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瑜黑着脸把馒头塞到陶二妞的嘴里,强行给人闭麦,她自觉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陶二妞连续笑了五分钟也太过分了。
这次塞的是热乎的馒头,下次再这么没眼色,她就怼个苹果好好冰一冰这姑娘的嘴!
“这个大夫很会治落枕。”
陶二妞把馒头咽下去,指了指旁边的医馆,那里面的老大夫她在配菜的店里见过,吃饭的档口刚好来了个落枕的客人,本来丝要吃完饭再去看的,刚好在店里碰上大夫,咔咔两下就把歪着的脖子给薅直了。
“要是真的几下就好,我再给你买个包子。”
姚晓瑜进医馆的时候,还不忘给陶二妞画饼,然后她就见识了到了什么叫人民的口碑——大夫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不但帮她把落枕恢复了,还顺便给她全身正了个骨,甚至诊断出她肾虚的毛病,叮嘱y她有条件得多吃羊肉。
姚晓瑜:……
“现在的大夫都这么厉害了吗?”
姚晓瑜迷茫的看着陶二妞,陶二妞回以同样茫然的眼神——姚晓瑜家里好歹还有个惯用大夫,她家可是连大夫都请不起,又怎么能评论医生的好坏?
“我买羊肉包子,你吃不?”
姚晓瑜放弃讨论大夫的医术,换了个陶二妞能听懂的话题,果然看到女孩的眼睛一亮。
“行了,不是说了吗,给我找个靠谱嘴严的裁缝铺子,这羊肉包子的钱就算是抵消了。”
姚晓瑜无奈的看着陶二妞,难得觉得道德感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她因为天降横财难得大方一回,还非得给陶二妞找点事做,才能让人接了这份带肉的吃食。
“我肯定给您找个最好的铺子。”
陶二妞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不少好事,才能被选到姚小姐身边,姚晓瑜看着陶二妮红了的眼眶,实在不明白陶家是怎么能把这么软和的一个人逼爆发的。
他们对二妮到底有多苛刻啊?!
***
陶二妞的动作很快,两天就找到了复合姚晓瑜要求的裁缝铺子,或者说是家庭裁缝店?一间房分了两部分,前半截开店,后半节截住人。
要是有别的选择,陶二妮也不想找这个店,但什么都不问还有购物渠道的店铺实在太少,筛选以后竟然只剩下这一家。
“这是缝穷婆合开的铺子,嘴巴再严实不过,什么花样的衣裳都能做,只是家里没有男人……”
缝穷是修补衣物的行当,因为是给单身汉子补衣服,又要带着工具走街串巷的抛头露面,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才会做,久而久之,干这行的都被称为缝穷婆。
缝穷婆多是出于无奈才出门挣钱补贴家用,但好些人家花着她们挣来的钱,却因为所谓的接触男子,对她们没有好声气,能挣钱的时候还好,等眼花腿抖挣不了钱了,稍有些良心的可能会供些粥汤糊弄肚皮,但也有好些会将缝穷婆直接赶出门。
遭遇这种事情的缝穷婆多了,彼此都有兔死狐悲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提议,缝穷婆们开始从牙缝里开始藏钱,最后用铜元汇成的银元,集资买下了这间房子作为无处可去的栖身之所,后来为了挣钱,又发展成隐秘的小店。
“只要不是贵重的衣料,她们都能搞来,而且不问你从哪来,到哪去,做出来的衣服有什么用。”
陶二妞知道这时候的人讲究个避讳,就像是新娘梳头要请全福太太,寻常人做衣服,也更喜欢找那一大家子的,这个店少了男人,总有些人认为这店天然就低上一等,不想降价,那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放低要求。
有些人不愿意穿单身女子做的衣服,觉得穿了也会落个没男人要的下场,但姚晓瑜越听眼睛越亮,她表达满意的方式也很直白——
“回头我请你吃红烧肉。”
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陶二妞肯定没少费工夫。
陶二妞在听到红烧肉的时候,口中的唾液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她很想拒绝,但身体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象征性的推拉几次,便果断答应下来。
***
庄票没有明确的到期日,姚晓瑜并不准备立刻兑换,但也不打算拖的太久——这笔钱对富商巨贾的人家并不大,却足够令多数人眼红,姚晓瑜若是就这么大咧咧的过去,钱被家里保管,成为还债和家用的公共款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更大的可能是姚晓瑜前脚领了钱,后脚就被人一闷棍砸晕,醒来以后别说取出来的钱财,连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要被人摸走,这还是良心未泯的人的做法,真碰上狠心的,连姚晓瑜自己都会变成商品。
但一直不取钱也是不行的——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银行和钱庄也并不是什么稳定的存在,若是取钱的机构倒闭,庄票瞬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到手的财富失之交臂,姚晓瑜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所以不是不取钱,而是缓取,慢取,优取,有次序的取,有能力有计划的取。
姚晓瑜修改掉第一百八十三个取钱计划的破绽,如是想到。
“吃饭了。”
古婶敲敲姚晓瑜的桌子,姚晓瑜将本子一合,迅速起身:
“来了。”
姚晓瑜把本子一合,迅速冲向食堂——今天做的可是羊肉,耽搁可就抢不到了!
日子如流水样过,在姚晓瑜从缝穷婆的店定制的棉袄做好的时候,报纸上关于丁娴传的的腥风血雨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倒不是喷不动人了,而是小鱼先生的新故事刊登了。
新的角色已经出现,喷子怎能停滞不前?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额,苗五妮承担了大部分火力,落在丁娴身上的就少了,报社乘机对结局盖棺定论,引来一片狂骂。
报社:……
没关系,黑红也是红,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毕竟骂是大众画报的,报纸销量增加带来的奖金却是给报社的每一个人的!
人总不能为了脸面,跟到手的钱过不去吧?
“好多人都觉得苗五妮的性子不好,担心会教坏家里的女孩儿。”
皮康秀一边将读者来信递给姚晓瑜,一边说道,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姚晓瑜顿时回了神,兴致勃勃的追问是怎么一回事——
跟丁娴的大体符合女子形象不同,姚晓瑜在写完一本书后,对这个时代的作品要求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在写苗五妮的故事的时候,便悄悄的将自我约束的镣铐解开了些:
相对于贤良淑德温柔懂事的传统女性形象,苗五妮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性子,她总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正式的名字?为什么她一定要做家务?为什么她必须嫁个好人,不能做商人赚大钱?
数不清的为什么盘旋在苗五妮的脑袋里,有些时候的苗五妮能得到答案,但更多的时候,她只会惹来一顿打,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弃提问,只是跑的越来越快,让家里人根本追不上,等想打人的劲儿过去,才笑嘻嘻的回来。
姚晓瑜花了许多的心血和笔墨描绘五妮——她没有受过教育,虽然出生在家庭中,思想却跟天生地养一般,精力十足的大声说笑,领着男孩子到处闯祸,每次被骂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的时候,总会摇头晃脑的反驳:
“我就是女孩子,我是什么样,女孩子就是什么样。”
聪慧,大胆,乐观,口齿利落,擅长交友,擅长学习,偶尔有点莽撞却不失善良的底色,抛开性别不谈,苗五妮是个极令人喜欢的孩子,可惜总有人抛不开:
“他们觉得苗五妮应该更懂事一点,不能跟家里的男人抢吃食,不该逼着兄弟做家务,也不该整天跟个男孩一样到处乱窜,最重要的是,女孩儿不应该比同龄的男孩儿强壮,不可能是孩子王。”
皮康秀瞄了瞄姚晓瑜的脸色,接着说道:
“他们说女孩可以有点小脾气,但应该像幼猫挠人,不然以后凶悍的名声传出去,别人不会夸奖,以后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姚晓瑜冷笑一声,打断了皮康秀的复述:
“你还记得夸字怎么写吗?”
“大亏!”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该走四方。这句现代已经不合时宜的话放在这个时代居然该死的合适,还是写实派——贤良淑德的好女孩儿,多数都是要连骨头都被嚼碎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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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猫挠人:当你足够弱小的时候,愤怒也只会被人当成可爱和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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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五妮是一个有点野,更遵守自然法则的弱肉强食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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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这篇文应该春天再发的。”
皮秀康把十四枚银元推过去, 姚晓瑜娴熟的分成两份,有些好奇的抬头:
“怎么了?”
她的稿酬在致富记刊登两周,共一万字后, 稿酬便从一元一角涨到了每千字一元四角,去掉明面上的五元稿费,她私底下每周都能多出九个银元的可支配收入。
但这个数字瞧着多, 也不过是用汗水换来的酬劳——繁体字写着很费功夫,每周写几千字的稿子的作者已经是极勤奋的存在,姚晓瑜这种每周定期上交一万字, 还有四千字存稿的,在其他人眼中跟八爪鱼差不多。
“现在是冬天,山茶和杏花春天才开, 现在街上卖的都是腊梅和百合。”
早知道就让小鱼女士把文章中的售卖花朵换一换了,皮秀康没把这句话直白的说出来,但姚晓瑜读懂了他的意思,只是——
“苗五妮的事业只能在春天发展,冬天对穷人来说太长了。”
失业,寒冷, 饥饿……街上每天都有人带走冻硬的尸体,许多人根本见不到第二日的朝阳,这并不是换一个花名就能解决的问题。
姚晓瑜见皮康秀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就没有将一些更阴暗的猜测说出去——
这个时代的人也是一种商品,而父母天生就享有对子女的支配权,虽然俗话都说虎毒不食子, 但在子嗣众多嗷嗷待哺的情况下,活泼健壮不听使唤的女孩子……
姚晓瑜看着还沉浸在苗家的亲情戏中的皮康秀,决定做一回好人, 不把苗柚金跟家里决裂的剧情透露出来。
……
“品行高,花开旺,小姐,买一枝跟您一样高洁的梅花吧。”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先生,买一束百合花给您太太,让感情百年好合!”
卖花姑娘使劲的吆喝着,篮子里只有少少几朵花是花店批发来的,多数都是梅花百合一类的应季花,说话也比之前干巴巴的询问好了不少,明显是得了苗五妮的真传。
“小姐,来一束跟您一样美丽的郁金香吧,能放好多日子呢。”
姚晓瑜只是略停了停脚步,一个只有她胸口高的小姑娘就跑了过来,仰着脸期待的看着她,姚晓瑜的目光却只凝固在她手上——全是冻疮。
“……多少钱?”
姚晓瑜轻声问道,小姑娘报了个很实在的价钱,姚晓瑜见她的花也没剩几枝,索性直接包圆,又买了个热腾腾的馒头过来,跟小姑娘聊了会儿天。
小姑娘攥着馒头本来还担心呢,生怕碰上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姚晓瑜只问了下她为什么能想到卖郁金香,小姑娘一下便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之前跟阿娘洗衣服,手都烂了也赚不到几个铜子儿,多亏致富记里面写了能卖野花赚钱,现在不用一直浸在冷水里,现在靠着这无本的买卖也能赚到点嚼口,日子可好过多了。”
就是这致富记里面只说了女童卖花,没说阿娘这种年纪的也能卖花,不然她就把阿娘一起拉过来干活了,浆洗衣服的活又累又费手,冬天就是受罪,还赚不到多少钱。
是的,虽然这个上海致富记的名字在皮秀康和许多人眼中俗到不能再俗,但它得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致富,搞钱,多么亲切的说法,跟他们听不懂什么意思的文章名截然不同。
尤其是看到了野花销售对卖花女的现实影响后,便是不识字的人也愿意买上一份,沾一沾书中的财气,不求跟苗五妮一样顺利的日进斗金,只求后面能写到他们能做的生意,多挣点嚼口。
姚晓瑜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觉得小姑娘的日子很差,但在上海的冬天,有爹娘护着,有一份能干的活计的小姑娘,过的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至少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她不会因为冻饿而死,她能够睁着眼睛看到下一个春天。
但日子不该是这么过的,世道也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