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完的张婆子也没急着走,瞧着摊子上的酱猪肉咽了咽口水,摊主闻弦音而知雅意,用荷叶把酱猪肉包好递过去,压根没提钱的事情。
酱猪肉是一个铜元一块的便宜货,从早上卖到现在,拢共也只剩下成色不好的七八块,张婆子要的牛肉可占了他家一日卖出去的两成!
张财神只是要点酱猪肉,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不愿意给的话,有的是人愿意!
张婆婆左手拎着零元购的猪肉,右手拿着衣服,高高兴兴的往家走——这肉是瘦了点,但切了片用油一炒,放点萝卜丝进去,能把人给香哭!
张婆婆一路盘算着酱猪肉的二次加工,不知不觉到了门口,正想着敲门,就听到儿媳跟儿子告状:
“我跟儿子在家里连一根咸菜都不敢多吃,你娘倒好,天天在外面吃香喝辣,委屈我也就罢了,大宝可是她的亲孙子啊!”
向来是全家一起吃肉的张婆婆还没反应过来,儿媳已经冲着儿子展示了证据,根据平时相处的场景,儿媳现在应该是单手叉腰的气势汹汹,大宝应该抱着他娘的腿。
“你也别说我冤枉了你娘,这是她今天带回来的油纸,你闻闻这味道浓的,肯定包了一斤肉,还是牛肉!”
其实不止一斤来着。
张婆婆在心里纠正了一下分量,谈家小姐去了趟国外以后女大十八变,以前是个吃鸟食,腰还没她这个老太太巴掌粗的主儿;现在直接长高了两个头,张婆子瞧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谈家老爷为啥要克扣女儿的伙食——
当爹的跟当姑娘的一样高,男人能高兴吗。
“……我待会儿问问娘,为啥要背着我们偷吃。”
张婆婆正算着谈小姐现在的食量,就听到儿子愤怒的说道,整个人顿时傻了。
这种话都能信,她当时生崽的时候是不是把孩子卖给了药店,把胎盘给养大了?
药店有一昧叫紫河车的药材,原料是妇人的胎盘,因为供不应求,常年高价收购。
脑子告诉张婆婆儿子只是有点傻,解释清楚就好了,但张婆婆心里清楚,她儿子就是单纯的没良心。
张婆婆心里发凉,琢磨着给自己找退路的时候,谈清月也已经读完送来的报纸,百无聊赖的在房间转圈。
她要保持足够的运动量,维护好现在的身体素质,人都是用进废退的,要是只吃不动,给她提供力量的肌肉很快就会变成蓄电池一样的肥肉,谈清月绝不接受这个结果。
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自立只是痴人说梦。
谈清月在留学的时候,曾跟着导师看过一场有名的戏剧——《玩偶之家》。[1]
在看完娜拉的故事,师生两走在回程的路上的时候,导师问了谈清月一个问题:
“如果你跟娜拉一样彻底离开,你要怎么生活下去?”
当时的谈清月没有答案,在周围人的对比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差——母亲早逝却留下大笔嫁妆,父亲不喜却也没有故意磋磨,继母不慈手段却不高,生活上的孤独多数来自感情,物质方面却是不缺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在完成学业后,寻一个可靠的男子成为伴侣,回家的次数或许会跟这个时代的多数女眷一样少,却从没考虑过跟家中彻底断绝关系。
直到苏俊文脚踏两条船的事情暴露出来,她坚决的跟这个人分开,回了谈府,准备向父亲要一些经济支援,好继续前往国外获取更高的学位——然后她就被父亲关了起来。
“你也大了,到了成亲的时候,我这边有几个人选,你挑一个。”
说的跟牲口配种一样。
谈清月接过来翻了翻,真诚的给畜生道了歉——配种的人都是寻了高大健壮能力强的,她手上这些都是什么粗通人性初具人形的玩意。
也就是谈清月不知道海洋生物的知识,不然高低得说一句水滴鱼跟他们比起来都眉清目秀,但即使言语的攻击力没那么高,还是成功怼的谈父破防了——
“来人啊,把小姐给我关起来,一天不松口嫁人,就一天不准出来!”
谈父一声令下,谈清月就被关到了现在,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现在的一二三套写好的计划,谈清月也终于能回答老师的问题:
“当我成为处于娜拉的位置的时候,我要有一个健壮的身体,准备好足够生活的钱财,然后去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为自己提供更大的生活空间。”
母亲的嫁妆只要能置换出去,就足够谈清月富足的度过一声;导师那边只要能够及时赶过去,研究生的名额必然有她一份,在这个大学生能百分百当官的时代,她并不发愁自己的社会地位。
如何带着钱出国的计划已经做了好几个,谈清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有限的空间里达到合适的运动量,保持好自己的身体素质。
不然因为扛不动装了金子的箱子而忍痛放弃一部分钱财什么的的,谈清月想想都觉得眼泪要喷涌而出。
一套让身体微微见汗的太极拳做完,谈清月把桌椅推到角落,还没开始运动,就看到地上被折的整整齐齐的一个小方块……好像是报刊?
谈清月好奇的打开,然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的确是报纸,还是几日之前的报纸,应该是张婆婆落下的,是那种她不看消遣小报。
“《金纹碗》?”
谈清月一字一句的读了故事的名字,难得有些好奇。
……
谈清月放下报纸,依旧能感知到心脏的激动,她向来看不大上小说一流,但这个故事不一样。
相对于外界逐渐兴起的“你找到多少白瓷碗和女孩儿的对应点”的活动热潮,谈清月印象最深的反倒是故事的结尾——
年轻的女孩儿难产,熬了许久后难产而亡,却被人骂没福气;有人碰了那缠银嵌玉的金纹碗,那碗便哗啦的碎成了许多片,然后被下了一跳的人骂果然是穷人家出来的,承不住荣华富贵。
女孩儿被一口薄棺下葬,去了所有值钱东西的瓷碗碎片被随意丢弃,一段时间后,府里有了新的女主人,女孩儿留下的痕迹被尽数抹去,新的碗被摆在瓷碗原来的位置上。
【碗终究只是个碗而已,没碎就用,碎了换一个便是。】
谈清月念着文章的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她又看向署名处——一条小鱼?
“小鱼先生是这几个月才出现的,除了这篇文章,只刊登了一部长篇小说,而且还没写完,你刚回国,不知道也正常。”
张婆婆小心翼翼的从谈清月手中接过纸块,顺口回答了关于作者的问题,她也在追丁娴的故事,是姚晓瑜的忠实粉丝。
“你怎么知道‘一条小鱼’是男子?”
谈清月犹豫一会儿,才有些迟疑的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故事不像是男子所写。
“我不知道啊,但大家都这么说,而且现在报纸上报出真实身份的,也都是男子。”
张婆婆也觉得丁娴传不像是男人的笔触,但她做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当,一般都是捡着最多人认同的答案说,主打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另一篇故事,你有吗?”
谈清月没有在作者的性别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问起了快连载到结尾的丁娴传,提到这个张婆婆可就不困了,在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后,她成功把自己收集的丁娴传连载卖出了用银元计算的高价。
谈清月看完送来的丁娴传,默默修改了些原来的计划,反复推敲确定没有纰漏后,终于叫住了张婆婆——
“您想不想赚一笔大的?”
***
“小姐好。”
长手长脚的微黑姑娘站在姚晓瑜面前,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活泛劲儿,周春花还在说她找了多少人家才寻摸出这么个人,姚晓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下一本书的女主角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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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太忙了,实在是写不完,欠债的字数先挂账——截止今日,欠5k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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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你叫什么?”
姚晓瑜轻声问道, 在心里决定只要这姑娘不是林妹妹的身体素质,陪伴的人选就定下了。
“我叫陶二妞,是陶家村的姑娘。”
陶二妞瞧着有些紧张, 却并不怯场,姚晓瑜让她跑了一会儿瞧了速度,又试了试力气, 便冲着奶奶点点头。
“就她了。”
姚晓瑜要的是出门的自主权,只要陪伴的人在及格线以上就行。
陪伴姚晓瑜上班的人选定了下来,周春花对陶二妞能举起石磨的表现很满意, 等到去医院报道的那天,陶二妞早早的就到了姚家院子门口等,姚晓瑜也担心迟到, 连早饭都没吃就往外走,差点撞上了蹲在门口的陶二妞。
……
“爹娘奶奶,大哥小妹,我先走了。”
姚晓瑜跟众人挥手道别,院门被重新合拢,两人结伴踏上了去医院的路, 今天的雾气很重,能见度不达三米,等周春花走过去开院门的功夫, 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融入了白雾中。
“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姚晓瑜出门的太早,街上还没真正热闹起来,她没瞧见想买的东西, 也不打算浪费辛苦挣来的银元,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陶二妞说话。
“砍柴,做饭, 洗衣……”
陶二妞刚开口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后面便放松许多,姚晓瑜在旁边充当合格的捧哏,发挥自己身为作者的本能,收集着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用上的各种素材。
毕竟她真的想不到柴火的八种打结方式能在什么场合用上。
“……年关的时候是最好挣钱的,富贵人家是不敢去的,我们会用搓出来的细绳捆几根好看的柴火,结伴去巷子里敲门,问要不要柴,几天下来能挣好些钱。”
柴通财,平时也就算了,过年大家都想讨个吉利。
陶二妞遗憾一年只能挣几天这个钱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前,玛利亚医院听着气势不小,其实只是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围墙倒是建的很高。
陶二妞急着回家做事,姚晓瑜也不留她,自个儿带着推荐信上了二楼找到能做主的人,顺利入职了西药药房。
然后姚晓瑜就发现,她这个职位比她想象的还要清闲。
“明天带点打发时间的东西来吧,我们这边就是这样,一天也来不了一个人。”
另一张桌子上的古婶见怪不怪的说道,手上的针线活也没停,他们这地方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只要人在,就是一天一角的白拿工钱。
“古婶,我头一天来,什么都不知道,您能详细说说吗?”
姚晓瑜将一枚熟鸡蛋递过去,露出个软软的笑来,她早上没吃多少东西,鸡蛋是打算饿了的时候填肚子的。
“你找我可就问对人了。”
古婶瞧不上这个鸡蛋,但她很满意姚晓瑜的态度,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便把这边的情况细细的说了。
玛利亚医院是洋人出钱建造的,建好以后的病人不少,可一个月下来,却没有好全出院的,知道的人都说这是洋人动土之前没有祭拜,土地奶奶不高兴了。
风声传出去,那个洋人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个神婆,神婆让人在门口奉上三牲,又跳了一段,扒着洋人耳朵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洋人就把中药的药房挪到了最东边的房间,西药药房挪到了最西边,也就是现在的房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猫撞了死耗子,这么一番改动下来,病人还真的能出院了。
再后来,两个药房的位置就再也没动过,但西药药房却一天都赖不上两个人,就这么成了彻彻底底的清闲地儿,要不是上一位找了姚晓瑜暂时顶班,古婶都打算让好姐妹进来养老了。
“这边都说啊,是那土地奶奶见洋人认错诚心,便只收走了西药生意的财运,只是这天地都讲究一个平衡,西药房没人来抓药也不能关着,我才做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