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竹的思想转变,离不开一条小鱼,粉红毛毛兔,纸嫁衣,邱小姐——远看群英荟萃,近看晓瑜开会。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条小鱼的丁娴传说起。
陈雨竹在父母离开以后,便飞快的沉迷在了各种小说中,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囫囵吞枣,只要是写了故事的报纸她都会买回来,后面看多了就开始挑剔,捡着自己喜欢的报纸买。
因为幼年的影响,陈雨竹最喜欢看的就是鸳鸯蝴蝶派的故事,而按照正常情况发展下去,她会逐渐变成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恋爱脑,但这个时候一条小鱼横空出世,带着她的丁娴传亮瞎了陈雨竹的眼!
这个时期的白话文小说才刚刚发展起来,丁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看完第一刊的青梅竹马后,带着姨母笑的陈雨竹再看别的鸳鸯蝴蝶,总觉得文笔不够,主角不明,甜甜的爱情带着不自然的腻味——由奢入简难。
然后她抓心挠肝的等着第二刊,本来以为能看到小夫妻甜蜜蜜的生活,甚至都想好了要找丁娴竹马一样的丈夫,然后就看到那单纯的少年郎烂掉了!
看到最后一句的神仙伴侣被评价为封建糟粕的时候,陈雨竹只觉得一道天雷被披在了脑门上,根深蒂固的思想头一次被撬开缝隙——要是连这样的爱情都会变质,她靠着嫁人,真的能过上一辈子的好日子吗?
陈雨竹本来不想往后看了,但她的嘴巴不听她的使唤,听到有人叫卖话本大全就张嘴要买,然后手不受控制的翻开,眼睛熟练的瞧过去……然后她就开始持续不断的感受五雷轰顶的滋味。
公婆的阴暗思想,回家的求助无门,幻想中琴棋书画的日子变得一地鸡毛,这对一个盼望着爱情的少女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姚晓瑜写的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很有代入感,陈雨竹随着丁娴喜而喜,随丁娴怒而怒,幼年扎根的嫁人思想也开始渐渐转变——她依旧想要嫁人,但已决定了要擦亮眼睛,给自己找好退路。
然后她看到了苗柚金的故事。
陈雨竹丝滑的带入了苗柚金的视角,也第一次将视线向下,看到了忙忙碌碌,只为碎银几两的普通人,她开始意识到钱不仅仅只是一个数字,而是能让人吃饱穿暖,好好活着的东西——
姚晓瑜在写丁娴传的时候,因为资料有限,刻意模糊了物价方面,但在苗柚金的小人物奋斗史中,她将为了几个铜元的厮打,为了两个银元月薪的女佣的勾心斗角,都写的淋漓尽致。
【爱情是什么?它是饿了能填肚子,还是冷了能取暖,情种那是大富人家才能做的,穷人手停口停,那路边拉着车一头栽下去死了的还少吗!】
这是上海致富记里面乞丐的一段话,彻底劈碎了陈雨竹的风花雪月,她开始意识到父母提过一嘴的陪嫁中的铺子能给她的底气,便是这一分活钱,也真正对经商有了些兴趣。
而穿插着出现的白玉簪,二两油,一块瓜的文章,加重了陈雨竹对婚姻的恐惧,梅花儿的故事才刚刚起步,陈雨竹还没想到自己成为家业的继承人的可能性,但不妨碍她开始想要让自己的可支配财产增值。
不说别的,就为了死了以后在地底下不吃苦,她也得多多少少做点事情出来——白玉簪的地狱描写也被陈雨竹当真了。
“我现在没什么经验,所以只打算找一间最小的铺子练练手。”
陈雨竹小心翼翼的瞧着爹娘,她不会一上来就要求接手全部,苗柚金犯过这个错误,好容易才爬起来。
“我的女儿长大了。”
陈母沉默了好久,终于感叹着说道,她的目光也第一次落到了桌上的丁娴传上——这本书居然能把她姑娘的脑子撬开,那她再困也得看完。
“行吗?”
陈雨竹没得到肯定的回答,眼巴巴的瞧着陈母。
“行啊,整个陈家都是你的,街角就有个胭脂铺,巴掌大小的地方,刚好给你练练手。”
闺女能有心打理自己的嫁妆,已经是一种进步了,陈母不打算现在就说继承家业的事情,省的把好容易迈出乌龟壳的姑娘缩回去。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的打算可能就要作废了,要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雨竹以后可能需要不少帮手。
可现在这朝不保夕的世道,哪里能寻到那么多的可靠的人呢。
陈母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他们姑娘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后面怎么发展都说不准的,况且爹娘不就是给孩子撑伞的嘛,他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
“娘你真好……”
陈雨竹粘在娘身边撒了会儿娇,突然想起件事,扭头看向陈父:
“爹,你答应给我的狗儿呢?”
陈家父母离开的时候,陈雨竹舍不得,陈父便哄她,说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只顶顶威风的狗儿,到时候去乡下打猎,现在爹娘回来了,狗儿呢?
陈父笑着的脸僵住了。
“您不会忘了吧?”
“额……”
“您真忘了?!”
“别哭别哭……老婆你别打我……我买,我肯定买,什么都买!”
……
“吃饭。”
陈父招呼着女儿和媳妇,陈雨竹乖巧的坐到桌前,陈父往女儿碗里夹了块陈雨竹喜欢的排骨,女孩嚼嚼嚼的咽下去,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种花的默认规则:父母是不会服软的,但当他们想要低头的时候,会叫孩子吃饭;夹孩子喜欢的菜到儿女的碗里,就是道歉,孩子吃了,就代表着这事情过去了。
三天后。
“真是欠了你的!”
陈父气咻咻的将手枪拍到陈雨竹怀里,这丫头简直就是来讨债的,忘了她一条狗,竟然要用枪来换,知道现在的枪和子弹多贵吗!
让他知道是谁带坏了他姑娘,他扒了那人的皮!
第78章
“有许多出版商想要出版《上海致富记》, 还想加印《丁娴传》?”
姚晓瑜有些诧异,有丁娴传的开门红顶着,苗柚金受欢迎是必然的, 但丁娴传这么快就要加印……想到书铺老板描述的销售盛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丁娴传卖的太好了,连我都没抢到。”
皮康秀前半句还在解释, 后半句便带上了几分幽怨,他本来打算下班去买的,结果回去的路上连走几家书店, 没找到一条漏网之鱼。
他可是审核丁娴传的编辑!
“都有哪些人想出版,版税和印刷量是多少?”
姚晓瑜被皮康秀的怨气吓了一跳,努力将话题转移到书籍的出版上——别人怎么样她不知道, 但她手上是真的没有丁娴传的样书!
“看中上海致富记的人很多,商务印书馆,黎明书院,历史印书局……”
丁娴传的销量实在太过漂亮,逐利的资本们嗅着金钱的气息蜂拥而至,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 条件给的一个比一个丰厚,看上去实在是花团锦簇的令人心动——
“所有要我配合着宣传,或者大幅度修改文章的出版商直接去掉。”
姚晓瑜皱眉说道, 她不怕出名,但这几年不行,或者说, 在姚家的债还完之前,她都偏向于不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
至于拒绝修文的原因则更简单粗暴:这是另外的价钱!
皮康秀应了一声,毛笔在纸张上一划拉, 出版商的名字一下便少了好些。
“有侵吞版税,喜欢在契书商做手脚之类的名声的出版社也去掉,我就想安稳的赚点钱,不想到处打官司。”
毛笔一点一扫,名字又少了小半。
“版税在10%以下,印刷量小于一万本,两个条件满足其中一个的,直接去掉。”
一个个条件筛完,最后剩下的也就五六家,姚晓瑜选了综合条件最好的,将签约的事情全权委托给皮康秀和贝主编,便拿了稿费拍拍屁股走人,只等着下次直接来拿版税。
丁娴传加印则本着做生不如做熟的想法直接给了开明书局,只是这次要求签约就支付稿费。
“要是不同意?”
皮康秀试探着问道,姚晓瑜回答的一点都不委婉。
“那就换出版社。”
跟开明书局续约是因为熟悉省事,懂不懂什么叫做卖方市场的含金量啊!
三分钟后。
姚晓瑜欢欢喜喜的带着三十个大洋出来,娴熟的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让他拉着两人去附近滋味最好的饭店,车夫将两人拉到挂着老正兴招牌的店门口,便飞也似的揣着刚到手的银元跑了。
都说上海这段时间出了个拉段路就给银元的财主,没想到今个儿也被他碰上了!
老正兴主打的是宁绍帮的菜色,但这家没给推荐烧划水炒鳝糊,扁尖腐衣冰糖元蹄之类的常见菜,反倒说自家的清蒸草鱼才是招牌,草鱼的土腥气重,一般都是浓油酱赤的盖味道,清蒸……
“来一道,再来一个五花肉焖鳗鱼,我刚刚看到你这边还有空心菜?”
姚晓瑜是南方人,一到夏天就是连着几个月的空心菜,白天用蒜末炒叶子,晚上吃空心菜梗炒辣椒,去掉清洗准备的工作五分钟就能上桌,跟柚子皮一起从小吃到大的省菜,在这个年代这个时候却显得很稀罕。
“您说的是藤藤菜吧,这个菜有点儿贵,可现在的时节也就我们家有……”
跑堂没往下说,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姚晓瑜知道要大出血,可许久没吃过蕹菜,实在是馋得慌。
“来一盘,只要梗不要叶,切寸长,用蒜末豆豉红辣椒呛锅,放盐把梗炒软就出锅。”
姚晓瑜细细的叮嘱着,这是她家乡的惯常做法。有些地方炒空心菜会放醋,也有些会放番茄汁,平时姚晓瑜除了忌口,吃的都是厨子习惯的做法,但今天她莫名其妙的有点惆怅,便任性了一回。
清蒸草鱼是和米饭一起送来的,大碗下面放着米饭,中间用白菜叶隔开,上面的鱼上撒着姜丝和葱花,用了酱油调味,夹一筷子到嘴里,鱼肉带着点稻子的香气,极是特别。
空心菜梗炒的脆且熟,辣味中带着香气,重口的鱼肉调出轻口的滋味,吃个清爽的素菜反倒透出鲜香,食材滋味上的颠倒极是奇妙,两道菜的功夫,姚晓瑜就默默将这家店做了标记。
吃饱喝足,秋高气爽,正是睡觉的好天气,没了码字任务的姚晓瑜昏天黑地的躺了几天,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瓜,最后想起姚家给她找了个能等天气凉了以后做的工,蹬蹬蹬就下去了。
“娘,之前说的做工的事情是在哪里?”
温柔正用刨花水给头发定型,被姚晓瑜一吓,手一使劲,差点揪下来好几根头发。
“等你哥回来了,你问问他,他给你找的活计。”
温柔抬头看见姚晓瑜脑袋上的细碎头发,眉毛顿时拧成了疙瘩。
“你也大了,要把头发梳的平平整整的才好看……”
姚晓瑜做出没听见的模样,带着陶笑笑出门,上了黄包车才松了口气——让她用头油或者刨花水?杀了她吧!
这个时代没有现代种类繁多的发箍,插梳也没办法让所有细碎的头发都服服帖帖,但这并不代表人们拿蓬松的头发没办法。
头油和刨花水,就是这个时代的头发驯服秘方。
头油不用说,红楼梦里的“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著名唱段中“梳一个油头是桂花香”,说的都是它,是让头发光滑柔顺的利器,桂花味是最常见的,也有其他的味道。
以前姚家还没破产的时候,温柔用的就是百花头油,香气繁复却不腻,后来越用越便宜,直到成了水梳头,现在家里宽裕起来了,也舍不得买头油,而是只用刨花水凑合。
刨花水不是木匠刨花的水,它是薄薄的榆树皮用开水泡出来的胶质,作用类似现代的摩丝和啫喱水;因为便宜,经济不宽裕的女子经常会买一些给头发定型,这个时候唱戏的人头发上抹的除了胶水,也有刨花水。
但不管是头油啫喱刨花水,姚晓瑜都适应不了她们待在头上的感觉,她就习惯干干净净手能直接穿过的头发,在现代也都是扎个高马尾,给自己戴个小皇冠发箍就到处乱跑,父母知道她的习惯,给她买了一堆小皇冠,每天一个能三月不重样——
现代的人工值钱又不值钱,百来块就能获得簪娘的全手工作品,她有占地好几平的亚力克架子,里面的王冠发箍没有一个是完全相同的。
想到自己一屋子的宝贝,姚晓瑜叹了口气,这辈子她算是跟西式打扮绝缘了——西风东渐的潮流越是往后就越发激烈,虽然多姚晓瑜一个不多,但少她一个也不少。
“你说什么时候,女人才会跟男人一样,把辫子剪掉呢?”
姚晓瑜叹了口气问陶笑笑,她的头发很多很密,是移动的风景线,不需要假发髻就能插上一整套头面,冬天还能保暖,但夏天是真的热,也是真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