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飞机是上面安排的,他走了什么路子陆临想也知道:“绍公倒是手眼通天,竟然连文家的路子都能通。”
“你就这么有恃无恐,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捅出去。”
绍公笑着走近,有人送来红酒,他递给陆临一杯:“我刚刚看到尊夫人和令公子来送您,那温馨的场面真是让人感动,听说陆长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朋友如此,对亲人更是如此,陆长官,难道不想让令弟牺牲有价值?他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
陆临看了一眼大毛,大毛微微颔首,和弟弟亲身去了前面警戒/
“有什么话就直说,来劝我投靠你们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我不可能就因为死了一个弟弟就转换立场跑去你们那边的。”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绍公:“想必你们把我和我家人都查的一清二楚了,也该知道我的太太和孩子被扣在金城,我不会做那些把他们陷入危险之中的事情,你们有你们的信仰,我也有我的立场。”
面对他态度的拒绝,绍公不以为意,依旧浅笑着,举杯致敬,转而问起其他事情:“陆长官是君子,想必没有看过令弟要你传达的情报。”
这话让陆临有些感兴趣了,转头看过来,静待下文。
“陆昌同志的牺牲我们都很痛心,他用性命换来的情报便是日军预备侵略平城,想必陆长官如今明白为何他明知会是个陷阱,也要冒死潜进去了,收到你转交的情报,我们第一时间就通报了金城,让他们做好防备,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继续道:“我也听说了,陆长官这几个月来也一直为这事奔波,你打上去的报告都快堆积如山了吧。”
陆临脸色阴沉,咬了咬后槽牙,没有打断他的话。
“韩旅长和你之前共事过,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能力,若是金城早早的警惕起来,做好防备,也许他也不会战死了,平城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发出触及灵魂的提问:“陆长官觉得自己过去能力挽狂澜吗?凭你一人就能扭转战局,能把日本人阻挡在平城之外吗?”
陆临捏紧了拳头,后背僵直,绍公也留意到了,笑了:“陆长官不用生气,其实我们谁也办不到,所以才要联合起来打日本人,千千万万的国人团结起来一条心,日本不过弹丸之地,是耗不起的,我们泱泱大国,地大物博,打败他们不过是迟早的事。”
陆临冷声:“这些话说给我听没有用,你应该去金城演讲,说给那些人听。”
绍公拍着椅子,笑着摇头:“他们明白,但他们不会听,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上你的飞机吗?”
他不用陆临回答,继续道:“因为我和文家有生意往来,文夫人在平城有大笔产业,若是我不能去平城,她的钱可就打水漂了,国难当头还在想着自己的私利,你觉得这样的政府能把日本人赶出去,能救国人?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一心想抗日,想强国富民,我们需要你这种进步的人才,国家也需要。”
“金城的人并没有珍惜你的才能,他们只是把你当棋子,先是用你来削弱窦少帅,如今又用你来控制窦家军,把你们放在最前线,等把你们消耗的差不多了,你还有其他价值吗?骁勇善战的窦家军死于猜忌,你觉得值得吗?你和他们可是从同一个战壕里爬起来的,你不为他们可惜?”
见他神情微微动容,绍公趁机继续攻占他的心防,悠悠长叹一口气,带着无尽的惋惜:“你已经很久都没有窦少帅的消息吧,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啊?可惜了他的满腔抱负,还连累了妻儿,陆长官你说呢?”
“我们也接触了一段日子了,你可能觉得我死缠烂打,我们其实有同样的理想,都是为了救国救民,你选的那条路注定走不到头,那是一条快要腐烂的沉船,你真的要给他们陪葬?你不想想你的家人?“
陆临眼神一变,带着无尽的冷意。
绍公笑着看他:“我认识一位年轻朋友,是他向组织极力地推荐你,说你一心救国,和金城那些蝇营狗苟的人不一样,可惜他在前些日子牺牲在了滨城,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临时前他还把这张借条给了组织,说是向你太太借的。”
这是……闻仲达,陆临不可置信接过借条。
陆临手紧紧拽着借条,青筋跳动,他眼眶微红:“他怎么死的?”
“为了揭露日本在滨城的惨无人道的暴行,冒险潜入了日本医院,不幸被汉奸出卖。”
他收起笑意,郑重反问:“令弟和你这位知交好友都希望你来到我们这边,那一条路才是正确的,想必你心中早已经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们有共同的理想,更应该带着他们的这份遗憾继续走下去。”
陆临沉默着,眼睛直直的看着窗外,绍公知道他在心里剧烈挣扎。
他笑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随时都欢迎你。”
过了半响陆临才幽幽道:“我的妻儿还在金城,这是我的软肋。”
绍公松了一口气:“你放心,如今什么都不用你做,我们会派人去保护他们的安全。”
第134章
战事溃败比陆临预料的还要快, 不过几日功夫,津城也被日军攻陷了,他所在部队被迫撤向东省, 战火越烧越旺,日本飞机每天都在到处轰炸。
同时,申城那边的日军也开始频繁挑衅找事了, 沉容想起单独留在那的盛如月,发了电报让她和蔺文慧来金城。
蔺文慧来了,但盛如月却没来,她带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她要留在申城,她已经想好要怎么活下去了,陆昌想做的,未做的由她来做,她带着陆昌的那份信念一起活下去。
如今国家正处危难时刻, 日本人垂涎申城,这座城危如累卵, 正是需要她留下来战斗的时候, 陆昌还睡在这里,她不会离开, 她会坚持到把敌人赶出去的那一刻。
沉容看着信,陷入久久沉默中,她又高兴又担忧,心中复杂极了。
或许正是有无数陆昌和盛如月这样的人,所以终会胜利吧,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沉容给她回来一封信。
尊重她的选择, 也为她骄傲,但请她未必保重自己,这是一场持久战,她要比敌人活得更久才行。
半个月后,陆由也从老家回来了,果然没有带回二老,甚至陆由的生母黄姨太太也不肯跟来,都说要守在老家。
他们都觉得就算是日本人打来了,应该也不会对他们这些平民怎么样?
沉容沉沉叹气,他们把日本人想的太好了,要知道他们根本称不上是人类,就是纯畜生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怎么能对他们抱有幻想。
沉容看着家中的那几箱子陆家祖上传下来的珍藏,心中不安的很。
当夜,她又给老家发去紧急电报,再三要求陆父过来,就算是不来金城,去其他地方乡下地方避一下也好。
陆父还是没同意,说死也要死在祖宅,绝不会离开,他的顽固让沉容头疼,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亲自回去一趟时,惨事发生了。
十日后,日本开始了大规模的无差别轰炸,陆家所在镇子被炮弹夷为平地,祖宅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陆家只逃出一些年轻人,他们当日只是刚好外出不在家,这才逃过一劫,噩耗传到金城时,沉容晕了过去。
医生来了,说她有了身孕,只是突然被刺激到才会晕了过去。
是个好消息,可没人笑得出来。
蒋玉芬掏出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给沉容吹着鸡汤。
“大嫂,吃点吧,别太伤心了。”
沉容看着她耸出的大肚子,猛然回神过来:“你吃了没有?”
蒋玉芬比她更需要关注,这次她娘家也同样遭受了轰炸,还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只怕也悬着心。
陆由送医生回来后,脸色悲痛:“大嫂,我要回去一趟。“
他要回去为父母收尸,要去看看家里到底怎么样了,那么多的族人要怎么安排,大哥不在家,家里这些事情都应该由他来挑起了。
沉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断然拒绝这个要求:“不可以。”
陆由愕然,他没想到沉容会反对:“可爸妈的丧事……”
沉容看向他,眼神锐利:“活着的人更重要,”她软了一下语气,“战事一天一个样,你还没走到老家,说不定日本人先打来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的人更重要了,蒋玉芬还大着肚子,他如今返回去,那边已经是战区,运气不好也会把他赔进去的!
蒋玉芬和陆由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应该不会这么快吧,之前的轰炸只是他们的军队还没反应过来。
后面一定能把日本人打退的。难懂日本军真的这么厉害?
沉容却没有这么乐观,她不能把陆由也搭进去,陆家可就真天塌了,蒋玉芬母子怎么办
沉容拿过鸡汤一口气喝完,麻利地下床穿鞋,对陆由道:“你现在赶过去也没用,爸妈已经没了,你去也不能复活,让族人先帮着收殓,等赶走日本人,我们再风风光光的给长辈们重新下葬,想必爸妈底下有灵也会赞同我这么做的,陆家经不起折腾了!”
陆由低头,理智知道大嫂的话是对的,只是心里始终觉得自己不孝。
“你想办法发个电报回去……”想到镇子毁陆,也不知道能不能传信过去,“总之想个办法传信过去,让幸存的人处理好后事马上就来金城找我们,先不用大办,让他们抓紧时间。”
只怕日本人的第二波空袭马上就回来,陆家的人不能都折在那了。
这些人来金城后安置也是个问题,不过好在陆父之前让陆由带了一些钱财过来,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再要让他们大手挥霍是不行了,温饱还是可以的。
陆由颔首:“我那个厂子效益还行。”接济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陆家还有一些生意在外地,虽然陆家那些长辈蒙难了,但产业还在,大不了他们从头来。
那个厂子,沉容蹙眉:“你们跟我来书房,我们说说厂子的事情。”
进了书房,沉容把陆临的地图翻了出来,让他们过来看:“你看这一路南下可没什么天险,金城只怕也不安全了,若我预料不差,几个月后我们都得逃……”
蒋玉芬抱着肚子惊呼:“这可是都城……”百万雄师驻守,难道还会守不住吗?
沉容安抚她:“别怕。”
她看向陆由:“我们要做好准备,你信我吗?”
陆由看着大嫂,坚定点头,“我听大嫂的。”大嫂经常来往官邸,和文夫人她们多有往来,说不定就听到了什么消息。
再说了,大哥临走前,还叮嘱过他,若是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让他一定多听听大嫂的话!
蒋玉芬也跟着点头:“我也听大嫂的。”
沉容:“那好,老家事情先让他们代为操持,孝不孝顺的也不看这些,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陆家只剩这些人了,这些幸存下来的子弟,未来要怎么安排,如今你大哥不在,你是家中最大的,一切都靠你筹划,还有你那个厂子,日本人若真打来了,厂子只怕也保不住,你要提前做好内迁的准备。”
她看了一眼蒋玉芬的大肚子,有些担忧:“她肚子一天天大,若到了真的要撤退的时候,我怕她路上坚持不住。”最好是提前离开。
现在所有逃难的人都往金城挤,但其实这里一点也不安全。
陆由脸色有些迷茫:“我们能去哪里?”
去湖广吗?这是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总不能那些日本鬼子还能追到湖广吧。
沉容摇头,还不够安全,还要往山区跑:“去西南。”
“我们先走了,那嫂子呢?”陆由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不用担心我,他们不是把我扔下的,我就是慢你们一点。”想必这个时候上面已经在考虑迁都的事情了。
晚上,沉容给陆临写信,说了这个噩耗,还把自己的安排也说了一遍,又提醒他战场一定要小心,最后才把孩子的事情顺嘴提了一遍。
这个孩子来的太巧了,就好像听到了两人谈话一样,离别前一晚,她还在陆临怀里懊悔,说当初该再生一个儿子。
那样等陆战大了就可以去帮他了,自己留小儿子在身边。
陆临开玩笑说来得及,赌一把,赌运还挺好。
前线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传来了,她有时候都想直接去军政部问,但又怕被说泄漏军机。
文夫人倒是召见了她几次,都是好言好语安慰她,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词,听的都厌烦了
虽然不知道这封信什么时候才能到陆临手中,但沉容很珍惜地多写了几页纸。
知道沉容怀孕了,文夫人送了很多补品过来,沉容借着机会,多次出入官邸,也算是打听到不少内部消息。
果然是要迁都了,不过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有几个地点备选,但沉容心里知道最终会选择哪里。
在申城被日军攻陷沿江防线后,她便当机立断让陆由带着蒋玉芬和孩子以及一些族人去了西南山城。
“你们先安心过去,不用担心我,照顾好玉芬和孩子,不要亏待了族里的那些子弟,我肯定会跟着文夫人他们过来的,安全不用担心。”沉容细细叮嘱夫妻两人,孩子们也依依惜别。
从码头回来,张妈告诉她蔺小姐过来了,还带着另一位好久不见的熟人来访,正是韩习文的前妻许幼珍。
多年未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许幼珍比以前憔悴了很对,圆脸盘子都不见了,满头乌丝竟然夹杂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