉娟，声音颤抖的问：“爹娘，难道大哥娶了嫂子，这个家就不再是我们的家了？而是嫂子的家了？”

　　赵永梅的这几句话，让赵永莲和赵永兰也都放声哭了起来。

　　钱玉娟抱着几个闺女，眼泪又下来了：“你们当然是我的闺女，只要我和你爹没死，这就是你们的家。”

　　赵永梅红着眼睛看着他们：“那你和我爹去世了呢？您这么说，不也说明您心里清楚，按着苏静静的性格，没了您和爹，我们再回来就是客人了，而不是回自己从小生活的家了。”

　　钱玉娟心里的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丈夫当初那么着急将工作定给二女儿，一天时间都不敢多拖延，不就是怕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吗？

　　孩子们都知道，在决定这个工作给二闺女的那个晚上，二闺女永兰激动的一晚上睡不着觉，几乎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她又何尝不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的呢，她怕县里卖这个工作的人反悔，说工作不卖了。怕三闺女反悔，说她还是想要这个工作，不给她二姐了。更怕大儿子处的对象知道这件事，想霸占这个工作。

　　当时自己和丈夫还有孩子姑姑姑父都决定了工作给永梅，所以也不怕苏静静知道了作怪，一来是这是孩子姑姑姑父定的，人家托关系找的工作，人家夫妻出的钱，自然人家说了算。二来永梅的性格在家里瞧着是不如永兰厉害，但是她在苏静静面前吃不了亏。

　　可是，后来工作永梅不想要，他们夫妻存了私心，没有考虑老大对象，而是直接定了老二。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们偏心了二闺女。

　　钱玉娟甚至也能明白大儿子的想法，这个工作是妹妹的，对他来说，只是有个在县里当工人的妹妹，其他地方能沾什么光吗？不能了。

　　可如果这个工作是自己老婆的，那不说他小家里多了多少钱，光说以后他的孩子，那就是城里人，都吃供应粮，上城里的学校。

　　如果没有这个工作，以后，永延的孩子和永兰孩子的区别，就像他家孩子和自己小姑子家蔚敏的区别那么大。永梅再聪明能干，也比不过处处什么都不如她的蔚敏，这样的区别，又有谁会甘心呢？

　　钱玉娟只能叹口气：“永梅，你大哥今年过了年虚岁二十四岁了，再不结婚就晚了。”

　　赵永梅虽然哭得很难受，但是思维上还是很理智：“娘，大哥结婚晚，那是因为苏静静爹去世，她要守孝二十七个月，是因为苏静静家里的缘故大哥结不了婚，不是你和爹不同意他们处对象才结不了婚。”

　　“可是，你大哥他非苏静静不娶啊。”

　　赵永梅看着赵永延：“大哥，你真的非苏静静不娶吗？”

第41章

　　对于赵永梅的提问, 赵永延犹豫一瞬，最后还是点点头：“永梅，我知道这件事是静静做的不对, 我会好好劝她。但是，我们相处三年了，我得娶她。”

　　“那如果她不愿意呢？”赵永梅已经意识到, 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去找苏静静了。找来苏静静又能怎么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苏静静除了和大哥有些感情，对大哥的弟弟妹妹是毫无情谊的。她但凡有一点感情, 稍微顾虑以后的相处，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能在苏静静看来, 他们弟弟妹妹不过是大哥的竞争对手！如果没有他们, 家里一切都是大哥的，家里不用出钱给大姐陪嫁, 不用出钱给二姐买工作，不用将来操心弟弟结婚成家，就连赵永梅，这几年念书家里的花销都不少。

　　苏静静是不会变的, 她如今已经这么猖狂, 真结婚只会得寸进尺。所以, 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大哥做出选择。大哥是选择这个家, 选择让爹娘安生, 选择弟弟妹妹, 还是选择苏静静。

　　赵永延闭着眼，咬咬牙说：“永梅，我会好好劝静静的，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大哥这么说，已经表明他自己的态度了, 他自己已经放弃了。

　　但是大哥放弃不代表苏静静放弃，赵永梅问他：“你如果劝不动呢？大哥，苏静静的要求只有这个，你劝不了她，大哥，那你又要怎么办呢？”

　　赵永延说：“我会等她回心转意，等她放弃这个想法。”

　　“你一直等着，你们俩一直耗着？你们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耗着，二姐怎么办？一直让二姐背负你结不成婚的罪名？”

　　赵永延摇摇头说：“我不会逼永兰。”

　　“大哥，你和苏静静一直耗着，就是在逼二姐，逼她要么放弃工作，要么承担害的哥哥结不成婚的罪名，大哥，你想逼死她。”

　　赵永梅说完扭头进屋，她一走，屋里只有钱玉娟赵永莲赵永兰默默抽泣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知道赵永梅回屋是要做什么，钱玉娟有些疲惫的靠在赵从山肩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赵从山原本在苏静静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儿媳妇太贪了，他家里准备的彩礼，已经是大队里最高的了，和公社差不多了。苏静静家里说没有陪嫁，赵从山想着苏静静亲爹刚没了，家里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没有陪嫁就没有陪嫁。就连苏静静家里提出，结婚以后永延夫妻得帮衬两个小舅子，赵从山都答应了。

　　赵从山觉得苏静静结婚放不下娘家弟弟，这个也是人之常情，家里兄弟姐妹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但是不能苏静静她和她娘家兄弟关系好，到了婆家，却挑唆丈夫和小叔子小姑子的关系。她闹这一出，以后永延和永兰要怎么相处？现在不止永兰，还掺和进来一个永梅，就连永莲，永山，对永延这个大哥也有些寒心了。

　　更何况，苏静静她现在还没嫁过来呢，她已经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如果嫁过来，这家还是家吗？

　　即便结婚这么多年，即便儿女都到了可以结婚成家的年纪，赵从山和自己妹妹关系也一直处得很好，妻子和妹妹，自己和妹夫，也相处的很好。

　　他对儿女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他们能像自己和妹妹似的，即便年老，同胞之情也还在。

　　可是如果苏静静嫁过来，即便最后永兰的工作没有给她，按她这性格，家里的日子也安生不了。

　　赵从山想让儿子果断一些，既然苏静静说事情不成这婚就不结，那不结就不结。他儿子是没多大出息，但在大队里，也是好后生一个，年纪是不小了，但也不愁娶。

　　而且现在三个闺女都有了出息，大闺女嫁给当兵的，女婿现在虽然只是个小排长，但细说起来，也算个小官呢。二闺女现在是县里的女工，三闺女更是能耐，自己谋了公社中学老师的工作。

　　人家聪明的姑娘，就是冲着这三个小姑子。就知道这家人能嫁。苏静静这样，瞧着精明，实际脑子不清楚。她也没想想，工作是给了永兰，他们做夫妻在这事儿上偏了永兰，其他事情上自然就会补偿回来。

　　光说苏静静这品性，这不灵光的脑子，赵从山就觉得她不嫁过来更好。只是儿子和苏静静有感情，而且，儿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赵永莲紧紧握着钱玉娟的手，她替爹娘感到难过，替二妹难过，也替大哥难过。

　　赵永莲知道这个工作难得，即便是她自己，也想过，如果这个工作是她的，如果去县里当工人的人是她。不过赵永莲清楚，这个工作即便给了她，她也不会长久干下去。

　　为了夫妻感情，她是一定要去随军的。如果这个工作给了她，等她去随军了，这个工作反而成了麻烦，到时候她不干了，工作给家里弟妹是应该的，但是婆家未必没有意见，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个工作。

　　赵永莲想，如果她是苏静静，她也会有埋怨，埋怨未来的夫家不把自己当一家人。自己都要嫁过去了，这个工作这么重要的事情，却把自己排除在外，换了是她，她心里也不痛快。

　　但是，她不会像苏静静这样直接要挟小姑子把工作给自己。但这事儿一定会是她心上的一道坎，为着这事儿，她也不会真心实意对公公婆婆。既然公公婆婆只操心自己亲闺女，半点儿不为儿子考虑，不为未来的孙子孙女考虑，那她对公公婆婆只有面子情就够了。就是自己的丈夫，想来日久天长，也该知道谁才是和他过日子的人。

　　赵永莲越这么想，心里越害怕。以她这样的性格遇到这种事，婚后爹娘都得不了好，更何况苏静静呢？苏静静嫁过来，爹娘岂不是要处处受制？弟弟妹妹呢？又该怎么和这个大嫂相处。

　　赵永莲就是去随军也得时时刻刻担心家里，担心爹娘和弟妹。

　　苏静静和大哥感情那么好，他们是纯粹的自由恋爱。苏静静平时对着大哥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即便初八那次来家里，她话里话外也说，想要这个工作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和大哥的小家，为了将来的孩子。

　　这样话里话外一心为了自己的苏静静，大哥心已经偏了，或者说，苏静静已经说服了大哥。

　　爹娘一直不表态是对的，这件事只能拖着，大哥年纪不小，那苏静静呢？苏静静年纪就小了？

　　何况她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是比苏静静家里强多了。她爹不仅在地里上工，还是大队里的会计，一个人挣两份工分，她娘也能干。而且姑姑贴补奶奶的，奶奶也不少都贴补给爹娘了。等她一嫁，二妹三妹都有工作，家里更宽裕了。苏静静家里呢，爹没了，看病把家里都掏空了，她上面爷爷奶奶年龄都大了，根本指望不上。亲娘也不是个能干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赵永莲想，还是得想想法子劝劝大哥。苏静静说大不了这婚期吹了，那不如干脆吹了。

　　不然大哥和永兰永梅之间那道裂开的口子该怎么办。赵永莲甚至有些庆幸永梅是这样能管事的性格。

　　按永梅的性格，相比于苏静静，她会更生大哥的气，她今天一定会把大哥逼到退无可退，逼他给出明确的答复，让这事儿彻底盖棺定论。

　　只有这事儿彻底撕开，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法，然后才能把这页翻过去，以后正常过日子。

　　赵永梅回屋拿出从文工团分别时候李茉莉送她的红围巾，这是李茉莉自己买毛线织的，赵永梅舍不得戴。她原本是想留着，然后自己再买一些毛线，也织一条。到时候一条送给刚嫁过来的大嫂，一条送给将要出嫁的大姐。

　　可是现在赵永梅不想送了，她只想自己留着，她已经很清楚，如果苏静静一定要嫁进来，那么她们之间，绝无亲密相处的可能。

　　赵永梅看着手里的红围巾，她冷着脸，她的眼睛很红，脸上有还未消散的泪痕。

　　她已经明白了，爹娘没有办法做出选择，因为苏静静本就代表着大哥的意志。不管是大哥自己生出来什么想法，还是苏静静劝说的大哥生出了什么想法，最终的结果是大哥也这么想了。

　　可能大哥并不是非想着要把这个工作给了苏静静，但是他要争取属于他的利益。既然这份工作是给家里孩子的，那为什么没有他的一份呢？他或许是这样想着。

　　是啊，既然这份工作是给家里孩子的，现在的一份工作，简直是可以改变命运，那又有谁不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