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屁,就这德行,挨打也是活该!
***
“送你。”
陶二妞左手拎着竹箱,右手把一朵绢花递给姚晓瑜,她早就看姚晓瑜光秃秃的脑袋不顺眼了,别家的小姐不是珠翠满头,至少也是穿金戴银,她家的这个倒好,十天有九天是麻花辫,耳朵上连个银丁香都没有。
“哪来的?”
姚晓瑜摸着明显价值不菲的月白色面料,把绢花系在了发梢,陶二妞不是个喜欢推来扯去的性子,说送就是真送,她要是不收,这姑娘才会不高兴。
“捡漏买到的,可便宜。”
陶二妞得意的掂掂手上的竹箱,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一个臭脚巡,喝令陶二妞把箱子打开,陶二妞做足哆嗦的模样,八成新的箱子打开,露出一叠叠黄色的纸钱。
“干净滚,真给老子找晦气!”
臭脚巡边呸边蹿出几步远,陶二妞随意的把箱子合了,跟姚晓瑜匆匆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才咧嘴无声的狂笑起来。
“藏什么猫腻呢?”
姚晓瑜感兴趣的探头探脑,陶二妞也不瞒着,沿着箱子边边摸摸提提,露出下面一大片的绢花绒花通草花来——这竹箱是特意定的大套小,四周都有活扣,除非明白关窍,不然丁点痕迹都露不出来。
“最近那些臭脚巡跟疯了一样,逮着个背筐拿箱的就让人打开,碰到卖针线的,要么交钱要么收货,我这些可都不便宜。”
陶二妞想到定制双层竹箱的价格,心口疼的直哆嗦,但不买是不行的,这卖花税虽然也跟其他的许多税一样,是一阵一阵的事情,她也没怎么被抽查,但人不能靠运气活着——货都是半买半赊的,但凡被逮着一次,她就别想翻身!
“你这是只做贵价生意啊。”
姚晓瑜翻看着饰品,陶二妞卖花的收入应该不少,她在书里写了好几个档次,这人直接奔着最高档走的。
“想赚笔大的,可不就得辛苦点。”
陶二妞倒是挺自在,就是话里的意思……姚晓瑜也不追问,陶二妞在她面前就不是个藏的住事儿的性子,顶多三天,这姑娘会就和盘托出!
两天后。
“你把纸扎铺子要折的元宝全承包了?!”
姚晓瑜知道陶二妞能力不差,但发展的这么快……别人在地上走,陶二妞在天上飞是吗?!
“没有全承包。”
陶二妞纠正姚晓瑜的错误。
“只是跟人合伙,要了四间铺子的分量。”
陶二妞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奇妙的很,她在听到苗五妮借着纸扎铺子的元宝赚钱就起了心思,在村里悄悄问过一遍,确定对扎元宝挣钱都不忌讳后,便有了当中间商的打算。
针头线脑赚的再多,体量摆在这里,腿都磨细了也就挣那么些钱,但瞧着再多,哪里比得上大规模出货?
若是她没本事挣这个钱也就算了,现在是她在家找齐了手巧的村民,在上海说动了纸扎铺子,就差一笔中间钱,陶二妞怎么可能甘心?
别说什么今年凑不够明年再来,上海的生意瞬息万变,陶二妞也只是钻了个时间差的空子,每一分所谓的蝇头小利都有瞧得上眼的人,有时候一步快就是步步快!
为了凑钱,她这几天都没再去做配菜的工作,只一门心思的卖绒花绢花通草花,抹额耳环铜顶针,但再怎么努力,等到约好的当天,手上的钱还是差了一半。
她当时都揣着菜刀准备好去借个九出十三归了,结果天上掉下个合伙人,分出一半的利,也凑够了剩下的钱。
那衣服上绣着一双小鱼的怪姑娘脑子比她还灵活些,她提议陶二妞不要把折好的元宝全交上去,而是留下一成左右自己卖,赚来的钱也能更多一些。
“你没钱可以找我啊。”
陶二妮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长话短说,姚晓瑜却只听到陶二妮宁可跟刚认识的朋友合伙,也不跟她借钱,可能是生理状态影响大脑,姚晓瑜觉得有些伤心。
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不是……”
陶二妮手忙脚乱的哄人,她真的将姚晓瑜当成亲近的人,但关系越近越要谨慎,才越不好随意开口。
-----------------------
作者有话说:一点点秘密:兄妹的故事其实有两个版本,另一个没有被投稿的版本是差一步,大致是老师重男轻女,重富轻穷;兄妹两个分别占了穷和女,总是被打压,碰到机遇也没法发挥最佳的状态,比他们原来的手下败将差了一步,兄妹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但这个时代的竞争十分残酷,差一步就是步步差,直到最后没了性命——而这个机会在手下败将拿到后,便轻易的丢掉了:他们不缺这些。
这个版本没有投稿的原因,是小鱼觉得这个故事不够锋利。
————
————
第51章
因为朋友的不信任而伤心的姚晓瑜是很难哄的, 陶二妞费尽口舌说了许多好话,又保证下次碰到这种事情一定第一个来找姚晓瑜,这事才勉强揭了过去。
日子流水般划过, 姚晓瑜终于通过刷医生和护士的好感度解锁了她心心念念的玛利亚医生,并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得到了一个小百合花的昵称, 但什么时候跟玛利亚医生开口,她还没有想好。
直到有一天,太阳顺着药房的窗户进入房间, 姚晓瑜看着那抹耀眼的金色,突然觉得时间到了。
……
“玛利亚医生。”
姚晓瑜敲敲门,走进来坐下, 玛利亚看了她一眼,写完最后几个字才放下钢笔。
“今天又有什么问题?”
玛利亚瞧着终于学会打扮自己的小百合花,心情不错的问道,她的工作并不轻松,但姚晓瑜是个懂事的姑娘,从不在她忙的时候打搅她, 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很轻松。
姚晓瑜拨动着发尾的月白色绢花,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
“玛利亚医生, 我听说您给人做过放脚手术?”[1]
玛利亚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姚晓瑜只是冷静的跟她对视——她选择这个医院,除了工作轻松供暖充沛,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医院有玛利亚医生。
一个有技术的,对医院有掌控权的,给人做过放脚手术还成功了的女医生。
“我的母亲需要做这个手术, 请问什么时间比较合适呢?”
姚晓瑜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医生,玛利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介绍手术情况和风险,而是问道:
“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玛利亚在种花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能辨别一些词语的差异,小百合花用的是需要而不是想要,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医院有经验丰富的麻醉师,手术费和护理费都是我出。”
姚晓瑜巧妙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但回答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
放脚手术是一定要做的,现在包括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种花都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姚晓瑜保证不了温柔能一直生活在安定的环境中,一双能正常行走,甚至能跑能跳的脚很多时候就是活命的保证。
在这个随机死亡率高的吓人的时代,姚晓瑜没法给温柔点上幸运值,就只能尽可能的补上最短的那块木板,在这方面,她不打算,也不准备征求温柔的意愿!
……
“手术最好定在四月到五月之间,高温容易让伤口感染,寒冷则会影响愈合的时间。”
玛利亚说完发现不对,又补充道:
“我这是国际历法的计算,用你们的月亮日历来算,应该是……”
玛利亚看向旁边的日历有些犯难,姚晓瑜也不让医生尴尬,接过话头:
“按照西方的历法,我四月一日带母亲来做手术可以吗?”
日历换算废不了什么功夫,先把手术日期定下来才是大事,能上手术台的女医生可抢手的很!
“如果那天出了太阳的话。”
玛利亚眨眨眼睛,姚晓瑜死皮赖脸的把日期磨成了三天,她就不相信能这么霉,三选一都轮不到一个晴天!
目的达成的姚晓瑜心满意足的退了办公室,还贴心的给玛利亚关上了门,玛利亚听着那根本掩饰不住欢快的脚步,难得想起了曾经。
玛利亚,教派中的含义是圣母,但她起这个名字并不是为了弘扬什么,而是因为“玛利亚”在亚兰文中代表着“苦涩”,很符合她当初非自愿来到种花的心情。
在玛利亚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大学毕业前,她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圆满的家庭——温柔的母亲,严谨的父亲,阳光的哥哥,还有一只作为家庭成员的大金毛,是标准的幸福模板。
连财富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觊觎,但雇得起保姆,交得起保险,上大学的时候不需要贷款,甚至毕业以后还能给儿女提供一小笔创业基金。
她的哥哥考上了大学的法律系,毕业便进了华尔街,是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而她也被医学院录取,老师直接给她承诺毕业就入职。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如果她没有因为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听到父母在床上规划怎么把毕业的她卖个好价钱的话。
玛利亚对当时的事情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现在回忆起来的情绪也足够让她明白自己那个时候的绝望,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给家里回哪怕一封信的原因——现在的原谅,是在欺负过去时光中无依无靠的自己。
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哦,她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软磨硬泡的提前拿到了那笔创业基金,跟老师求助着提前毕业,等结婚的车停在学校的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在在跨洋的轮船上了。
她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到了中国,改名换姓,成了上海的玛利亚,开了家生意不好也不坏的小诊所,通过老师漂洋过海寄过来的信件了解家里的情况——
父亲失业了,家里搬到了更小的地方,母亲开始学着做家务,哥哥那边的上司暗示要送礼,但家里没钱,于是本来顺畅的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她的离开好像是沙堡的第一个洞,看着毫无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渐渐变糟……但国外的事情跟上海的玛利亚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想把她当成礼物送上去的时候,也没有留情啊。
玛利亚继续靠着自己的外国面孔在种花过着平静的日常,除了偶尔有些遗憾自己可能再也做不了手术,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差劲,但事业运来了是挡都挡不住——
有户姓仇的人家邀她上门看诊,那三胞胎中的的老大在她开完药方后,挥退了所有佣人,低声问她能不能做放足手术,还拍着胸脯保证需要什么手术工具都能搞来,玛利亚回忆起自己的柳叶刀,一个没忍住就上了钩。
她本来想着等到来年春天再做手术,毕竟要一只脚要截掉四块骨头,一双脚就是八个见骨的伤口,冷天真的不利于恢复,但三胞胎坚持在当年的秋天做。
“再不做,我们就要嫁人了。”
这话引起了玛利亚的共情,她咬着牙上了手术台,而三胞胎也跟她们承诺的一样,做完手术就彻底消失在人海,仇家三朵金花失踪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都跟玛利亚无关。
除了隔一段时间就送过来的,一个或者几个要求放脚的女子,不断增加的各种医疗器具,价比黄金的种种药材,和地下室多出的一箱箱银元。
仇家的满城喧腾渐渐过去,玛利亚上街闲逛,碰上了以前聊得很好的学长,学长正苦于在种花没有放心的西式医院,缺靠山和缺钱的两人一拍即合,玛利亚医院就这么建立起来。
再后来,学长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医院没了靠山,玛利亚正在思索自己是撤裁人手还是拼死一搏,就发现医院恢复了风平浪静,再一打听——仇家三姐妹龙王归来!
现场没明着说,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名利场上的人都叫三姐妹大白鲨,意思是嘴狠心黑,咬到了利益就不松口。但玛利亚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她又有靠山了!
三胞胎没把自己继续伪装成裹脚的一步三摇,又把玛利亚医院庇护在羽翼之下,稍稍有些脑子的,便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众人瞧着商场厮杀的三姐妹,嘴上没说什么,但玛利亚医院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几个女孩儿,甚至还掺杂着几个妇人。
有几次玛利亚外出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人时不时的相互追逐蹦跳,像轻盈的蝴蝶。
而玛利亚做过的年纪最大的人的手术,是一位已经当了奶奶的女性,除了头发掺了银白,脸……她实在是认不清东方人的年龄。
“我都六十五了!”
那个女子坐在椅子上,瘦成了一把骨头,声音却很有力气,让玛利亚联想到了踏春时候看到的土地,干枯,贫瘠,但只要好好养伤几年,就会重新充满生机。
玛利亚为女人的年龄担心,但女人只是固执的摇头,所以在最后,这个奶奶辈的人还是躺上了手术台,可能是太过紧张,在麻药发生作用之前,她一直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