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瑜虽然对雇工的要求高,但她出手也是真的大方,契书定下,这笔钱就算是落袋为安了,家里的孩子早嚷着想吃肉,等钱到了手上,买一斤大肥肉回去炼油,再买些五花让婆娘烧了,全家好好吃上一顿。
姚晓瑜想起中人费用顺利到手的高兴模样,又想起今天见面的时候明显比上回多了几分活气儿的王月生,有些好奇她回去后发生了什么,若不是还是瘦的颧骨高耸,她都要以为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份工作,真的能让人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女郎给的工作是救命的恩情啊。”
王月生执意将银顶针往潘铁凤手里塞,潘铁凤拒绝的真心实意,可哪里抵挡的了王月生几十年的功底,最后只能无奈的收下,打算回头看能不能多照顾着些婶子。
婶子也是个命苦的,一大把年纪还被儿子卖了,丈夫还是那臭名昭著的倒老爷,打死了前面的媳妇也没有悔改,婶子刚过来的时候多利落的一个人啊……潘铁凤不成婚,还有找工作跟家里切割的坚定信念,很难说没有受到王月生的印象。
倒老爷是对收粪工的谑称,现代常见的水冲蹲坑在这个时代是财力的象征,不然姚晓瑜也不会对新房子的卫生间那么激动。
收粪工的职业听着不体面,其实私下的好处颇多,乡下用旱厕,城市就算有公共厕所,也都是男子使用,每个过得去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可移动马桶,每天早上放在门口等着收粪工清理,而这并不是免费的,现在的普遍价位是一只马桶每月收费一角五。[1]
不过这并不是收粪工的收入,这些钱是要上交给粪头,也就是负责雇佣倒老爷们的人,而粪车里面的东西也并不归收粪工所有,他们会把半满的车掺入相同量的水,用一车一块钱的价格卖给乡村的人——
每天都有架小船来运输这个肥水的农民,上海的肥水因为伙食的缘故,在市场上极受欢迎,从没有卖不出去的现象。
但这些钱交给粪头,却不意味着收粪工不是个好职位,人生在世无非吃喝拉撒,相对于时常被拖欠薪水的官方人员,倒老爷们的工钱是绝对不会少的,而且一旦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们只要遵守规矩,也不会受到老板换人的影响,跟六七十年代的工厂一样,可以将职位传给自己的子孙。
除此之外,倒老爷们还会有从洋人流行起来的小费收入,可以说除了职位不体面,工作环境有些恶劣,在这个时代是“末等生意,头等利息”的好工作——想要成为一个倒老爷,现在的行情是要交90块大洋给粪头。
王月生的第二个丈夫有这么一份工作,赚钱是绝不少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王月生的日子会好过——男人把钱都吃用在了自己身上,连一个铜元都不愿意给王月生,好容易这几个月婶子没挨打,众人都说倒老爷悔改了,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婶子刚寻了工作,那男人竟然瘫了!
而因为改变是所谓的循序渐进,所以这几个月虽然没有动手,却也是没有给钱的,潘铁凤都觉得这是报应:他不给家用,所以当他瘫痪的时候,家里竟掏不出几枚铜元。
可这男人的运气实在好得很,月生婶子人好,有工作以后也没不管这人,专门用工钱请了男人的侄子来照顾男人,本来男人熬不了多久,现在被这么伺候着,估计还能活上好长一段时间。
潘铁凤摸摸套在手上的银顶针,觉得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世道可真不公平。
王月生没有读心术,只盯着潘铁凤手上的银光笑,这个银顶针还是她坐月子的时候收到的,她头一个男人不算好,却也说不上差,看到自己有后了,工作的时候又撞了大运,得了一个银元的赏钱,便寻了匠人将这钱融了,加工成了这枚银顶针。
再过了一段时间,男人就被冻死在了水沟里,儿子不听话的时候,这个银顶针就是她唯一的念想,所以再苦再难的时候也没舍得卖,本来是打算等儿媳进门,用它打个细镯子传下去的,结果到头连自己都成了儿子换的彩礼。
与其留给那个畜生,还不如给帮她找工作的铁凤呢,毕竟要不是有了这份工作,她也没有跟睡在身边的畜生撕破脸的本钱——
之前几个月不是那畜生没动手,而是他觉得打人没意思,不知道从哪里寻了好几根长针,时不时就扎过来,因为伤着的地方太……她也是蠢,竟然还念叨着什么家里的事情不能说出去的老观念,好在老天奶有眼,可算让她跳出了迷障。
人体是很脆弱的,想要哪个地方没用,用麻绳绑死一段时间人就废了,若是真的吃醉了,那人更是半分感觉都不会有。
畜生家里长不出什么好东西,侄子瞧着不差,其实早就将老畜生的东西当成了自己的,拿钱照顾也就是对外面的说法,老太婆识趣的不要一点东西,侄子也不介意给个好名声。
倒老爷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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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在20-40年代,收粪工的价格一般是2角/月,但文中是1919年,私设价位还没有上涨。
【2】在20-40年代,收粪工职位购买要100大洋,同样私设价格没有上涨
第180章
王月生想到双腿瘫痪的畜生以后的精彩生活, 哪怕手脚上的冻疮疼的很,还是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吓了帮着涂冻疮药的小姑娘一大跳, 还以为客人有什么毛病。
人身上就那么多需要涂药的部位,再怎么细致服务也消耗不了多久时间,但睡觉就不一样了, 眼睛一睁一闭,几个小时就悄悄溜走了,加上姚晓瑜使用钞能力让缝穷屋开启加速键, 等所有雇工走出浴所的时候,已经是从头到脚的一身新。
姚晓瑜没有给众人选择衣物颜色的权利,每个人都是百搭的青色棉袄, 配一双棉袜,一双塞了棉花的千层底青布鞋,头上按照个人习惯提供一根青色发带和一根木簪,一顶现代电动车人常戴着的,能遮住脖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挡风帽,再有就是一双棉手套。
在这里面, 除了衣服是一季两套,鞋子是一年八双的常换,剩下的配置都是用坏了才能更换, 换的时候还要将弄坏的物件交到范锦绣这边确认,要是弄丢了,再申请就要单独花钱。
衣服和鞋子也是一样, 要交了旧的才能拿到新的,姚晓瑜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过分,二十一世纪的资源爆炸, 衣物丢到地上都没人捡,这个时候却不一样,她提供给雇工的物件,从头到脚都是能换钱的。
以前她看过一本穿越小说,女主发家是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布头缝制各种小物件,当时她年纪小见识少,还觉得这个方法很机智,直到看了阿Q正传,才知道实在用不了的破衣烂衫还能做鞋底子——这还是民国时期的事情,再往前的资源匮乏程度可想而知。
姚晓瑜不想看到自家手帕做的百衲衣,也不想让众人发挥想象力,索性在这方面提前立下规矩,不做什么考验人性的事情。
进浴所的时候是早晨,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姚晓瑜看过账单,知道众人除了她点的小馄饨什么都没吃,也不急着回去,而是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旁边的大饼店里坐下,要了八碗肉面。
胖婶儿折中了一下,找了个小姑娘在身边带着,她们怎么谈的姚晓瑜也不知道,反正她这边的五银元补贴是直接发到胖婶手上,其他的待遇跟雇工们一样。
“不够跟我说,下餐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吃,只要不浪费,点多少都行。”
姚晓瑜确定八人都听清楚了,便把一枚银元放到老板面前,继续说道:
“这个钱先压着,要是不够,我回来补上。”
姚晓瑜并不担心老板不答应,大饼店的东西都是按照铜元算价,姚晓瑜点的肉面已经是最贵的了,也才四个铜元,八人吃上一轮也才三十二个铜元,现在的银元兑换率已经又涨价了,一百三十多个铜元才能换个袁大头,折合成肉面一人至少能吃四碗。
大饼店的味道或许就那样,但分量是肯定够的,只要八个人里面没有第二个陶笑笑这样食量取决于腮帮子什么时候嚼累了的饕餮,就算单买肉面上的肉浇头填肚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胖婶儿,您要是吃不惯这边的,可能得劳您自己解决,或者稍稍等等,回头到了房子里,想吃什么便买了材料做。”
姚晓瑜安排好了众人,又笑着对胖婶说道,胖婶儿是唯一的技术性人才,连工钱拿的都是独一档,吃食标准姚晓瑜是按照酒楼大厨定的,只要不动燕窝鱼翅一类的名贵食材,也不故意浪费,采买都是一并报销,大饼店的消费水平的确有些委屈人。
“没什么吃不惯的。”
胖婶儿倒是不介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山珍海味吃过,野草树皮也咽过,这面条虽然糙了些,偶尔体验一番也别有风味,大不了就像姚晓瑜说的,简单填了肚子回去再吃一顿正经的,左右也耗不了许多时间。
说实在的,胖婶最喜欢的就是姚晓瑜这个有话直说的劲儿,上一家的待遇虽然也不算差,但每个人的心都跟莲藕似的,一句话能拐上十八道弯,胖婶实在头疼的很。
众人见姚晓瑜连钱都拿了出来,也没再推来让去,抄起筷子便对着已经从滚烫变成温热的面条大嚼起来,姚晓瑜也没留在这边给雇工们增加心理压力,而是带着陶笑笑往小摊上溜达,想寻到些新鲜吃食。
“回头你把自己的口味写给胖婶。”
姚晓瑜一边逛街,一边对陶笑笑说道,陶笑笑基本都是跟她一起吃的,但因为姚晓瑜一点就是一桌的习惯,陶笑笑扮演的通常都是扫桌的角色。
而且因为以前饿怕了,陶笑笑从不会浪费粮食,不打包的菜都会吃的干干净净,这么长时间下来姚晓瑜除了确定陶笑笑更喜欢吃纯肉,是真的不知道陶笑笑其他的小忌口。
这个小忌口,指的是细微的饮食习惯,就像姚晓瑜除了蒜蓉菜里面能吃点蒜粒,她能接受葱姜蒜在菜里调味,但除非实在没有选择,不然他绝对不会主动将它们咽下去。
姚晓瑜并不了解陶笑笑有没有类似的偏好,上海的餐饮业相当繁华,除了偶尔想念一些特色菜进行重复打卡,姚晓瑜两人都是在不同的酒楼饭庄解决肚子咕咕叫的小问题。
而在第一次解锁新的就餐点的时候,姚晓瑜连自己的忌口也不会说,毕竟出门吃的就是招牌,不原汁原味岂不是白浪费了钱?至于不合胃口倒是不怕,左右一桌子饭菜,总有能接受的。
但现在家里的厨师不出意外的话,会长期负责两人的日常伙食,姚晓瑜觉得可以小小的讲究一下。
“好。”
陶笑笑认真的回答,随手抓住冲着姚晓瑜翡翠耳坠来的男人的手,利落的把人在空中甩出一百八十度,头朝下的把人栽到了地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姚晓瑜却只觉得吵闹。
别看这抢劫犯现在一副可怜的模样,要是姚晓瑜打了耳洞,戴的不是耳夹,陶笑笑又没及时反应的话,倒霉的可就是她了——直接暴力扯掉耳坠子,可能会把整个耳垂都撕裂的!
“彭三黑,把老娘的银镯子还回来!”
姚晓瑜正琢磨着怎么教训这个抢劫犯呢,前方就传来一声怒吼,一个气血旺盛的像是活吃了八个老中医的女子飞快的跑过来,一脚踹到抢劫犯的小腿上,姚晓瑜发誓,她听到了清晰的,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啊——”
“啪!”
“叫屁啊叫,不把老娘的东西还回来,你就给我等死!”
男人惨叫到一半,就被女子一巴掌抽到脸上,清脆的一耳光让围观的众人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女子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冲着男人没受伤的腿又是一脚,防止这瘪犊子趁她不注意又跑了。
那个银镯子虽然不值钱,却是她娘私下塞给她的嫁妆,三天前她瞧着镯子黑了打算去银楼洗一洗,结果直接被这瘪犊子给抢了!
现在再跑啊!
“说,我的镯子呢?”
女子恶狠狠的瞧着男人,大有男人说找不回来就把人接着往死里打的意思,一点不担心惹麻烦——三黑的绰号怎么来的?黑心黑肝黑肚肠,爹娘亲友一起坑,整一个人渣的具象化,便是真的打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三黑啊,求你把我的扳指还来吧,我家还等着这钱买粮啊!”
男人刚要开口,旁边又传来一阵苍老的哭嚎,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妇踉踉跄跄着走过来,旁边人都自觉让出一条道,生怕人被一蹭就倒在自己面前。
老妇也很配合的努力走直线,只是到男人面前的时候拐杖不小心落错方向,实木的底部配着整个老妇的重量就这么砸在了男人的第三条腿上,本就接连遭受暴击的男人这次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翻了个白眼就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是……我没动啊……”
老妇似乎被这个场景吓住,整个人连带着拐杖都开始哆嗦,于是在场的男子就一边听着打肉和蛋碎的声音,一边看着男子进行被痛醒——被痛晕的循环,哪怕男子再也没有叫一声,但某种神秘力量还是让他们觉得幻肢剧痛,默默夹紧了双腿,给两女一男留出更大的空间。
“彭三黑!”
又一个声音响起,从受害未遂的幸运儿不知不觉变成围观背景板的姚晓瑜看过去,不出意外的瞧见了一个新的女郎,而地上的男人哪怕被疼傻了,众人也能看出他眼中的绝望。
这场讨债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主要男人完好的肢体是有限的,众人比起出气,更想在男人断气前收集到他所有的财产弥补损失,姚晓瑜看着男人被人抬走的身体,宽容的没有再计较下去。
毕竟人家很快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经历过彭三黑事件后,姚晓瑜两人也没有接着逛下去,而是回了大饼店,把吃饱的雇工带回家做事——她们的战斗力真的不算强,姚晓瑜压了一枚银元,最后竟然还能找回一些铜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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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一长串黄包车停在梧桐小院门口, 姚晓瑜用黄铜钥匙开了锁,带着雇工们走进去。
梧桐小院是姚晓瑜给新房起的名字,这个房子有自己的门牌号, 但姚晓瑜之前过来的时候,看到别家的房子都有叫什么居什么屋什么楼……的别称,她也不打算标新立异。
但姚晓瑜是个起名废, 想了几天也只想到一堆类似林檎居,直译就是小苹果之家的的称呼,相比起什么无意义的云水居, 一听就犯忌讳的青龙楼,强行抬咖碰瓷的姚公馆,听着便天真烂漫的小鱼屋, 梧桐小院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称呼。
虽然也没什么深刻寓意就是了——种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有些时候没来了,有点乱。”
姚晓瑜打量着院子,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很没有道德的为自己不需要承担这份劳动松了口气。
梧桐小居是标准的外圈围墙中间房,姚晓瑜买下来以后就把最外圈的墙壁加高加厚, 最上方还插了许多瓷器碎片,从外面看着像模像样,但里面的院落部分因为无人打扫, 植物的生命力展示的淋漓尽致。
“王婶,这院子往后便归你管了。”
姚晓瑜一边走,就一边安排起了工作, 琢磨着回头得拿张纸写下来,权责分明以后的日子才好过,现在偷小懒, 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捅个大篓子。
这个时候年纪小的雇主称呼年纪大的女帮工,最常见的是叫“姓氏+妈”,比如某个文豪就称呼那个给他买了山海经的女工常妈妈,再比如小英子家的宋妈,但姚晓瑜实在叫不出来,最后在嫂子大姐和婶中,选了最不烫口的那个。[1]
“十天以后,我要看到干干净净的院子。”
姚晓瑜喜欢干净整洁的场景,但不意味着她是个无限压榨的周扒皮,梧桐小院的场地虽然不是特别大,可因为疏于打理,跟开荒保洁的难度差不多,花费的时间自然不能跟日常维护相比。
“是。”
王月生在听到姚晓瑜给的时间线后,紧绷着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这么个院子这么个情况,一天收拾出来就是累死都做不到,但十天……只要不是一只只的帮蚂蚁搬家,她能连墙上的砖都擦一遍。
“葛婶,以后黄包车停在那边,下雨记得用油布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