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打算去练枪,你去吗?”
陶金谷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从里面拿了长枪就要风风火火的出门,然后被陶笑笑拎住了后脖颈,强摁着套了件厚外套——现在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但这么大咧咧跑出去,回头就等着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然后灌苦药汁子吧。
裹的严严实实的三人上了黄包车,半上午的功夫就到了练枪的地方,说实话,这犄角旮旯姚晓瑜至今都没摸透在什么地方,毕竟有专人蒙了眼睛牵着左弯右绕,姚晓瑜一个玩迷宫都只能看平面图的,实在是不擅长识路。
倒是陶金谷私下跟她说这地方应该是在深宅大院中,往上追溯可以到那王白之家,姚晓瑜对这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终归是一方出钱一方提供服务,交钱打枪才是正事,其他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过来,也没让人亦步亦趋的介绍,径自走到挑枪的地方,一个比一个熟练的挑选起心仪的家伙什,摆在这边的枪支是可以买回去的,子弹也兼职售卖,姚晓瑜那把小巧的手枪就是在这边拿金条换的。
“你还用那湖北条子?”
姚晓瑜看着陶金谷娴熟的拿起一只挂着棕带子的长枪,有些纳闷的问道,这边的枪支挺多的,她们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每次陶金谷都只选这一种,连家里的枕头边放着的也是这个。
这枪虽然用的还算顺手,后面的几十年也还算保值,荒年都能换上百斤小麦,但跟其他的枪比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优势,这人怎么就用不腻呢?
现在各行各业都有黑话,也可以说是行话,枪支也不例外,湖北条子是汉阳造步枪的别名,出产于汉阳兵工厂,这个工厂在湖北,改名前就叫湖北枪炮厂,清末就生产步枪,才让这款枪得了这么个称呼。
“习惯了,下次再换。”
陶金谷看了一眼,淡定的回答,姚晓瑜翻了个白眼,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好友喜欢什么枪支跟她也没太大的关系,确定陶金谷没有换枪的心思,姚晓瑜也开始琢磨起自己今天要选什么枪玩,都说男人抵抗不了枪支的魅力,其实女子同样抵抗不了。
枪费和子弹钱对姚晓瑜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姚晓瑜虽然长得高挑,身上却没多少肉,枪支的后坐力对她也颇有杀伤力,玩一款回去都得青紫个好几天,多玩两款就得请大夫,也只能精挑细选的盘算自己打出去的子弹。
相对于陶金谷的只取一瓢,游走在枪支间的姚晓瑜就很有些浪子的风范,摸摸这把觉得不错,瞧瞧那把也挺想要,等所有的枪都瞧过一遍,才慢吞吞的做出决定。
“我要这个水连珠。”
水连珠也是行话,指的是莫辛-纳甘步枪,大清的倒数二十年就问世的俄国货,到现在也不过时,只是相对于姚晓瑜没瞧见的马拐子(捷克式步枪),这款的杀伤力虽然也不小,可子弹少得很,在国内算不上特别流行,姚晓瑜也只在这边玩一玩过过手瘾。
姚晓瑜选完以后陶笑笑也不耽搁,飞快的抄起一把挽了个枪花,姚晓瑜定睛看过去,发现这姑娘也真没亏着自己——她挑了把英七七!
英七七,生产在它绰号头一个字的国家,学名是李恩·菲尔德步枪,精度高射程广,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贵不是武器的错。
姚晓瑜上次来的时候体验的就是它,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甚至让一向谨慎的她情不自禁的加时,就是开枪一时爽回家火葬场,姚晓瑜回去以后躺了好几天,叫了推拿师傅用药酒才把淤血揉开,那酸爽的滋味……有人都敲了推拿师傅的门,问她是不是在杀猪,要不要帮忙。
想到推拿师傅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姚晓瑜的蠢蠢欲动一下就被浇灭了,她的水连珠就挺好的,平时想玩还玩不到呢。
练枪的地方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姚晓瑜几人也没玩什么脑袋顶苹果之类的变态招数,动物靶子也没什么爱好——准确来说是姚晓瑜不大能接受,另外两人都无所谓,毕竟兔子和鸡是她们小时候的荤腥来源之一,瞧见从不会说什么兔兔好可怜,只会想炖着好香。
三人在练枪场上一直玩到太阳偏西才恋恋不舍的出来,姚晓瑜的兴奋劲一直维持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才稍稍褪去,酸痛还没来得及传达到大脑,姚晓瑜就因为疲惫直接断电,一直睡到天光大亮,下意识想起身的时候才发出痛呼。
“啊啊啊嗷嗷嗷——”
陶笑笑听着熟悉的声音,默默到门口叫了黄包车,做好跟姚晓瑜去推拿师傅那里的准备。
第165章
改进吹风机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复制却只需要费些时间,姚晓瑜练枪完毕的第三天就从叶君书手上收到了自己的吹风机,对方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表示因为各方面的限制, 只能先给一个初版,等到改良有进展以后再给姚晓瑜更好的。
“那我就等着了。”
姚晓瑜完全没有什么自己不配的心思,就她给叶君书打掩护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还有后面借出去的金条银元,叶君书给她打全屋家电她都不虚。
工具箱和改进计划很好的安抚了叶君书不能出门的焦躁,姚晓瑜也没有看人做事的癖好, 在房间呆了一会儿就出了大饭店,因为耳朵太尖,路过前台的时候还听到两个小姑娘在讨论叶君书是不是肾虚, 怎么让她在房间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姚晓瑜:……
穿着大洋裙的女子心虚的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快速出了酒店,殊不知前台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更确定了这个猜测。
……
今天的姚晓瑜没什么行程,但上海总是不缺打发时间的各种方式,回去换了衣服, 随手买下一份报纸翻翻,要做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去看电影吧。”
姚晓瑜对陶笑笑说道,轻巧的跃上黄包车, 毫无规划的两人就这么到了虹口大戏院——这是明年才定下的名字,现在这地方虽然已经用钢筋改建的差不多了,却还是沿用着三年前的虹□□动影戏院的称呼。
这个建筑在千禧年之前因为马路拓宽被拆除了, 但现在依旧朝气蓬勃,姚晓瑜没怎么关注里面的电影,注意力全被门口的爆米花给吸引了。
爆米花跟现代的没什么区别, 焦香酥脆的外壳,带着糖浆和黄油特有的浓重香气,要不是姚晓瑜没瞧见爆米花标志性的大纸桶,都要怀疑自己可能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1]
“金珠子,好闻好看又好吃的金珠子,十个铜元一份,十个铜元就能买上一大份嘞——”
姚晓瑜起先对这个称呼还有些惊讶,但瞧瞧金黄滚圆的爆米花,又觉得还挺匹配。
“这分明是包谷粒,咋就成金珠子了呢?”
打扮整洁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路过的大娘仔细瞧了瞧,怎么都想不通苞米咋就跟金子搭上了关系。
这玩意一个铜元都能买不少,搓下来以后放到这个什么电影院门口,价钱就直接上天了。
“金珠子嘞,香香甜甜不脏手还能吃的金珠子,只要十个铜元嘞。”
小贩装作没听见大娘说话,继续卖力的吆喝着,他也不是第一天听到这种言论了,但能买这种香甜却不占肚子的吃食的客人,本来也不是大娘这类精打细算的人。
“小伙子,这玩意是怎么做的啊,能给我瞧瞧不,以后我也能在家做给娃娃吃。”
过了一会儿,大娘又好奇的凑了过来,要是家传秘方她肯定不会问,但这种机器玩意也做不了多少复杂的事情,糖浆又是在家调好的,根本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小贩在客人比较多的时候,还会现场做些爆米花,用刚出锅的香甜味道诱惑客人掏钱呢。
大娘自觉没给小贩添什么麻烦:里面的爆米花都卖的差不多了,她就是想在小贩做新一份的时候瞧一瞧,看看包谷粒是怎么变成这么大的。
小贩听了这话,总算有了些反应:他盯着大娘身上的补丁瞧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没多说一句话,却让大娘满脸通红。
“金珠子,用美国运过来的机器做出来的金珠子,上海只此一家的金珠子,只要十个铜元就能买一大份嘞。”
小贩一边吆喝,一边用余光瞥了瞥大娘——还自家做,这爆米花机可是妥妥的洋玩意,这个国家哪里比得上,也就是他还没攒够出国的船票,不然谁会留在这个全是下等人的地方。
大娘见小贩不理会她,也不愿意走,只安静在旁边等着小贩现场做爆米花,小贩偏不愿意如她的意,卖掉最后一份后将爆米花机一收,不卖了!
后面的客人还以为是爆米花机坏了,小贩也不含糊,三言两语的将大娘的围观打成偷窃秘方的可耻做法,大娘实在是熬不住这么多人的谴责,只能慌慌张张的跑开,小贩装模作样的谢了一圈人,便自然的做起爆米花来。
姚晓瑜两人围观了全程,捏在手里的铜元又放了回去,进去买了电影票,便装作不经意的问起卖爆米花的小贩的事情,本以为只能打听到含糊的消息,没想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好像也深受荼毒,一问就将底子倒了个干净。
“他说自己打小在上海长大,可我们这边早就传遍了,他是山东来的。”
工作人员眼中的鄙薄根本藏不住,并不是出于对“乡毋宁”,而是单纯的看不起他撒谎的言论和平时做事的表现。
“那玩意平时就这样,对外国人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恨不得跪下来舔人家的脚丫子……”
工作人员想到哪里说道哪里,话语零散不成体系,但还是让姚晓瑜在电影开始前将小贩的生平拼凑完整,直到坐在观影的椅子上,眉头依旧拧成了疙瘩。
小贩来自人没葱高的省份,严格来说还是孔家的血脉,只是不那么清白——孔家的族人强抢的民女就是小贩的母亲,而小贩从小就长歪了,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对,甚至恨自己的母亲不争宠,让他没有办法享受更好的待遇。
在孔家生活的时候,小贩讨好着除了母亲之外的每一个人,人们面上对他笑的和善,私下都说孩子歪了性情:人总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想要打断倔强的骨头,又瞧不起自轻自贱的性子。
小贩的母亲过世以后,因为不是正经妾室没法葬入祖坟,家里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女儿,最后还是几个有同情心的妇人凑了钱,才让这个女子入土为安。
小贩一直瞧不上自己的母亲,觉得母亲的存在可有可无,直到真的失去了血缘上的庇护,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经历多少风雨,但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他勉强在孔家呆了几年后,还是被狼狈的赶了出去。
他恨孔家,也知晓自己母亲的苦痛,所以他气势汹汹的走了,发誓要出人头地,让母亲进入孔家的祖坟,让父亲明白失去他这个儿子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毫不夸张的的说,姚晓瑜听到这里的时候脸都皱成了橘子皮——哦,你恨孔家,所以你接着让你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挥金如土左拥右抱大权在握,只在最后认个错,就能接着享受这种好日子。
你爱你娘,所以你一定要让娘葬入孔家的祖坟,直接忽视了再也不想要看见孔家人的最后的遗愿。
姚晓瑜觉得如果世界上的恨意都是这样的,那她愿意换个性别欣然接受,不就是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边孤独吗,她可以的,她甚至还可以加上每年选秀,用替身怀念逝去的爱人,至于选上来的人是眉毛眼睛像还是神态举止像,或是胳膊肘挥动的弧度甚至性别相似你别管,总是就是像。
总之,小贩在立下这种听着就有无数槽点的誓言以后就远走他乡了,可能本身多少还有些幸运值,没被人贩子拐跑,没被掳走当奴隶,没上山当土匪,虽然花的时间长了些,看上去憔悴了些,却也胳膊腿齐全的到了上海……成了乞丐。
流浪儿童是小孩,小贩虽然长得不算高,却已经脱离了那个年龄,半大不大的年级是最难养活自己的,他做过不少事情,但也总是徘徊在饿死的边缘,有个冬天他饿倒在街角,有个外国人让他给狗磕头就给他肉包吃,他照做了,从此也有了想要去国外的念头。
姚晓瑜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怎么都想不通小贩的脑回路,只能归结于扭曲的忠诚。
那个时候的小贩一直到拉黄包车才渐渐稳定下来,至于后面是怎么开始卖爆米花的……
“差不多的条件,他塞了钱别人没塞,可不就选他了吗。”
工作人员对钞能力无所谓,毕竟现在就是个人情社会,关键是小贩攒钱的过程不大光彩——他撺掇人家儿子为了凑彩礼钱,让对方把老娘嫁出去,从中抽成。
若是寻了好人家也就罢了,小贩为了获利,那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拉过来,在自家整整齐齐的一个妇人,现在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连眼睛都木愣愣的了。
小贩靠着这丧良心的钱成了爆米花销售员后,也并不对客人一身同仁,在他眼中,所有人包括动物都被分了三六九等,碰上个外国长相的,服务态度要多热情又多热情,笑的要多灿烂有多灿烂;可要是碰着上海的普通人……
“那大娘还算好的,之前有男人跟他争辩,他直接把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小孩被吓的嗓子都哑了。”
工作人员感慨的说道,不过小贩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男人爬起来后直接打掉了他三颗牙,半个月脸都肿成了猪头。
……
电影就要开始了,姚晓瑜暂时将自己酝酿的举报信放到一边,认真的看起来到这边以后的第一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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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猜猜电影的主角是谁,提示:默片超著名喜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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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这个时代的电影还处于萌芽阶段, 百年后那种先放一小段剧情,再蹦出电影名称的类似小花招一概没有,甚至连声音都没有——第一部 公映的有声电影出现在二十年代, 至于国产的有声电影,那更是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能瞧见。
现在的电影跟六七十年代下乡放的流程差不多,都是一张白布, 价钱倒是不贵,即使是虹口/活动影戏院这种改建成正经房屋的票价,一张也才两角小洋。
不过也就是姚晓瑜等少数人这么想了, 毕竟现在其他相对简陋的电影院的价格都是一客一个银角子,更便宜些的大人座位只收12铜元,小孩半价, 要是愿意坐在白布后面看反着的电影,价格还能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减半。
光打在幕布上,电影的名字出现又消失:《谋生之路》。
姚晓瑜没有看过这个电影,本来还在猜测是个什么类型的故事,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形象。
很好,不需要猜了, 是喜剧片。
姚晓瑜看着幕布上的查理·卓别林想到,她是在大学的电影鉴赏的选修课中知道的这个人物——著名的世界级喜剧演员,人们在荧幕上瞧见这个形象就会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她瞧着查理捡了记者的包一路狂奔, 跟众人一起发出快活的笑声:姚晓瑜对卓别林只有非常表面的了解,连电影也只看过《淘金记》,《摩登人生》等少数作品, 《谋生之路》对她也是一部完完全全的新电影,不过有这个经典人物坐镇,她的观影体验应该跟现代不会差上太多。
还是有区别的。
姚晓瑜看着被展现出来的间幕, 面无表情的想道。
间幕是默片电影特有的产物,以文字展示电影的主要对话或者其他需要了解的方面,跟现代看外国电影下面的字幕翻译不同,它一般有着自己的单独的展示时间,这个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姚晓瑜却不太能适应。
在她的时代,短视频已经跟许多行业一样,开始了持续性的内卷,就算是无声电影在上传资源的时候,为了一键三连也往往会加上配音,至于是自己配还是智能配先不说,但总是有的,而现在的间幕……
姚晓瑜有点后悔没买点东西进来磨牙了,除了爆米花,能现场吃的不脏手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但也来不及了,电影院不是火车站,没有能够现场购买的瓜子花生矿泉水,好在影片也就一刻钟,稍稍忍忍也就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