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不但请教了上海定居的医生,连游医也没放过,大蒜素的制作处理方式就是那些人一起拿过来的——这个说法有多少人相信是不知道的,但至少糊弄的过去,只要姚晓瑜以后不拿出类似的方子,身份揭露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是上层的博弈,底层的老百姓只注意到声明里的知识点都是问过大夫的,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看病难从不分时代,现在还要比物质丰富的未来更难。
“您出生应该不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找大夫便是,但许多人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大夫,这里面的方子就帮了大忙。”
姚晓瑜特意考虑到了成本问题,里面的许多方子都是选了费事不费钱的,也就更受百姓欢迎——麻烦算什么,哪里有银角子铜元来的中药,至于费力气……力气那东西,不是睡一觉就有的吗。
侍应生还算会说话,没秃噜什么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言语出来,母女俩个在出孔家之前的确有些不谙世事,但这么几个月历练下来,也明白普通人的生活艰难,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这人有一点倒是说错了,不是富贵人家生病的时候便高枕无忧,这样要分人和地方,像是她们在孔家的时候,因为被腌入味的男女大防,身体不适的时候只能寻些药姑医婆来看,还要被说教三姑六婆不要随意放入家门。
若是要找男性的大夫,则规矩更严,十几年前哪怕是个胡子比头发还长,脸上的褶皱比菊花还多的老大夫,要看病也得隔着层层帷幕悬丝诊脉,后面改了也不是因为孔家善心,而是因为一桩惨案。
她原本有个同样嫁入孔家的朋友,头胎生子本是喜事,但生了孩子后便落红不断,朋友的丈夫还算有些责任心,把大夫请了过来看病,却被那些族老拦着不让望闻问切,最后用狗屁的悬丝诊脉开了太平方,吃了两月人就没了,听说临死前还叫着娘。
那孩子没了娘,也没熬过几天就断了气,那丈夫先没了妻子,又没了独子,家产也不足以支持他另娶一房,等把两桩丧事办完,便带着刀去了那些阻止大夫进门的族老家里,什么话都不说,挨个把人捅了心窝。
等所有的人都捅完,那人也不逃跑,直接在家抹了脖子,等那些族老的家里人过来兴师问罪的时候,男人早断了气。
这还不是结束,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提前算好的,那些人过来寻麻烦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来收房子的人,两边一开口才知道,男人已经将家当全卖了,换成了棺材和自己的白事,棺材就是他自尽以后躺着的那一口,连重新换钱都不行——浸了血的棺材谁敢要!
等男人被捏着鼻子下葬以后,男大夫必须悬丝诊脉的规矩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改变,孔家却也是不管的。
“……有些人想着自家用,有些人想着靠里面的方子赚钱,像外面有个药水弄的姑娘家,就靠着卖里面的驱虫丸凑了些钱,一家子已经不住滚地龙,而是搬进上海的大杂院了。”
侍应生说着也有些感慨,人比人真的气死人,他家里人明明也瞧见了那些方子,硬是没想到赚钱的事,现在大蒜素的消息爆出来,里面的方子转眼就被人占的差不多,加进去已经晚了,好在家里的田地被他做主种上了大蒜,收获以后也能多拿些钱。
这些思绪只是一闪而过,侍应生很快又说起杨顺心的故事前半截的十万个为什么,听得母女两个异彩连连,本来就打算掏钱的心更坚决几分。
“除了这些,杨顺心的出名还有一桩大事。”
非常擅长给自己加戏的侍应生压低了声音,母女两个对其适应良好,配合的睁大眼睛,做出胆怯又好奇的模样。
“在行医记的结尾,一条小鱼写了血亲成婚,容易生出痴傻子,残障儿。”
两人做足了期待,却听到了早就知晓的话语,不免有些失望,侍应生瞧着她们的神色,笑着补充:
“这血亲指的是几代之内,不光是父亲这边,母亲这边也算。”[1]
母女俩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孔凤铮几乎是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表兄妹……?”
她没再说下去,看着侍应生点头,便惊恐的看向母亲,对上魏思洁相似的神情后,便知道母女俩想到一块儿了。
孔凤铮还没裹脚的时候,跟一个同辈的姐姐玩的很好,孔凤铮十来岁的时候,那姐姐便嫁了人,成婚的人家是精心挑选的,青梅竹马前程远大,当时孔凤铮还为她高兴,送了一份厚厚的贺礼。
那姐姐也有些运气,头一年就怀了孕,大夫把脉说是个儿子,全家都高兴的很,直到孩子呱呱落地竟然长了三只手,那家虽然没有对姐姐说什么,但将孩子处理后一下就冷淡下来,姐姐也因为这事郁郁寡欢,没过两年就去了。
她当时还觉得姐姐的命实在不好,可现在想想,姐姐和她丈夫,不正是表兄妹么,所以那不是妖孽……姐姐死的冤啊!
“之前大蒜素闹出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这故事里敢提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真的,所以这个说法提出来以后,整个上海都被震动了。”
侍应生看到了两人微红的眼眶,但在大饭店这种地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适当装瞎,所以他只当没看见,继续说起了这事掀起的风浪。
跟之前多数时候在底层的影响不同,母系亲戚不婚的概念提出来,上海从上到下都炸开了锅——亲上加亲是传统,表兄妹做夫妻的事情可不止在底层。
侍应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一个笑话:一条小鱼将血亲的关系列出来的时候,全上海成亲的表兄妹都在算自己到底隔了几代。
虽然有点皇帝用金锄头的意思,但侍应生觉得多少有几分真,毕竟他家的亲戚最近就没少吵架,总是低着头的妻子声音很大,跟斗胜的公鸡一样的亲戚倒是蔫头耷脑。
他去劝架的时候才知道,亲戚家的两儿一女其实不是全部的孩子,有两个孩子因为出生的时候分别多了两根手指,少了一只眼睛,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处理掉了,妻子觉得生出这种孩子是她去前世造孽,所以对亲戚千依百顺,直到表兄妹的关系出来……
侍应生庆幸自家两个哥哥实在跟表姐妹合不来,娶的都是逃荒的孤女,不然侄子侄女能不能正常还不一定,光是那么聪明的二侄女配上傻子的呆滞眼神,他都觉得自己不大能呼吸的过来。
“现在外面还因为表兄妹的事情闹着呢,也就是一条小鱼开了新书,不然报纸上可没这么平静。”
侍应生摇摇头,从邻家姐姐/女儿的伤心事中脱离出来的母女俩捕捉到关键词,异口同声:
“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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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表兄妹不婚:这是建国以后立下的法规,倒推回去,老百姓应该没有特别准确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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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一条小鱼的新书可有意思!”
侍应生说起姚晓瑜最新连载故事的时候, 眼睛都是亮的,之前一条小鱼写的书都不差劲,他瞧着也入迷, 可这篇文章不一样,它真的写到了自己的心坎上,看完就觉得心痒痒, 掰着手指算下一刊什么时候上。
“你们读过话本子吗,闻人解忧就是进话本子,帮人改命的。”
侍应生看着母女俩努力保持镇定, 却还是从目光中透出丝丝茫然的模样,猛的反应过来二位是新到上海,对小说的了解大多还是他刚刚介绍的, 便赶紧补充起来。
“一条小鱼的新书叫《聊斋改命录》,上官解忧就是帮着里面的人改变命数的女郎。”
魏思洁和孔凤铮还是半懂不懂,不过好歹弄明白了书名和人物,只是侍应生突然口笨舌拙,解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让两人把故事脉络捋清,她们也就不再强求, 只打算将这些书买回来自己看。
“说了这么多,你也应当口渴了,这些做你的茶水费。”
魏思洁抓了几个银角子出来, 侍应生眼睛瞬间就亮了,嘴巴累也就是休息一会儿灌两口水的事,能换来这么多银钱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
“我对一条小鱼的书有些兴趣, 不拘新的旧的,给我寻一套,这些钱够吗?”
侍应生瞧着孔凤鸣放在桌上的八个大洋, 咽了咽唾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也不瞒着母女两个,一边数着姚晓瑜的作品,一边掰着手指算钱。
“丁娴传和致富记还好,这两个都已经印了第三批和第二批,加起来大概两块大洋就能买到,但互换娃是刚印刷出来的,一本就要一个多大洋。”
姚晓瑜的作品就没有不受欢迎一说,头两本起先的定价的确只有几角钱,但资本向来逐利,几十万字的作品也的确不是什么小数,二印三印的时候纸张排版书皮越发精致,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偏偏还有许多人买账,一元八角买两本书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魏思洁听着侍应生的介绍,突然问到,侍应生眨眨眼睛,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
“我是赤白痢盛行的时候去别人家买的二手,两本加起来一块钱。”
侍应生买的是二印的版本,原主家买的时候都一块多钱,保存的极好,但他们也不吃亏——侍应生用家里的大蒜按照市价换的,大蒜素被宣扬出去之后,大蒜价格水涨船高还有价无市,在书换了大蒜以后,大蒜的价格依旧在往上爬,三天的功夫就抵得上书的原价。
大疫时期,硬通货就是黄金和有效的药品,侍应生家里用剩下的大蒜全掏出去,刚好收集完除了杨顺心的故事以外,姚晓瑜的所有作品,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了,但这不是常有的普通交易,魏思洁听过就放弃了,侍应生也不推荐两人买出版商以外的版本。
“头两本书市面上也有便宜的,但无非两种款式,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寻人或者自己抄写的,前者也有好几年,报纸发黄不说,边角也不会有多好;后面一种纸可能用的好些,但也就是赌,先不说字瞧着费劲,若是抄书人一个眼花,写了些错字别字,您也瞧不出来。”
孔凤铮年纪小,听到纸张被糟践便皱了眉,魏思洁瞧着女儿沉不住气的模样在心里叹气,面上却也点头。
不管这侍应生是想要多挣钱,还是单纯想要多说几句,他的确讲中了两人心中的隐忧,母女俩不算显山露水,但还真不缺钱,当然要寻着好的买。
“回到大明还没有出版的消息,这个跟杨顺心的故事一样,只能寻着剪报人买。”
剪报人是近几年上海出来的一种职业,将报纸上的消息分门别类的直接剪下装订,或者贴到纸上,然后转手卖出去换些小钱,这生意大半都是被各样小说撑起来的,有些人看到了报纸上的连载文章,想要补完前面的文章,就会花钱从剪报人这边买合集。[1]
文章也分畅销和滞销,一条小鱼的故事就是最顶端的畅销货,便是一时半会儿没人掏钱,隔上三五日也会有人来问,也就是等作品出版以后,关于这篇故事的剪报才会渐渐没有市场。
“但若是您手头宽裕,回到大明和杨顺心的故事可以将剪报和手抄本一起买了,等正式的书出版以后再换新,不过它们都贵得很,一本都要三个银元。”
要不是侍应生在特殊时期跟人以物易物,他根本舍不得花这么大一笔钱。
裁剪拼贴的报纸读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当成手抄版的校对还是可以的,母女两个不缺钱,倒是对侍应生的最后一句话有了好奇心。
“杨顺心的故事贵是因为它有用,回到大明又是因为什么?”
孔凤铮兴致勃勃的问道,上海实在太有意思了,连买书都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哪里像是孔家,别说思想,连衣服都是几年不带变的!
“小女郎,声音低些,莫谈国事啊……”
侍应生装模作样的压低了嗓子,自从回到大明被针对以后,莫谈国事就成了一个上海广泛流传的梗,众人到茶馆吃点心,瞧见那几个大字,便会嬉笑着问道,“跑堂,你们家的茶馆今日还是莫谈国事吗?”
掌柜要是愿意参加呢,也就装模作样涨红了脸,说些什么“国事……怎么是国事呢,国事也是家事”之类的话,若是不愿意掺和,跑堂就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反正最后总会引发茶馆的客人哄堂大笑,让空气中充满快活的气氛。
初来上海的母女两个不清楚这个梗,但也不妨碍她们配合着入戏,你来我往的过了一通戏瘾,侍应生便将其中的关窍透了出来:
“这回到大明是一本禁书。”
母女俩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可以说的事情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都过去了。”
侍应生看上去不以为意,其实声音也压低了些,大饭店的客人复杂的很,要是反对者听到他对回到大明的赞同,都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有人把他沉到黄浦江去。
“这书有意思的很,是个未来的女子穿越到过去,打天下当女皇的故事,但这个打天下不知道被谁盯上了,说这本书意图谋反。”
魏思洁和孔凤铮再次为全球变暖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既为了敢刊登这样的文章的报纸,也为了都被盯上还能逃脱的一条小鱼。
她们不傻,这种事情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那作者肯定是没什么事的,上海可真好,在她们山东,尤其是孔家那地方,说谋反的当天作者就得被抓出来,至于结局是背后中枪还是羞愧自刎另说,总之是活不下来的。
毕竟那可是孔家,世修降表衍圣公,铁骨铮铮劝人忠!
“然后呢?”
知道结局不意味着不好奇,魏思洁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
“然后就被人骂小题大做了呗。”
侍应生耸耸肩,那段时间报纸上的争端尤为激烈,甚至辩论赛都转移到了线下,他们可没少吃瓜,连自由搏击赛都看了好几场,至于他们打起来到底是为了一条小鱼,还是为了吵架的时候揭露出来的绿帽之类的事件,侍应生表示自己不太清楚。
大人物玩的都可花,打着打着就到了床上的也不是没有。
“当时报纸上吵了蛮久,最后可能是累了,双方各退一步,我不说你的作品制造分裂,你也别干涉我私下封禁。”
别说什么没有成为禁书的事,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之前的书都是完结没多久就放出了出版的消息,便是偶尔有些晚,新书完结之前也会有个结果;也别说什么出版商害怕,致富记那邱小姐邱一刀横插一脚,把日本骂成那个鬼样,也没影响出版的轰轰烈烈。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当然就是真相:当局的确没有明令禁止,但暗地里肯定是把回到大明变成了禁书,不然总有不怕死的出版商。
而人总是对秘密有窥探欲的,若是回到大明光明正大的出版了,他们可能连瞧都不会瞧一眼,但现在这书突然被禁止,许多人就有兴趣了,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连新书都压不过风头。
“最新的改命录收集起来倒是便宜,金纹碗也不算贵,但前面几本……”
侍应生没说下去,母女俩在心里做起计算题,头两本快两元,第三本一元多,回到大明和杨顺心一个版本至少三块……八块还真的不大够。
孔凤铮晃着母亲的衣袖,魏思洁补上十二枚银元,给女儿凑了个整。
“书买到一册完整的便送过来,那两本剪报和手抄都要,再寻人去金钗叙那边,给一个姓孔的女子递个口信,说栀子花到了上海,在大饭店等她。”
栀子花是孔家姐妹的一个暗语,孔凤鸣有一次寄信,跟妹妹说栀子花的香气霸道的很,肆无忌惮的到处乱撒,孔凤铮瞧着有趣,便在信中告诉姐姐自己有了个新名号:栀子居士。
孔凤鸣不想叫妹妹居士,索性便称孔凤铮为栀子花,这个称呼只用于暗地里的信件来往,别人不知关窍,孔凤鸣却一瞧就明白。
“……我们匆忙来到上海,洗漱的物件也没准备,尽快寻两套好的带过来,你跑腿也辛苦,若是有剩下的钱,便自己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