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赵永梅：“你春风细雨的时候很真实，但是相比于所有人都认识的那个你，我很荣幸可以见到另一个你。同样真实，但很少展现的那个你。”

　　秦穹这话说得赵永梅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不过也有她纳闷的地方：“你居然用了荣幸？”

　　“对，我很荣幸，荣幸见到另一个你，荣幸被你允许见到另一个你。”

　　“你这样说，我都要怀疑我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我发脾气的样子，故意把你喊过来的了。”

　　秦穹看着赵永梅：“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

　　秦穹甚至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啊。”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我只是希望是这样的。”

　　赵永梅也笑了：“好吧，既然你希望是这样，那就保持你的希望，然后将它当成真的。”

　　“你允许？”

　　“我允许。”

第55章

　　赵永梅回答的时候, 秦穹一直看着她，手紧张的微微握着，赵永梅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祈求的意味。

　　听到赵永梅的回答, 秦穹立刻又笑了起来。

　　赵永梅忍不住逗他：“这么高兴啊？”

　　“是啊，非常高兴。”秦穹的语气都是颤抖的，颤抖中又带着愉快和惊喜。

　　看着眼前的赵永梅, 秦穹感觉自己心还在随着赵永梅刚才的那个回答疯狂跳动着，他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声音那么重，那么激烈, 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耳膜, 敲打着他的神经。

　　秦穹一直很明晰自己的感情，但直到这一刻, 他才知道，原来赵永梅小小的一个表态，就能让他手足无措，让他心跳加速, 让他不能自已。

　　在秦穹看来,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心跳更真实的存在了, 甚至有时候连自己的大脑都会自我欺骗, 但是心跳不会。

　　心是一个人最真挚最纯粹感情的链接。他每次见到赵永梅时, 喜悦都是从心开始散发的, 每次分别时，也是心脏先一步开始不舍。

　　其实在见到赵永梅的第一面时，他的心脏已经开始狂跳。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时候他是大队长刚从火车站接来的新知青，而赵永梅是在来的路上遇上的本大队的社员。那天天气很晴朗, 太阳微微晒在身上，风也轻轻柔柔的。赵永梅她笑着和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打招呼。

　　那时，秦穹第一时间并不是觉得她好热情，而是觉得她很理智很冷静，明明她自己不算开心，但是并不被自己坏心情影响，而是像没事人似的一直笑着和他们说话。

　　当然，她也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很惊艳的漂亮，像是电影里画报上的女明星。秦穹毫不怀疑，如果她在他们大院里，怕是会有一堆爱慕者。

　　直到现在，秦穹都记得她第一次笑着看过来的模样。她笑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像是也发着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即便她的衣服干净却有许多补丁，即便她走了很长的路头发有些凌乱，即便她当时脸上的笑是秦穹最不喜欢的客套的假笑。

　　可是，当她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秦穹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一颤。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消失了，因为她听到了萧逸的名字。秦穹甚至之后的时间里私下揣测过很多次，‘萧逸’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特别，能让赵永梅如此的震惊，震惊到失态。直到现在，秦穹有时也忍不住会想起这个疑问。

　　不过那个时候，秦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感官上。那种陌生的，从未经历过的心脏狂跳大脑空白的感觉让秦穹感到害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是因为什么，或许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自己像个无耻的小人，只因为这么短短的一面之缘，他就见色起意。

　　秦穹不是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不愿意安慰自己，说那其实只是‘一见钟情’，只是‘一见倾心’，只是‘相见恨晚’，只是‘阳光太晃眼’。在他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就是‘见色起意’，毕竟只短短一面，除了记住了赵永梅的外貌，又能知道什么呢。

　　秦穹自己是‘日久生情’坚定的信奉者，虽然他也没有与人日久生情过，但是他一向对于身边同学朋友见到漂亮女生就走不动道儿的行为很是唾弃。

　　更唾弃他们嘴里所谓的‘一见钟情’，因为他们所有人一见钟情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外形出众的女孩。

　　秦穹相比于外貌，认为灵魂的契合更为重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有说不完的话，要可以完全的倾诉自己，可以坚信对方对自己的包容，可以一个小动作，就知道彼此的心情，可以话还未说出口，对方已经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们要是朋友，是情侣，是同志，要有朋友间的志趣相投，要有情侣之间的如胶似漆，要有同志之间的坚定信念共同进步。

　　他对自己的想法一直很坚定，即便哥哥们说他这是书看得太多了，是小孩子的想法。即便朋友们说他只是眼光太高，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才会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秦穹对他们的说法不以为然，甚至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这样的感情，那他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棍。

　　但是，他所有的坚持在见到赵永梅的那一刻粉碎了。在心神摇晃后，看着赵永梅离去的背影，秦穹转回头，拿手捂着脸，让自己冷静。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原来他也是会对人一见钟情的俗人，原来，他也成了自己最唾弃的那种人。

　　但是，秦穹的意志阻止了他当个见色起意的人，他不可以这么庸俗，不可以以貌取人。

　　但是，当听说赵永梅生病时，秦穹第一时间想的是，他要过去看一看。然后，又稍稍退缩了几秒，立刻又说服自己，他虽然不是正式的医生，但是他毕竟跟着奶奶学了那么长时间，如果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就把医德都抛之脑后的话，那他才是大错特错。

　　从给赵永梅看病开始，秦穹才是真正认识了她。看着赵永梅真心的感谢，秦穹觉得自己那些小心思很是见不得光。他绞尽脑汁拒绝了赵永梅想要支付药费的想法，而是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想和她多说说话。

　　可是，对于他找的借口，赵永梅却是很认真的对待，不仅如此，她还给出秦穹建议，让他可以在大队里靠着自己的医术立足。

　　对于这么真诚热心的赵永梅，秦穹很羞愧。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而是要将赵永梅当作自己来插队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以诚相待。

　　可是，后来，秦穹发现他这样根本是在自欺欺人。最开始，赵永梅让他心动的只是她的外貌，但是当他们像朋友一般相处后，他开始了解她这个人。迷茫的她，自信的她，爽朗的她，纠结的她，快乐的她，难过的她，笑着的她，哭着的她，各种各样的她。

　　她争强好胜，绝不甘于下游，她重情重义，胜友如云，她聪颖伶俐，足智多谋，她能说会道，能歌善舞，她甚至文武双全，以暴制暴。

　　每一个她，都是秦穹喜欢的她，每一个她，秦穹都想了解，都想陪伴。

　　当秦穹意识到，他愿意赵永梅同他倾诉自己，赵永梅一个小动作，他就知道她当下的心情，甚至赵永梅话还未说出口，他已经知道赵永梅要说什么了。

　　秦穹总忍不住想，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察出赵永梅真实的情绪了？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注意赵永梅的眼睛了。赵永梅的表情可以掩盖自己的情绪，但她的眼睛不会。

　　秦穹并不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但是他仿佛有些特异功能，总能通过赵永梅的眼睛，第一时间觉察出她的喜怒哀乐。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

　　秦穹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他当初幻想的感情，他全都可以对赵永梅做到。他的眼睛总是落在她的身上，他的情绪总是被她所牵引，他的心，甚至已经不受他自己控制。

　　这一次他无法再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赵永梅本人对他的吸引，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这个人，是她从内到外，从灵魂到皮囊。

　　但秦穹却觉得他很幸运，又有多少人可以像他一样，遇到这么一个自己这么喜欢的人。喜欢她的所有，喜欢她的一切。

　　或许是因为他的整个心神都落在赵永梅身上，他能感受到赵永梅对他的情绪。这种感受并不是自作动情或者是胡思乱想，而是出于对赵永梅的了解。

　　如果赵永梅对他无动于衷，那么当他一些情绪无法控制或多或少的泄露后，赵永梅会主动拉开他们的距离。

　　但是她没有，她像是静静等着秦穹做好准备，鼓足勇气。

　　秦穹认真的看着赵永梅：“永梅，我真的非常高兴。”

　　现在他确定了，她确实是静静等着他做好准备，鼓足勇气。

　　赵永梅也看向秦穹。

　　赵永梅一直知道秦穹长相是比较英俊的，他的英俊是那种很斯文的英俊。看是今天是赵永梅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秦穹的眼睛是这么的让人心颤。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

　　确定赵永梅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并不反感后，秦穹感觉自已现在充满了冲动，他一把抓住赵永梅的手，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把她的手放开，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她：“永梅，我，我们……”

　　赵永梅先是被他的动作影响的有些紧张，但显然秦穹的紧张比她多太多了。他整个人都像是僵硬住了，说话也开始结巴。

　　终于，他再一次一把握住赵永梅的手：“永梅，我们能在一起吗？”

　　赵永梅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烫，她看一眼秦穹，很好，秦穹不止耳朵红，整个脸都是红的。

　　赵永梅看着秦穹，反问他：“你决定了？”

　　秦穹点头：“永梅，我可能短时间内没办法有一个更好的工作。不过我在大队挣着两份工分，加上我家里每个月给我寄的钱和票，也足够我们两个生活。不过一直靠家里肯定也不行，我想等从军叔从赤脚医生学校学习完，我也去报名进修。然后看能不能去公社的卫生所工作，这样你在公社学习教书，我在公社卫生所看病，我们在一个地方，可以一直在一起。”

　　赵永梅拉着他的手，让他先坐下，才开口问他：“那你不打算回城了吗？”

　　秦穹摇摇头：“也不是，我想咱们先在这边有个工作。如果将来你想去我家那边，到时候我先回去，接了我奶奶的班之后可以把你以家属的身份调动回去。你毕竟是公社的老师，老师这个职业调动后也很容易给你安排工作。不过你不想去南方，那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赵永梅没想到秦穹真的有好好考虑过之后的生活，她还是有些惊讶：“你可以接你奶奶的班？”

　　“嗯，我奶奶是军区医院的，我家里两个哥哥都是去当兵了，我大伯家的堂哥也是入伍了。我高中毕业后，原本家里是想让我接奶奶的班，一来奶奶退休了，二来我自己从小就喜欢跟着奶奶学这些，家里觉得这份工作也适合我。但是，家里也不能所有孩子都不下乡，所以，我就来咱们大队了。”

　　秦穹觉得自己下乡也挺好的，如果不是下乡插队，他可能就错过赵永梅了。

　　赵永梅以前也没刻意打听过秦穹的家庭，现在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为他可惜。

　　秦穹又说：“永梅，如果你不想离开家乡，那我们可以在公社或者县里市里安家落户。这样离叔叔阿姨也近，可以就近照顾他们。”

　　“那你父母还有你爷爷奶奶，你别的家人呢？他们会同意你留在这里吗？”赵永梅问。

　　“我们家其实人口比较简单，我爷爷奶奶都在战争里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后来他们结婚，生下了五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女儿十三岁时候夭折，后来我姑姑和小叔也相继牺牲了，只剩下我父亲和我大伯。我我大伯只有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堂哥。我家是三个孩子，我还两个哥哥。我姥姥姥爷是我爷爷奶奶的战友，也都去世了，我妈是他们的遗孤。”

　　说到这里，秦穹的眼眶有些红。

　　赵永梅没想到秦穹家里有这么多亲人为了国家牺牲，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希望可以安慰到他。

　　“现在我家里我爷爷奶奶都退休了，我大伯还在部队，我大伯母，我大伯母和我姑姑一起牺牲的，之后我大伯没有再娶。我爸在战争中受了不少伤，身体不好，后来到了军校。我妈妈在部队下属的一个研究院，不过她的工作比较特殊，保密性很高，所以我也知道的不多。至于我哥哥和堂哥，他们现在都是在部队。”

　　“秦穹，你们家人都很厉害。”

　　“是，我家里人都很厉害，他们也总能支持晚辈的决定。像我几个哥哥入伍，常年不在家，他们很支持。我留在这里，他们也很支持。”

　　说完秦穹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写信给家里，想问问部队的文工团或者话剧团会不会来咱们市里招人，如果来是什么标准。那个时候我家里人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他有些遗憾的告诉赵永梅：“只是，他们都说最近没有会来宁安市的文工团或者话剧团。”

　　赵永梅听了倒是并不失落，反倒觉得秦穹能有心帮忙问一问，已经很好了。

　　秦穹继续说：“后来，从军叔去了赤脚医生学校，我正式成了咱们大队的赤脚医生，挣得工分足够我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剩下不少，我开始想，如果我留下来，是不是也可以。然后我仔细打听了大队里老乡们一年的开销，确定我即便有了小家庭，我也负担的起。我就给家里写了信，说我想留下来。”

　　秦穹没说的是，如果他没有这份赤脚医生的工作，只靠着地里上工的工分和家里的补贴，他即便再喜欢赵永梅，也会选择将这份感情咽下去。纵然家里补贴不少，但那不是他自己挣来的。他不能太自私，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让赵永梅和自己在一起。

　　“你家里同意了？”赵永梅问。

　　“当然。”

　　“可是，你不担心你和家里说了要留下来，我却并不答应你吗？”

　　“你如果一年不答应还有两年，两年不答应还有三年，三年不答应还有五年，五年还不答应，可见你是真的不喜欢我，那我也该放弃了。”

　　他握着赵永梅的手，放在嘴边，一触即离：“但是，还好，我很幸运，非常幸运。”

　　秦穹平时说话总是不疾不徐但又总能说到赵永梅的心坎儿里。但是他说话从没像现在这么温柔，温柔到赵永梅都脸红了。

　　不过，赵永梅还是理智尚存，她看着秦穹：“那如果以后我们感情破裂，或者你我喜欢上别人呢？”

　　秦穹抿着嘴不说话，显然不情愿听到赵永梅提出的这个假设。

　　赵永梅晃着他的手，催促他：“快说，快说。”

　　秦穹一把将赵永梅拉在怀里，紧紧抱着她，说：“永梅，如果，如果以后我们感情破裂，我们都要尽全力去挽救，去弥补。除非，我让你十分伤心，如果我真的变成这样一个让你伤透心的混蛋，永梅，那你果断的离开我吧，因为这个一个混蛋不配得到你的真心。”

　　赵永梅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