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钱赚的比之前容易些,也不能这么往水里扔啊。”
一个女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其他人虽然没有附和,表情却也赞同的很。
“我有分寸。”
不管众人怎么劝,时源始终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其他人只觉得她被这笔卖出去的钱迷花了眼睛,但时源心中自有自己的算盘。
她之前一时兴起,让卖书的人粗略统计了购买群体,然后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她觉得只会少量购买的富贵人家,预测会是购买主力的普通人家,以及应该占据一小部分的,几人合买的穷人家的购买书籍的数量,居然是差不多的。
时源觉得这其中应当有些理由,便寻了人去探究原因,自己干乔装打扮着去街头巷尾问过,最后总算弄明白个大概:这世道不太平!
这似乎是句废话,但太平时节官宦富贵之家只会愈发兴旺,反之则可能一昔就要天翻地覆,这书籍上的路子没准就是一线生机,相对于锦衣玉食的做派,这书便是一批批的往回买,也不过是开销上的一点儿毛毛雨;
而对于抗风险能力更多的普通人家和更穷的人家,他们抗风险的能力近乎于无,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在故乡难以生存,只能前往异地求生,日志中外都有涉及,走陆路和走水路都能派上用场,这书单论起来的价格或许有些昂贵,但变成保命的物件后,又显得颇为划算。
至于现在兴盛的手抄本的竞争力……寻常的书籍还好,抄错了字一般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后果,可这种承载着生存小技巧的纸张,若是在关键地方错了,比如将海洋货币魔鬼鱼的毒针掰掉,被自以为是的人写成将尾巴掰掉,又恰好被人买走还真的按照书上做了,人命可能就这么没了。
手抄本的确便宜,但用省下来的钱可能就是买命的。
“我明日就动身,你们想加入今晚之前就要做决定。”
时源这话落下,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好在另外五人家中已经派了人过来,他们便就着台阶纷纷告别。
第二日,时源独自一个带着手下登上了回上海的船,跟她一起走的还有按箱算的沉甸甸的金子,这是她和继承人的购书款——继承人在晚上的时候给她送来了好些钱,打算在这次生意中占点儿位置,时源算过,这钱起码占了上次卖书的一半。
对继承人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对时源称得上锦上添花,本来并不紧张的预算又更宽松了些,能多带好些日志回去。
船只日夜不停的奔向上海,时源进城以后一边寻合适的印刷厂,一边想着故乡长辈的恳求,打听中年男子那些人的情况,然后就有了意外之喜。
“你要的话,给这个数全都拿走。”
臭脚巡指着从中年男子他们手上收缴来的日志,颇有些烦闷的说道。
第197章
臭脚巡的头儿自从上回去查了私印的书籍后, 这些日志就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
他们的查抄看似公平,但在上海这个人情社会,背后有靠山的那些也就是来回走个过场, 只有身后没人的那些书本,才是他们真正能赚到的外快,就这还得往上孝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顶头要拿七成。
不公平吗?当然。
下次不干, 伤人七百自损三百?怎么可能!
这个上司固然贪的很,但人和人之间就怕比较,相对于之前那些连粗通人性都不知道的老登, 知道让下面办事要给钱,还愿意分钱的这位已经是顶尖的一波。
他们这个职位的薪水就那么多,真靠月钱过日子,别说养一家老小,就是置办服装鞋袜也不够,之前大学那块不就有个想着靠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打算用薪水过日子的小子吗,上次他刚好碰着了,那皮鞋旧的, 里面的衣裳补丁多的……
“便宜?再便宜我不如直接让人拖去做纸浆,要么现在拿钱把书拖走,要么就给我滚蛋!”
臭脚巡的头儿正在伤感他们的生存艰难, 听到时源还有压价的意思后,顿时不乐意了。
他们这次的确是栽了,瞧见一条小鱼的作品本来以为赚大发了——这个作者的书哪怕是手抄本都不愁卖, 这么一波顺利销售出去,便是去了孝敬上头的,也能给每家每户的娃娃做件新衣。
哪晓得这群出版的脑壳有包,放着那么多本完结的书不印,只印了最新的没完结的作品,他们把书拖回去的时候有多高兴,瞧见书不完整的时候就有多傻,当废品卖了不愿意,正价卖出去找不到傻子,占了那么大片地方瞧着都让人难受。
但这些风波都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外面人是不清楚的,而且他们已经对这批书给了个相对的低价,再往下压……以前有过同样的事情,那生意人粘上毛比猴都精,从他们退的那一步就瞧出书不好卖,最后差点弄出个让他们吐血的价钱,现在还想让他们吃第二回 亏?
头儿赌这个外地来的小丫头提出的降价只是个试探,态度强硬些反倒能把这笔生意做成——更重要的是,这个小丫头过来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便是真的没法将这些钱拿到手,底下的人也不清楚有这么个机会,所以心里想要促成这笔生意,嘴上的语气反倒更重了些。
“现在就一句话的事,你买不买?”
头儿皱着眉看向时源,小丫头被他唬住,但似乎是预算不够,眉头拧成疙瘩许久,才犹豫的点点头,让一脸不在意的头儿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可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价格能够接受,接下来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为了防止时源半路反悔,头儿还叫了不少拉车的过来,硬是将书一趟运走,当然,拉车费由时源结清。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小丫头在付了钱没多久就欲言又止,要不是头儿行事果断,到手的钱多少得返还回去一些,可现在货物出仓不退不换,头儿在心里夸了一通自己,也不敢久留,带着钱就一溜烟的跑了。
时源愁眉不展又后悔的表情一直持续到所有的书被搬到她租下的地方,结账以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才消失,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应该瞒过去了吧?”
时源低声的自言自语,话中全是对自己演技的肯定——她压价是故意的,一方面是为了真的想试试能不能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人心的把握。
一个小贩喊价十个铜元的东西,客人直接答应下来,小贩会觉得高兴吗?不,小贩只会觉得自己亏了,可要是客人在降价挑刺假装走人等一系列招数使出来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十个铜元,小贩就会觉得自己实在厉害,高高兴兴的将客人送走。
时源跟臭脚巡的买卖也是这样,若是时源爽快的答应下来,臭脚巡那边少不得觉得自己亏了,可要是压价又被吓住,犹豫着掏钱又后悔这么一系列流程下来,那边只会觉得时源的确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后续也不大有找麻烦的可能性。
这批日志顺利到手,时源也没有在上海久留,当天便寻了车夫将书一路拉到码头,连夜上船回乡:那些瞧着日志火爆便来到上海的同乡淘金客,手脚快的已经开始印刷了,要不是她拿到了这批现成货,便是提前打通了各个关节,也不一定能先带着书赶回去。
一步慢步步慢,时源绝不允许自己明明占了优势却落在后面!
日夜兼程的赶回故乡,时源将正版日志的消息放出去,大半的书很快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元,剩下的少部分也没压在手上,稍稍降低一些价格,来自隔壁省份的批发商便高高兴兴的接了手。
而等到手上的日志卖光,分成的钱被悄悄送过去,时源终于有了空暇时间后,便接到了席宴的请柬,参与人都很熟悉:第一回 卖书的六人小团体。
“我不打算做这个生意第三回 了。”
时源没有拒绝赴宴,却拒绝了众人想要接着参与的要求,利润最厚的第一口肉已经被吃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利润越发薄弱,甚至可能亏本的厮杀,她这次挣的钱已经够了,并不打算接着参与。
其实想要继续挣大钱也不是不行,现在车马很慢,消息传播的速度也不快,隔壁省份跟他们这边情况相似,螃蟹的第一口肉还没多少人吃上,但故乡的竞争多少会给彼此一些面子,外乡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那您接下来的打算是……”
一个女郎试探着问道,跟着时源虽然忙些累些,但钱是能扎扎实实到手的,她第一次做生意就搭上了时源的船,当时还不明白能干活就能挣钱的意义,自己这段时间试着做了些小生意,才明白时源的宝贵,只要听起来不是特别不靠谱,时源又不介意,她就打算继续跟着了。
“我准备建个小学。”
时源并不隐瞒自己的打算,辛苦这么多年,她总算是抓住一回风口,现在爹娘和自己的养老钱也存够了,她想做些早就盘算着的事。
“学校?是私塾那样的吗?”
两个老实人向来是倾听的角色,这次却也难得开了口,时源知道为什么:他们家中正有适龄的孩童。
这个时候的信息传播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上海的女校已经成立许久,故乡却还是以私塾为主,更偏远的地方,农民甚至以为现在依旧是大清。
“我打算建的小学,跟寻常的不大一样。”
时源并不准备误人子弟,这两人赚了钱,家里的孩子肯定是要往上读的,或许还要考大学,和她的学校定位并不相符,但这话显然说服不了家长,所以她想了想,给出另一个合适的理由。
“学校我准备在上海建,不在这边。”
这个决定并不是临时做出来的,时源承认故乡不差,但她的性别实在不占优势,上海虽然没有能帮忙的人脉,但至少不会在时源做事的时候进行反向阻碍。
“孩子还是要放在身边瞧着才放心。”
时源转头看向两个老实人,这次他们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头。
孟母三迁的故事虽然深入人心,但读书的事情要综合考虑,上海离福建可不只是一点儿距离,正所谓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跨省搬迁先不说路上消耗的时间和开销,日后的经济来源也是个问题,不缺钱的人瞧不起碎银几两,穷过的人才知道钱财能解万般忧肠。
而且在故乡他们多少有些人情脸面,想要找到个好学校不是难事,但去上海以后一切作废……总之,放弃本地稳定的一切,前往上海讨生是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
“一起合伙就不必了,建立这个学校,我其实没打算赚钱。”
时源说的是真心话,故乡的契兄弟是有名的,但在男子成双的原因还是因为娶妻的花销高昂,而这份高消费的来源,则是女子被人为干预的数量稀缺:一家有女百家求?百家有女一家留!
时源是极少数能活下来,且过的不错的女子,但大多数的女儿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她们在道路边,河水中,田埂上,山林里……而更多的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在肚子里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她想要建立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学校:五六岁或者更大些的女孩子只能学着识字算术,而她们的吃喝都要靠着自己挣来——时源会去揽一些活计给她们做,得到的酬劳用来维持女孩儿们的开支。
这法子还是从那些半工半读的学校和孤儿院得来的,其实对这些女孩儿来说,去陈家的孤儿院,以后长大了去国外才是最好的,但这世上被放弃的女孩儿实在太多,陈家现在是送走一批才会收一批。
第198章
时源做了什么决定的时候, 动作一向是很快的,上海办理学校需要走关系,需要买地皮砖瓦找人建屋, 一时半会儿没法全部完成,时源便先将重点放在了女孩儿们的身上。
在关乎钱的事情上,便是没有多少宣传, 风声也会传的很快,是因时源给出的消息很快就飞快的扩散开来。
廉家是时源故乡的一个偏远村落的人家,这天早上, 廉婆子照常下地干活,史老婆子便凑过来说话。
“听说你儿媳妇又怀了,还是个女娃?”
史老婆子低声问道, 廉婆子下意识的想否认,却也知道消息瞒不住,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叹着气点头。
“那你家这次打算留不?”
廉婆子手一抖,锄坏了半颗白菜,她索性直接将整个白菜扒拉出来,打算做完活带回去炒菜。
“不留, 养不起。”
廉婆子嘴上是这么说,但声音干涩的很,添丁进口是喜事, 但家里已经有了个能换彩礼的孙女,养不起第二个需要交税的女娃,就算女孩儿不比男孩儿精贵, 小时候一口米汤,长大了一碗刷锅水养活也是一样。
“我听说了个消息,外面有人收女娃, 只要满了五岁,一个就给五块钱。”
史老婆子神秘兮兮的说道,廉婆子睁大了眼,哪怕知道自家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下意识的追问:
“这么小的年纪,收去做什么?”
穷人家的女娃不精贵,两三岁开始做活的比比皆是,五岁踩着板凳做饭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对,可大户人家讲究,便是最小的丫头也要七八岁上下,这么小的年纪这么高的价钱,廉婆子不想往别处想,但能吞下这么多数量的地方,除了妓院……
“你想哪去了,人家是正经地方。”
瞧出廉婆子念头的史老婆子哭笑不得的说道,丝毫没想起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跟廉婆子不能说是毫无区别,只能说一模一样。
“正经地方就好,可惜我家没有女娃。”
廉婆子松了口气,遗憾又涌了上来,早知道小女娘有人能要,她当年就再坚持坚持,好歹保下几个。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廉婆子心里知道,就算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也不会保下女娃——她要是敢开口,廉家是真的能把她连着孙女一起赶出去的,到时候就是老带小一起死,根本熬不到跟史老婆子聊天的现在。
“怎么没有,你儿媳妇不是要生了吗。”
史老婆子铺垫半天,终于说到了正事上。
“刚出生的娃娃人家也要?”
廉婆子没当回事,要是男娃可能还要费些功夫,女娃趁着天亮的时候四处走走,一点儿钱不要就能选个合心意的,怎么可能非要她家的。
“刚出生的当然不要,但可以养到五岁再送过去啊。”
史老婆子见廉婆子一脸看神经病的模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没把事情说清楚,赶紧解释道:
“那边说了,要是家里愿意签订契书,等孩子满了五岁便让她们带走,孩子就相当于被他们提前买了,孩子离五岁差几年,就给几年的钱和粮食,但孩子要是在带走之前死了,那就得赔偿。”
史老婆子见廉婆子还是有些不理解,就用身边的事情给人举例子结实:
“要是你儿媳生的这个女娃愿意给她们,只要签了契书摁了手印,孩子五岁前虽然还是在家里过日子,但人已经被她们定下了,只是暂时寄养在你家里,你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