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瑜想打牙祭,却也不打算挑战周春花的底线, 她没选什么大饭店或者大酒楼,而是走进了一家普罗餐馆。[1]
普罗餐馆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定位类似于现代的自选餐+快餐店, 可以直接点套餐,也可以单独点餐,十几个铜元便能吃的很好, 饥肠辘辘的壮汉想在里面填饱肚子,花费也不会超过二角钱。
“给我两块排骨,用粉皮打底,再炒一盘青菜……今天还有白切鸡?”
姚晓瑜有些惊喜的看着那一小碟鸡肉,她选这家餐馆是因为里面做事的人都穿着浅色的衣物,桌椅地板也收拾的很干净,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
“是的,一角钱一份,您要来一份吗?”
白切鸡的分量不大,但算不上贵,姚晓瑜立马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周春花,问她要不要也加一份肉,周春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除了青菜要现炒,其他的菜都是提前备好的,姚晓瑜和周春花等米饭盛出来,便开始大快朵颐,排骨的肉不多,但因为舍得下调料,滋味不差,粉条可能是炖久了,几乎在底下彻底融化,可直接舀到饭里,也是很好吃的。
白切鸡是凉菜,但颜色并没有改变,应该做出来没多久,蘸了旁边的酱碟子,好吃。
周春花不想要锻炼牙口,把排骨换成蒸出来的肉饼子,下面的垫底也换成了豆腐,同样吃的很香。
青菜是最后上的,分量不少,却没什么油光,但姚晓瑜还是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两个月了,她可算是吃了个炒菜!
周春花干体力活,姚晓瑜费脑子,两人的饭量都不小,但这边的米饭也用的是大海碗,一碗下去,连饭带菜撑的祖孙两个直打饱嗝。
一碗米饭六个铜元,两块排骨和肉饼一个价钱,都是七个铜元,底菜不要钱,青菜一个铜元,白切鸡一角,姚晓瑜和周春花敞开肚子吃,总共花了三角多一点。
这钱对有五个银元的姚晓瑜算不上贵,却让周春花心疼的很:
“我们这一餐吃的都够家里一个月的菜钱了。”
不算豆腐和肉之类的吃食,姚家每日花在蔬菜上的钱,也不过一个铜元。
吃饱喝足的姚晓瑜只当没听见,她自己赚的钱都不能给自己花,那她这么辛苦做什么?
况且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在姚家还完债务之前,她肯定是没法找保镖的,独自出门的年轻女子在众人眼中就是块肥肉……怎么就不能从天而降一个天选保镖呢。
姚晓瑜叹着气买了三斤瘦肉让小贩切片,准备下次或者下下次拿到稿酬的时候,就去买把菜刀,她实在是不想吃一整片的白菜叶子了。
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再把铁锅买回来,不需要多大,能做个炒菜熬个猪油就行。
“奶奶,我们真的好穷啊。”
姚晓瑜买了些新出来的报纸,叹着气跟周春花说道,拎着肉的周春花抽了抽嘴角,不是很想搭理一直吃零嘴的姚晓瑜:
“你不是刚拿到稿费吗。”
五香豆,黄枝连,芝麻大饼糖年糕,瞧见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嘴里还喝着桂花赤豆汤呢,额外算钱的竹筒眼都不眨就付了钱,路还没走到一半,都花了快一个银角子了。
若是这样都算穷,她年轻的时候算什么?
“除了这几个银角子,我现在也就剩下一个整银元了。”
听着孙女愁眉苦脸的抱怨,周春花面上不显,在在心里飞快的盘算:刚刚给的三个报纸团,里面应该有三个银元,这几个银角子都是一个银元破开的,再加上没动过的那个银元,这次小鱼应该拿到了五个银元。
报纸上的字数她趁着不做饭的时候悄悄数过,过了五千,但没到五千五百,若是报刊的规矩跟抄书的一样,三千四百字按照三千来算的话,那就是五千字的报酬。
到现在为止,报纸上登了三次小鱼的文章,每次占的地方都差不多,字数应该也差不多,第一回 的钱已经算完了,这次给的应该是一万字的酬劳,共五个银元在,折合起来就是千字五角。
比第一次的五千字三个银元要少,但小鱼也说了,第一回 是那边看她年纪小,写的故事又好,凑了整数,这种长篇的稿子,给千字五角也很合理,她做短工的价钱也比长工贵。
但一周存两个银元,一个月就有八个银元,小鱼年纪也不大……
“等下次拿了钱,我就去买把菜刀,剩下的钱再存着,存够了就能买口小锅,家里就能重新吃上炒菜了。”
孙女在旁边掰着手指盘算,周春花想了想铁锅和菜刀的价钱,也没了多要些钱的心思——就小鱼这打算,手上的钱也留不下几个子儿,她还要让人往家里多交钱,那就是连个零嘴都不让人吃,也实在过分。
“要是还有钱,家里也得扯点布做衣服……”
姚晓瑜还在数着要花钱的地方,见周春花的表情从犹豫到释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收入这一关,到现在才算是过了!
她虽然把没交上去的收入过了明面,但家里肯定会猜测她给自己留了多少,姚晓瑜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姚家推断出自己手上攥了多少钱。
就像是日记分给老师看的,给家长偷看的,和自己真正的一样,账本也要做明面和暗地里的,她说的收入是一部分,“心直口快”被姚家推断出来的是另一部分,最后没包含在内的,才是她真正能存下的钱。
姚晓瑜不想这么麻烦,但她更不想赌人性——
在大家庭中,允许有自由的可支配收入是一回事,有大额的可支配收入又是另外一回事,按照千字六角的稿酬来算,姚晓瑜每周可以拿到六元钱,一个月至少是24元的收入。
便是每月交给家里十元,再加上四元的抄写费用,姚晓瑜自己能支配的,还有十个银元,她出去的次数不多,只要不买燕窝鱼翅,怎么花都花不完。
而这个钱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充公,但就跟说出来的存款就有人帮着打算一样,被推断出来以后,姚家便会将这笔钱纳入家庭消费中,姚晓瑜不想哪天睁眼就被通知自己存的钱充公了,就要提前做好打算。
比如将自己的稿酬说低一些,从根本上隐瞒部分收入;再比如将这些银元中的一部分提前花掉,周春花为了还债都是能省则省,现在偶尔买点几铜元的零嘴还行,大额开销是真的舍不得。
姚晓瑜双管齐下,一边将自己六角的稿酬降低到五角,一边把到手的钱直接用掉,她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想好怎么让皮编辑对外面隐藏掉自己的收入,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的稿费提升居然会这么快,第二次就涨了价。
但这样也好,她的收入又多了一层马甲——姚晓瑜跟姚家人说五毛钱,姚家人真的过来打听,要是从编辑部其他人口中知道了六毛钱的真实收入,便只会以为姚晓瑜每一千字多拿了一个银元。
可姚晓瑜预判了他们会来查账的预判,已经提前跟皮编辑说好了,隐藏收入中还有隐藏的收入,绝不会让她一夜回到解放前。
姚家人都不差,可母亲爱长子,姚平安疼幼女,周春花对三个孙辈一视同仁,便是因为姚大牛对姚晓瑜多一分疼爱,也只有那么一分,家里人真的合起来说话,周春花也不会站到姚晓瑜这边。
姚晓瑜盘算着便开始叹气,觉得自己有个空间就好了,她也不要求多大,能放两台手机盒子的就行,到时候里面放把小手枪,配个刻了血槽的开刃匕首,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边走边吃的到了贺家书局,姚晓瑜交了姚平安抄完的纸张,领了新的抄写伙计,把钱随手塞给周春华,见小贩那边刚出了几根油条,顿时眼睛一亮:
“奶奶,你吃不?”
见周春花摇头,姚晓瑜便只要了两根油条,一根自己吃了,另一根拿在手里,准备让家里煮粥吃,周春花颇为心疼的看着花出去的两个铜元,最后狠狠一扭头,催眠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是小鱼会赚钱,不然这个花钱如流水的样儿,以后可怎么办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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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普罗餐馆:名字来源于单词“proletarian”的简单发音“pulou”,意思是常见,简单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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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和存款真的不要随便说出来,有人真的能把你的每一分钱都盘算的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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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晚上吃的是豌豆肉片粥, 温柔一下午剥出来的豆子全都一餐煮了,入口一抿就化,带着细微的甜味, 姚天睿吃的眉目舒展,喜的温柔连声说明天还做。
姚晓瑜买回来的一根油条被分成两根面棍,然后撕成六段放到每人的碗中, 姚晓丽很喜欢这个滋味,姚平安见状,把自己的一段又扯了大半给小女儿, 难得开了口,让周春花明天买几根回来吃。
“现在家里多少有了些钱,偶尔买点吃食解解馋也不妨事。”
话说的很委婉, 只是为了谁众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周春花应了声好,姚晓瑜舀了块肉嚼嚼嚼,只当没听见,等收了碗筷念了今天报纸上的故事,就开始重新做起了预算。
因为下个月的八个银元, 下下个月及以后每个月的十个银元,夜晚的桌子姚晓瑜是有独一份的使用权的。
她并不需要巴望着其他人晚上有事要做,然后蹭一点光亮, 而是可以从容的,平静的将煤油灯点起来,在星星的陪伴下将纸张慢慢填满, 只是看着那灯火,姚晓瑜总想起那个有名的句子:
【……晚饭早……定例不准掌灯……例外……赵大爷……准其点灯读文章……阿Q来做短工的时侯,准其点灯舂米。】[1]
她是那考秀才的赵大爷, 还是舂米的阿Q?
想着想着,姚晓瑜便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她并不担心自己做预算的时候被人发现,楼梯已经修建了好些年,虽然还能正常使用,但只要人走上去,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轻微的声音,这种小小的摩擦声在白天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在晚上……
“咯吱咯吱——”
姚晓瑜拿了一个本子覆盖到纸张上,钢笔悬空点向前方的报纸,又看向只写了几个字的纸上,似乎想写些什么上去,却迟迟没有动笔。
“还不睡吗?”
姚天睿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困倦。
“还差一点,写完就休息。”
姚晓瑜头也没抬,身边有黑影悄悄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又悄悄回来。
“咯吱咯吱——”
姚晓瑜拿开了挡着的本子,将报纸往前推一推,接着算自己需要存的钱。
在她的规划中,几年之内家里人都会有点自己的事业,但一人出去是不安全的,最好的方案就是雇佣可靠的保镖,要是赚的钱够多,还要把枪配上。
可这笔支出家里八成是不会同意的——姚大牛出门的时候,也只是带着伙计,而不是专门花钱请人保护自己。
姚晓瑜一向习惯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她要提前把这笔钱准备好,好在她家现在还欠着债务,至少这几年只要多注意着些,有人陪着出门,不碰到人贩子之类的社会渣滓,也不怕被人盯上,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现在是1914年,在她的时代的历史上,1919年会有第一批女生进入大学,姚晓瑜如果幸运的赶上了这波春风,又丝毫不耽搁的毕业,她刚好22岁。
而要是一切顺利,在姚晓瑜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应该在文学界有了一席之地,也攒下大笔资产,家中没有拖累,又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在某些人眼中,就是个再耀眼不过的金娃娃,只要娶了她,财富,地位,名声都有了。
而这还是相对正向的打算,某些人的龌龊心思,姚晓瑜只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她以后要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就得提前做好准备。
姚晓瑜不奢望什么顶级的保镖,但也不能是个耀武扬威的酒囊饭袋,但她现在没什么信息渠道,便只按照十元每月的底价来计算。
她依稀记得三十年代会迎来银元贬值,物价大涨,但记不清是民国三十年,还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便只按照更前面的年份计算。
从二三年到三零年,刚好七年的八十四个月,按照最低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再加上她不一定能搭上□□的路子,还要按照黑市的价格购□□支弹药……保底估计,她在二零年之前,要准备好两千枚大洋,或是等价的黄金。
姚晓瑜算着算着便倒吸一口凉气,翻到前面需要准备的总价又淡定下来,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她预算中样样都要最好的,每一笔都不是个小数字,两千银元也就是多添一笔罢了。
慢慢存吧,总能存够的。
姚晓瑜更新了自己要准备的钱财总数,伸了个懒腰,去厨房用凉水擦了身子,带着预算本子上楼休息,还不忘提醒自己明天问问周春花哪里有卖蚊香的,那嗡嗡声实在烦人。
“蚊香烟纸店就有卖,不过只有野猪牌的,你要用的话,回来我给带一盒。”[2]
这个时候的烟纸店相当于后世的便利店,或者说杂货店,常用的小物件几乎都能在里面买到,因为多数是家庭经营,也有个“夫妻老婆店”的别称。
听到有蚊香,姚晓瑜一个劲儿的点头,管它什么牌子,她关心的只有一点:
“有用吗?”
说来可气,现代的驱蚊液驱蚊手环之类的产品一大堆,真正起作用的却没几个,姚晓瑜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商品,最后还是回归了经典绿色玻璃瓶的怀抱。
“有用,这是日本那边的牌子,好用着呢。”
姚晓瑜点下去的头僵住了。
她一卡一卡的抬起脑袋,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明明秋老虎已经走了,上海的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蚊子们每天都在进行最后的狂欢,她真的挺受折磨的:
“奶奶,这个野猪蚊香是哪里的?”
姚晓瑜希冀着听到不同的答案,周春花开口的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