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乘务员看看赵永梅,说:“你对你这对象倒是挺好的。换卧铺?可以是可以,不过得加钱。还有你要几个位置?卧铺原本是满着的,不过今天早上应该有乘客到站下车了,但是也没几个空着的。”
赵永梅忙说:“加钱是肯定该加钱的,如果有挨着的卧铺,那我想要两个位置,如果不挨着,那只要一个就好了。”
乘务员说:“好,我过去卧铺车厢帮你看看。”
赵永梅很高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她想跟着过去看看,看看卧铺的位置和同行的乘客,然后尽量给秦穹挑一个舒服一些的位置,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把精神头缓过来。
到了卧铺车厢,果然空着的位置很少,只有三个,而且这三个位置也都不近。
赵永梅看着一个空着的下铺,说:“同志,我想换到这个位置。”
赵永梅给秦穹换好卧铺,这才接了热水回去。
一见秦穹,她就把刚换好的车票递给他:“秦穹,看!”
秦穹有些惊讶:“你去找乘务员同志换卧铺了?”
“对,你这样睡不好可不行,你这样我真怕你一回家先病了。现在换了卧铺,你先吃点东西,然后过去再睡会儿。今天晚上呢,也早早睡,明天精神奕奕回家,多好。”
秦穹接过车票,见只有一张,问:“只有一张票吗?那你呢?你怎么办?”
他们两个现在毕竟还没有结婚,在火车上如果挤在一张卧铺上,是很可能会被乘务员查结婚证明的,但是他们没有。如果被查住,到时候不管是他还是永梅,都得接受教育。
怕赵永梅没舍得花钱,秦穹忙说:“我这里有……”
他话还没说完,赵永梅捂住他的嘴,小声说:“火车上呢,你嚷嚷什么,你也不怕有扒手盯着你。”
虽然赵永梅没有坐过火车,但是她出发前可是向郑若愚爸爸打听过了,像秦穹这样斯斯文文的,瞧着不缺钱的,最容易被扒手盯上。
虽然如果扒手被抓住了判得不轻,但是火车上乘务员少,而且扒窃来钱快,总有手脚不干净的想着挣这份钱。
赵永梅小声和秦穹解释:“秦穹,我跟着过去看了,现在卧铺空着的位置不多,没有恰好挨着的。而且我坐着睡也不累,没必要换成卧铺。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如果觉得累,我肯定也给自己换了卧铺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为了节省让自己受罪的人。”
见秦穹还是有些担心,赵永梅很是无奈,她是真的觉得坐着也睡得挺好的,她昨天晚上睡得很香,一觉睡到大天亮,完全没有被坐着的姿势或者火车上吵嚷的环境所影响。
“行了行了,你快吃饭快喝水,吃饱喝足我陪你过去。还有,等会儿你身上贵重的东西,包括你手腕上的手表都给我,我这里收着,我真担心有扒手盯上你。”
秦穹乖乖吃饭,吃了饭又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递给赵永梅。
其实他拿的也不多,临出门时候赵永梅算好了钱和票,票除了全国通用的,其他都不需要拿。钱赵永梅也不许他拿太多,只零零碎碎加起来五十来块钱。秦穹想着他家里也放着他以前攒的钱,所以也没有多拿。
安顿着秦穹去了卧铺,看着他躺下,赵永梅说:“睡吧,好好睡一觉,我中午十一点半过来喊你,然后咱们吃中午饭。”
秦穹拉着赵永梅的手有些不舍。
“好啦,别粘乎了,也别不放心我,咱们虽然不在一个车厢,但在一辆火车上。这虽然是我第一天坐火车,但是我已经坐了一天一夜了,火车上有什么,去哪里找乘务员,去哪里买饭接水,我都清楚,你现在呀什么都别想,只想睡觉就行了。”
等赵永梅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她和秦穹对面的乘客大叔还很好奇的看着她,问她:“你对象他下火车了?”
赵永梅秦穹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他们之间互不认识。经过一天时间,赵永梅对面的乘客也已经知道她和秦穹是一对情侣了。
“没,他昨天没睡好,又有些晕车,所以给他换了一个卧铺。”
对方有些惊讶:“那你怎么没有也换一个卧铺,你一个小姑娘,这么长时间坐着也吃不消吧?”
赵永梅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笑着说:“我还好,不算累。而且我们两个也没什么钱,买两张卧铺太破费了。”
“那你对你对象可真好。哎呀,姑娘,你听叔一句劝,可不能为了男人委屈了自己。你现在和你对象还没结婚呢,你就舍得自己吃苦舍不得你对象受罪,等你结婚了,那你以后可有的苦头吃了。”
赵永梅也不好多解释自己真不觉得累,这坐火车和三天三夜的拉练比起来可轻松多了。
赵永梅拉练都不觉得很累,坐火车更不觉得有什么。而且她是农民家庭出身,农忙时候那才是真正累呢。
对赵永梅来说,只要晚上睡眠时间够了,白天她一定能神采奕奕的。她昨晚睡得很好,虽然后背有些僵,但早上起来走动走动立刻没事了。
不过赵永梅没有多说,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又开始记录了起来。
这时对面那个大叔又问:“姑娘,你是在报社上班吗?看你总写写画画的。”
赵永梅抿嘴笑笑:“叔叔,我不在报社上班,我只是第一次出远门,这路上的景色都是我以前没见过的,所以想记录记录。”
坐在对面的另一个阿姨突然开口问:“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也没什么,做个能糊口的工作。”赵永梅不愿意和陌生人多说自己的事儿,便又写了起来。
“这光秃秃的庄稼地有什么好看的?就是进了南方,这山上树叶落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那个阿姨有些阴阳怪气的说。
那个大叔倒是很和气,说:“咱们这一路经过的河啊湖啊的,它们不像北方一片冰封,看着是有一些意趣的。”
赵永梅觉得这一路遇到的景色都挺值得记录的啊。像刚出省的时候,虽然也是北方,但她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坦的庄稼地,在宁安,地都是蜿蜒的,高低不平的。等开始进了南方,那风景更是不同。
赵永梅心里甚至有些遗憾,遗憾现在不是秋天,如果是秋天秋收时间从坐火车路过,一路看到的麦田该是怎样的壮观!
赵永梅虽然可以凭借着想象想出来,但是想象的场景和自己真实所见所闻是不一样的,她还是希望将来有机会了可以见一见真正的无边无垠的麦田,秋风吹过,该多美。
赵永梅也笑着说:“冬天有冬天的美,而且通过冬天的景色来想象这些我没有来过的城市的一年四季,想象在这里生活的人,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个阿姨不懂赵永梅说的这些,或者也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去懂,没有精力去懂,没有心情去懂。
相比于窗外的景色,她好像更愿意和赵永梅探讨一些有关感情的话题。
“姑娘,听你和你对象说话,你这次和你对象是回你对象家里见他父母?你对象是知青吧,你瞧着也没有个正经工作。要我看,你和你对象这怕是难了。姑娘,阿姨多嘴劝你一句,你过去人家家里,人家家里人如果瞧不上你,你也不要硬赖着不走,人啊还是脸面要紧。”
她越说越来劲儿:“你对象人家是城里知青,和你这种插队认识的姑娘可真是门不当户不对。阿姨家里也有下乡插队的闺女,最怕的就是我闺女给我找了当地女婿回来。而且这女婿和媳妇还不一样,女婿吧,闺女嫁过去,毕竟是两家人了,平时也不碍眼。儿媳可不一样,儿媳妇是要娶进来的,以后是一家人,更是得要求高一些。”
赵永梅有些无语,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那个大叔就说:“大姐,您这些啊是您自己的想法,又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他又和赵永梅说:“姑娘,你别听她说的这些,好好和你对象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阿姨还有些不依不饶:“什么我自己的想法,我和你说,我们城里人都是这么想的。像我单位里家里孩子下乡插队的同事们,最担心的都是孩子在插队时候处对象了。就是处了同样城里来的知青,家里都不愿意,虽然也是城里的,但是城里和城里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至于找当地的,那更是不允许,谁家孩子要真找了乡下的对象,家里怕是急得睡不着觉了。”
赵永梅笑着说:“阿姨,那看来您和您这些同事都不算称职的父母啊。人家称职的父母是担心自己的孩子,担心孩子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和本地老乡和其他知青能不能相处来,下乡插队累不累。你们最担心的不是孩子,反而是孩子处对象没有?阿姨,可能让您失望了,我对象父母不是您这样的人,他们对我和我对象在一起这件事一直都是很支持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和我同事都是不称职的父母啊。你不能因为我实话实说,就气急败坏啊!”
“阿姨,我也只是实话实话,气急败坏的你吧。您瞧着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我本来想着咱们素不相识,能在火车上相遇,一起度过一段时间,算是一种缘分。而且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就是遇上狗拉屎,走过去就行,没必要浪费时间去理会,更没必要生气。可谁能想到这狗冲着我叫不说了,还对着我拉屎,这不是恶心人嘛!”
“你!你!你……”
“你什么你,阿姨你这么大的年纪,听你开口城里闭口单位的,想必算体面人家。我一个年轻小姑娘都不知道出了门不要随便打听,您呢,打听我工作不说,还自己主观臆想,觉得我对象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赵永梅把本子合上看着她:“阿姨,看你穿的衣服,里里外外但凡能看见的都是红的,今年是你本命年吧?”
像是不知道赵永梅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那个阿姨说:“是,那又怎么样?”
“本命年的话不是三十六就是四十八,瞧着你不像四十八的,像四十出头的。但是既然你说今年是你本命年,那你今年应该是三十六岁。三十六岁即便十八岁结婚,孩子也才十七岁,如果你的孩子上学年龄正常的话,十七岁还没有高中毕业呢,下什么乡?插什么队?即便她只念了初中,后面还有弟弟妹妹。但是按年龄她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毕业的孩子也不着急下乡吧?那阿姨你又何必女孩还没下乡呢,已经开始发愁女儿下乡结婚的问题?是你已经打定主意要你女儿下乡了,好让她弟弟妹妹留在城里?还是说,你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下乡插队的女儿?”
“我家里怎么就没有女儿了,我这有什么好胡说的?”
“阿姨,你刚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过去人家家里,人家家里人如果瞧不上你,你也不要硬赖着不走,人啊还是脸面要紧。这话我听着不像是说我,更像是你在我身上发泄你的情绪,你这话是对谁说的?”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家里真的有一个男知青下乡插队,然后结婚成家,还在回城的时候把老婆带回去了,是不是?你很不满这桩婚事,很讨厌对方带回去的妻子,所以你怨念这么重,重到坐火车看到同样的组合,知青和当地大队的姑娘,你就忍不住想把你的不满发泄出来吧!”
“你,你胡说!”
“我胡说?我可不觉得我是在胡说。你在家里说话的份量没有那个从乡下带回妻子的回乡知青的份量重吧。你在家里表现出对人家乡下娶的妻子的不满,人家没给你好脸色吧。所以刚才我对象在的时候,你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见他换到卧铺了,这才对着我耍你的脾气。”
赵永梅可不惯着她:“阿姨,你们家里下乡知青是你什么人?下乡知青即便家里可以接班,在乡下也得呆够一些时间。按你的年龄,除非你十五六岁就结婚怀孕,不然很难有这么大的孩子。但是对方的存在又如此让你耿耿于怀,那这个是你的谁呢?是你弟媳妇?还是你是二婚,是你的继子?不过是谁不重要,除了阿姨你自己,谁关心呢!”
本来赵永梅不愿意太计较的,毕竟坐个火车,大家素不相识,等下了火车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真没必要计较太多,反而坏了自己的心情。但是这个阿姨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那个阿姨被赵永梅戳中了心事,有切气急败坏的说:“你们这些乡下姑娘,不就是看人家城里后生家境好,才迫不及待的贴上去。”
“阿姨,您有本事把这话对着你家里那个看不顺眼的人去说,别对着我说。我和你说,我脾气不好,您把我说急眼了,我把您打一顿,吃亏的不还是您吗?”
赵永梅刚才说话时候就有人偷听,后来见她们气氛紧张,快吵起来了,整个车厢也安静了下来。
现在听赵永梅这么说,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人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还有人劝道:“是啊大姐,你家里受了气,你也不能出来对着人家小姑娘撒气啊。还好人家这个小姑娘有主见,不然人家小姑娘高高兴兴去和对象见未来公婆,你这么一胡说八道,吓得人家见了未来公婆话都不敢说了。”
“就是,人家这姑娘和对象挺好的,挺般配的,你都不认识人家,就盼着人家不好,你这心眼儿也太坏了。”
那个阿姨被说的有些急了:“我怎么心眼儿坏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们看她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可多了,还专门给她对象换了卧铺,显她细心呢。她一个乡下姑娘又没工作没钱,换卧铺花的不也是她对象的钱,她对象还得念她的好,多精啊!”
赵永梅更无语了:“阿姨,敢情您套我的话,问我的工作,是为了这个呀!真不好意思,我还真有工作,有钱给我对象换卧铺。阿姨,您一把年纪了,你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外人管不着也不关心,但是您别把您家里的情况带入到别人身上。”
赵永梅又说:“而且你家里那个回城知青带回去的是老婆不是对象,人家是夫妻,是一家人,人家花钱花的是家里的钱,关你什么事儿啊!”
人群里也有人附和:“就是,人家小夫妻自己过日子,感情好就行了,你一个外人掺合什么?”
“我外人,那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弟弟,我凭什么不能管?凭什么看着他被那个乡下女人骗?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长了一张狐狸精脸蛋!”
果然,这个阿姨是对家里弟媳妇看不顺眼,连带着路上见了赵永梅,都瞧着不顺眼了。
赵永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阿姨,您弟弟有你这么一个姐姐可真是倒大霉了。”
秦穹正高兴的往他和赵永梅的车厢走,突然听到一些喧哗,有些担心,忙加快脚步过去。
走过去,见一个三四十的阿姨正瞪着赵永梅,他几步走到跟前,站在赵永梅身前,问她:“怎么了永梅?”
赵永梅摇摇头:“没什么,遇到个发疯的阿姨。”
她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问秦穹:“你不是补觉吗?怎么过来了?”
秦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给你也换了个卧铺,你放心,换的卧铺就在我的上铺。”
现在人多,赵永梅也没细问,而是一起和秦穹收拾着行李。
等收拾完,赵永梅看着那个阿姨,说:“阿姨,我和我对象感情好的很,我们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至于您弟弟,我也祝福他和他妻子婚姻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说完赵永梅就拉着秦穹离开了。
秦穹问赵永梅:“永梅,到底怎么了?那个阿姨欺负你了?”
赵永梅把事情和秦穹讲了一遍,秦穹听完了很是气愤:“永梅,那个阿姨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放心,我家里绝对没有这个阿姨这样的人,他们都很支持我们两个谈恋爱的。”
“我知道。”
“所以永梅,你千万不要把那个人的话放在心上,你能和我一起回家探亲,我家里人特别高兴。”
“我心里有数,虽然确实很多城里的人不愿意自己儿女下乡插队时候在当地结婚成家,找当地人处对象。但是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不会因为这些就觉得你家里也是这种情况。对了,刚才还没有卧铺,你怎么换到的?”
“我其实给你换的不是我的上铺,是另一个空的,然后我又塞给我上铺十块钱,请他去我给你换的那个上铺,然后你去他空出来的上铺。”
“你有钱吗?你钱不是都放我这里了?”
秦穹可怜巴巴的说:“没有,所以我过来拿行李,顺便问你拿钱。”
“你为了我好,难道我还会说不成,好了,你快把钱付了,然后咱们把行李收拾好。”
上了上铺,赵永梅还有些不习惯,探着头往下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