痈则是背后鼓起的大包,有些地方叫黄水疮,也叫脓灌疮,男人身上的这个包长得有小碗大,却还是僵硬的很,一碰就连声哀嚎,村里都说男人没救了,但男人不死心——
他们在痈的治疗上有着自己的处理方式,就是等它长的黄亮化脓,就用东西戳破,脓挤出来,后面只要不发烧,一般就能好。
“怎么治都行,我想活命。”
男人趴在门板上,哀求的看着众人,他没钱请大夫,现在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旁边的女人给他们磕了又磕,额上一会儿就见了血,旁边的人告诉她这是男人的妻子,是逃荒时候收留的孤女,要是男人死了,女人就只能被赶出去。
这还是村子的风气相对清正,许多没有靠山的女子家里没了男人,真的是会被卖掉的。
火疖子在现代可以用鱼脂石软膏之类的进行催熟,后背的痈虽然瞧着可怕,动了手术一般也不会有事,但在这个时代,更多的还是只能依靠人体的自愈性,众人商量了半晌,最后也只能决定试试催熟引流。
中医清点着手上的药材,准备内服外敷一起上,西医用热的厚布放在男人的疖子和痈上,手动催熟,又拿出带着的器械和银针比,选出最细的一根回头刺破排脓。
姚晓瑜看的龇牙咧嘴,为了转移一些注意力,她主动问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靠着吃发物催熟——小说里不总有这样的情节吗,某个角色药石无医,然后大夫建议吃鸡吃羊以毒攻毒,将病灶提前催熟处理,最后保下一条命。
沈佩兰和韩半夏想了想,摇头。
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要是只有火疖子还真能尝试,但坏就坏在还有痈症,吃了发物很可能导致毒火内陷,引发走黄,也就是西医口中的败血症。
大夫对自己的药方和医术看的很重,但这种小知识并不在保密的范畴中,如果可以,她们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现在的人命比草还轻,能多活一个也是好的。
两人科普的上头,还顺带跟姚晓瑜说了挤脓的危险性——相对于用布条引流,暴力挤压可能会让火毒往伤口的周围蹿,或是入血液引起高烧,或是蹿到其他地方,形成新的痈症。
姚晓瑜恍然大悟,周围的村民也听得连连点头。
难怪有些人挤掉大包就会发热说胡话,还有些人过些年在新的地方又长一个,以后可不能用手挤了,得跟大夫学着……引流!
对,就是这个词儿!
家里穷,但一根布条一根针还是拿得出来的,回头得问问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引流,他们来学学。
可能男人真的有些运气,在中西合璧的一通操作下来,上面的火疖子虽然没有冒白点,下面的痈中间却开始变软,按着有水一样的波动,连那块的皮肤也变得薄了许多,有这方面经验的大夫轮番上前判断,得出再过两天就可以处理的结论。
男人这边离不开人,医院的人却要赶往下一个地方,玛利亚想了想,留了两个男大夫在这边继续义诊,剩下的人接着上路,姚晓瑜在走之前,只看到了一个引流。
也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技术,细针在蜡烛上烧红,往最软的地方戳开,将用开水煮过的布条的一头塞进去,男人发出惨嚎,旁边围观的人不断倒吸凉气,大夫们的手却依旧很稳,甚至有闲心帮火疖子换催熟药。
“你们说他能活下来吗?”
姚晓瑜突然开口,众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安娜最先开了口。
“他是个很有责任的男子,主会保佑他的。”
除了看病向来话少的韩半夏也难得在马车上说话:
“只要严格按照医嘱,他活下来的希望很大。”
两人开启了众人的话匣子,每个人的话都很乐观,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出活下来的肯定回答。
那两个创口,实在是太大也太危险了。
姚晓瑜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想到了阿Q满头的癞疮疤,以前只觉得是形象上的描写,现在才知道这是苦难的印记——村里许多人的头上都有,但他们并不当一回事……吗?
“就是丑了点嘛,不疼不痒的。”
村里人这么说道,可姚晓瑜看到头上有癞疮疤的人去镇子上的时候,都会戴一顶帽子,这毛病本来并不难治疗,但许多人却硬是错过了治疗期……说到底,还是村里人对这方面并不了解。
姚晓瑜捏紧了手中的本子,在心里给本来排到下一本的无限流道歉,她想要写一个新的,能普及一些医药常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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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拖的有点久,下章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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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去抖音或者小红书搜索关键词“剪掉子宫”就能找到,看得人很难过。
【2】疮疡是痈、疽、疔、疖的总称,痈是感染毒邪,气血壅塞不通而致的局部化脓性疾病。发病迅速,易脓,易溃,易敛。初起局部光软无头,很快结块,表皮焮红肿胀、疼痛,逐渐扩大高肿而硬,触之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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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半天痈疽疔疖的知识,看的头昏脑涨,你们凑合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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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在义诊剩下的时间里, 姚晓瑜过的很是忙碌。
大夫们看病的时候,她统计着村子里常见的疾病;大家休息的时候,她会选择性的问几个不涉及医术传承的方面的知识, 本子里写过字的纸张飞快的增加,姚晓瑜本来只有个模糊念头的大纲也被渐渐的捋顺。
半个月只够义诊的团队走上三四个村庄,但能辐射到医疗资源的村子却有十多个, 即使不跟全国,只是跟上海周边的村庄相比也不值一提,但是……
“他们活下来了。”
憔悴了不少的沈佩兰看着前两天奄奄一息, 现在走出房间跟她打招呼的孩子,眉眼柔和的说道。
虽然有许多病他们看不了,虽然因为各方面的资源有限, 不少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帮助,但也有许多本来可能会丧命的人活了下来。
“那个男子也熬了过来。”
韩半夏想到刚刚大家探望的,背上挖出两个大洞,正在喝米油补身子的面色苍白的男子,也勾起了嘴角,她在探望的时候悄悄塞了一个银元给男子的妻子, 让他们能多一点时间养身体。
那个生了疮疡的男子是个开启话题的好钥匙,众人借着这个机会纷纷加入了交谈,姚晓瑜听着这些话语, 本来模糊的主角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性别为女,这自然是不必说的,容貌不算十分出色, 但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医术……没有系统的传承,也没有什么钱财, 所以不是特别精通,也没有独门秘方。
一辈子也没有波澜壮阔,没有位高权重,没有大富大贵,她只是一个看头疼脑热的常见病的普通大夫,连死亡也没有轰轰烈烈,只是有一天睡去后再也没有醒来。
姚晓瑜打算将医学方面的知识穿插在主角的故事中,但要怎么将显得合理,又要简单好记,还需要多方面的打磨,不过这事不急,毕竟她现在各方面收集的资料都有限,手上还有一本没有完结的书,姚晓瑜打算在后面一段时间跑遍全上海的医馆,尽可能的多收集一点内容。
不过上海都走遍了,要不要再去一趟北平呢?
姚晓瑜思索着上火车的可能性,手上也不忘将众人聊天时候提起的,她没瞧见的一些人物记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的素材库需要各方面的扩充。
马车回到了上海,众人在玛利亚医院门口下了车,说了些以后信件来往的话便纷纷散去,姚晓瑜两人跟着玛利亚到了办公室。
“舒兰一来我就安排她住院,然后找人给你送信。”
玛利亚一边给陶笑笑结算报酬,一边对姚晓瑜说道。
一辆马车塞下八个人已经有些勉强,把舒兰放到全是男子的马车上不太妥当,姚晓瑜找玛利亚说了这事后,林狼便主动站出来说她不急着回去,可以留下另外雇车把舒兰送到上海。
姚晓瑜见过林狼手起刀落的利索劲儿,玛利亚想到这段路上陶林两人用地痞流氓罪犯的命和蛋打出来的威名也愿意放人,几人达成一致,林狼便暂时消失在了队伍中,而前往上海的官道上,也多了一辆驴车。
“行,你这边能找到合适的护工吗?”
子宫完全脱垂的患者在卧床恢复的后期是可以短暂活动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自行洗澡上厕所,但在前期……看着玛利亚为难的神色,姚晓瑜了然的点点头。
“行,这方面交给我。”
她记得上次温柔住院的时候,那个婶子就是个做事利索的,这次把人请过来应该也不难,至于上厕所之类的问题……姚晓瑜记得现代有那种中间带洞的床,大不了她单独出钱做一个,这种大东西保值高,转卖也不会折损太多的钱。
姚晓瑜确定玛利亚给的报酬没少后,也没有在这边多留,跟陶笑笑雇了黄包车就往家走,半路突然想到什么,让车夫直接拐了个弯。
两个时辰后。
洗了头澡的姚晓瑜和陶笑笑重新上了一辆新的黄包车,回到了姚家,本来做好上前心疼女儿/孙女瘦了的几人看着陶笑笑红润的脸色和新换的衣服,哭声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原本的规划本打破,几人干巴巴的跟姚晓瑜打了招呼,就让孙女过来吃饭,八瘦二肥的酒煨肉有些硬,但总体来说滋味不差,陶笑笑在外面吃过,摆摆手回去休息,姚晓瑜不客气的混了个肚圆,把买的小吃放到桌上让姚家人分分,也上楼关门睡觉去了。
床很大,被子很软,姚晓瑜闭眼之前天还是亮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星月当空,她手脚发软的下楼,叫住挑着担子卖夜宵的小贩,要了个粽子蘸白糖吃,小贩还向她推荐蜜枣粽,姚晓瑜摇摇头:
“你有肉粽子吗,要是有,我倒是愿意买几个。”
有着很粗的眉毛的小贩跟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睁大了眼睛:
“肉怎么能包到粽子里呢,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听过这样的做法。”
姚晓瑜也觉得诧异,她之前虽然没怎么买过粽子,但肉粽的确是有卖的,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几句,姚晓瑜才知道小贩以前是在北京卖粽子,三天前才来的上海,而北平那边只有加小枣之类的甜粽,蘸糖吃的白粽,至于火腿猪肉馅料的咸粽子,别说做,连听都没听过。
“上海这边各地的人都有,吃甜也吃咸。”
姚晓瑜没说什么建议小贩卖肉粽之类的话,小贩若是有心,自然会去寻思钻研,就是不卖咸粽,这甜粽也足够支撑生活——这粽子比其他挎着篮子的好吃多了,若是有些运道,开个店是可以的,摆摊也能养活家小,就是不知道这人碰着什么事,竟到了上海。
这个时代的人口流动比过去频繁,但总体来说离开家乡外出闯荡的还是少数,大家依旧讲究个安土重迁,小贩这样有家有口的年岁,除非在当地真的活不下去,不然都不会离开。
姚晓瑜的好奇只是一闪而过,咸粽也只是随口一说,吃了粽子漱了口她便继续回去休息,浑然不知小贩心中的惊涛骇浪——
小贩等姚家关了门便继续卖粽子,叫卖声不高生意却不错,走了几条街将最后一个粽子也换了铜元,小贩便回了家休息,瓜皮小帽扯下来,再用湿布擦了脸,用碳粉画上去的粗眉被擦干净,五官一下便柔和了许多。
这小贩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子。
“咸粽子……明天去瞧瞧。”
何家宝算了算匣子里的铜元,表情松快了些,她包甜粽子的手艺很好,但总是胆战心惊,要是真的有咸粽子,那就是一条新路。
何家宝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她叫巩大妮,是巩家的长女,嫁到了卖粽子为生的都家,本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但成了婚才知道她的丈夫都璋有打人的癖好,而公婆只要没让拳头到他们身上,也并不管——找巩大妮做媳妇,本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挨巴掌的。
俗话说的好,嫁过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骑来任人打。
这个时候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巩大妮的家里对她也并不疼爱,她只能咬着牙熬,告诉自己怀孕就好了——然后就被打流产了。
那是她的孩子头一回到来又消失,但不是最后一回,转眼几年过去,她又怀上了,这次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养着,再落了胎她便不能再生,她小心翼翼的躲着,可都璋还是扬起了拳头……
巩大妮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都璋连着他父母的脑袋已经跟身体分了家,地上有一把从中间断开的菜刀,她手上抓着一滴滴往下滴着红色液体,卷刃的柴刀。
她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便去找都家的大洋,连着卖粽子原料的货款也不过十多个——都璋不知道从哪里染了赌瘾,借了钱还不起,家里舍不得他被砍断手指,便用积蓄还了贷。
巩大妮也不嫌钱少,全都放到袋子里换了男装,带着磨刀石就去扒火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睡了又醒过来,迷迷糊糊顺着人流下车,支棱起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才知道自己到了上海。
她用地上的碎碳把自己的眉毛描粗,用粗眉大眼的刻板印象加强对男子形象的伪装,又给自己起了个家宝的名字,捡了何做姓氏,就这么成了北京来上海讨生活的何家宝——她本来想叫有根的,但想想还是没叫,家里的宝贝有男有女,但根只能是那二两肉,她不乐意。
她用走街串巷练出来的本事,寻了个便宜的房子住下,押金带着租金转眼就将手头的大洋吞掉大半,在街头寻摸完一圈,银元花的只剩下铜元,也没找到能做的事情,最后一咬牙,靠着在都家学会的手艺,重新卖起了粽子。
都家的粽子好,但做粽子是个苦力活,都璋只想轻轻松松做买卖,都家的爹娘没办法,才把这手艺教给了儿媳,巩大妮三更睡五更起,却连多吃口饭都要被瞪眼睛立规矩,她用这粽子赚钱丁点不亏心——只是担心有吃过都家粽子的人找过来。
她对都家人死没什么内疚:她怀了三个孩子,一命抵一命刚好,便是这次的不算数,按照她被打的流产的孩儿,三个抵一条命也是足够的,可这话说服不了别人,她也只能躲出来。
若是这边能卖肉粽,她换个馅料再换个包法,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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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贩抢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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