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泽尔还想离鲜花市场近一些,多几个选择。长期在同一个老板那里进花,容易出现类似上次玫瑰涨价的情况,不自由。
临睡前,她们看了一次希梅纳夫人的情况,她又陷入昏迷。
希梅纳夫人看上去快去世了,但一直没死,还有一口气。她这种样子,可以说生不如死。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海泽尔和夏洛特发现希梅纳夫人没有呼吸了。
希梅纳夫人死了,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很多人不约而同来洗衣店哀悼。毕竟希梅纳夫人在步行街上生活了几十年,街坊邻里都有点感情。
很多同街的人觉得希梅纳夫人现在死了也好,赌瘾算是戒了。
为了确认希梅纳夫人真的死去,帮忙办后事的人在希梅纳夫人耳边呼喊她的名字和她女儿的名字,看她有没有意识。如果人还没死就下葬,会在棺材里闷死。
海泽尔猜测,街坊能这么想,一定是因为发生过先例。
看希梅纳夫人没有反应,人们才说:“她真的死了!”
一些人过来是为了悼念,哭了一会儿就走了。
有一些好心人留下来,帮海泽尔姐妹处理丧事。两个女孩没有经验,万一办砸了,就是对死人不敬。
女人们说,要给希梅纳夫人换一身她最好的衣服,体面下葬。但是,希梅纳夫人的好衣服都当了出去。她们只好帮忙擦擦尸体,尽量将希梅纳夫人收拾得精神一点。
按照惯例,尸体会在家里停放几天。
这期间,海泽尔姐妹要做很多事,比如应付来访的客人,买棺材,看墓地和墓碑……
通常来说,如果死者是你的亲属,那么你应该穿丧服出席葬礼。
普通人一般选择去二手衣店租,方便便宜。租丧服的需求很广,以至于二手衣店特地开了一个丧服专区。丧服是黑色,看上去庄严肃穆。
不过,自从女王长期穿丧服,这也逐渐成为一种风尚。淑女的丧服中加入很多装饰元素,比如繁复的荷叶边、蕾丝。
海泽尔和夏洛特不是希梅纳夫人的亲属,不用租丧服,挑深色衣服就行。
海泽尔去棺材店,买了一口便宜的木质棺材,10先令。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了,好一点的棺材都要15先令起步,再好的就要以英镑为单位。因此,很多穷人很难为自己买一口棺材。
棺材还是基础的。有钱人家除了豪华棺材,还要租灵车,还要请专业的送葬人,穿着一身黑色走在送葬队伍里,显得气派。
穷人能买一个棺材就不错了。有很多穷人办不起丧事,死后用旧报纸一裹,扔在野地里。能想到用旧报纸裹尸体,就算有良心的。
棺材店的人熟悉丧葬事务。海泽尔向他们打听墓地,知道可以买教区的廉价墓地, 4先令。虽然偏僻,但比公共墓地要好一点。公共墓地说好听点是有慈善性质,不要钱,说难听点就是乱葬岗,尸体一层压着一层。不仅扫墓不方便,还可能有偷尸体的。
偷尸体,或者是为了卖给医学生,或者是为了偷头发、值钱的衣服,或者是为了做肥料,还有奇怪的人想偷偷收藏人体标本。不过,自从政府允许医院使用无人认领的尸体后,医学生的尸体需求减少很多。
然后,海泽尔有些拿不定主意——葬礼上请牧师,还要给一个先令。还要给掘墓人钱。那么余下的钱,就不够买墓碑。
有人劝她买一个便宜的木头十字,插在墓地上,也很好看。
海泽尔有些犹豫,因为它不方便刻名字,容易腐烂,时间一长就看不到了。她怕约兰达回来时找不到希梅纳夫人的墓碑,以为两姐妹把希梅纳夫人扔到野外,再制造麻烦。
春风得意的二手店夫妇来看洗衣店时,正好知道了这事,说海泽尔可以在他们店那里买个二手墓碑。
二手什么?海泽尔头一次知道墓碑还有二手的。这墓碑是从哪儿来的?海泽尔不敢细想。
她又想,要不要去郊外找块石头当墓碑,省点钱,只付请石匠刻字的钱就行了。但一听到一块轻墓碑也重十几斤,就打消念头。
最后,海泽尔还是买了这个二手墓碑,砍价后只要两个多先令,比全新墓碑便宜多了。可能二手店夫妇知道这墓碑的来源不光彩,所以要价不高。
希梅纳夫人虽然留下一个英镑,但这点钱也只能勉强支付葬礼一系列流程的花销,该省就得省。
而且,石头墓碑这种东西有个优点,就是二手的也不会很旧。石头质地坚硬,一百年的风吹日晒也没什么。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墓碑上面有上个死者的名字。海泽尔请石匠磨掉墓碑上的字,刻了希梅纳夫人的名字,花了一个多先令。
三天后,邻居们帮忙给希梅纳夫人装敛,然后由力气大的人抬去墓地。
在墓地,掘墓人挖了一个大坑,棺材被抬入里面,埋上泥土,填平。
希梅纳夫人下葬后,人们悼念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被牧师赶走,因为下一家人已经等不及了。死人实在太多了。
绅士们近些年也意识到应该关注伦敦的贫困状况。他们觉得世界第一的帝国首都有很多穷人,很丢脸。招待别国的客人时,人家看到伦敦路上有那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就发出嘲笑。
伦敦有多少穷人?有人统计占五分之一,有人觉得是三分之一。
穷人也觉得穷人到处都是,不然就不会找不到工作了。找什么工作,都有一群人和你竞争,而且总有手艺比你更好、要的工资也更低的人。
人们在回去的路上,很快就脱离了刚才肃穆悲伤的氛围,说说笑笑,还起哄让海泽尔请客吃饭,犒劳大家。
这个要求很合理。如果不是街坊们为希梅纳夫人的丧事出了很多力,两个小姑娘是办不好的。
请一顿饭,相当于感谢人家。
就这么互相推搡着,大家顺路走入一个小饭店。饭馆很平价,顾客多是工人和学生。饭馆的地面经常荡起飞尘。桌子不仅坑坑洼洼,一条桌腿也缺了一角。有人指出后,服务生淡定地拿一块石头垫上。
坐下后,先给每个人点上一杯啤酒。店里其实有茶水,但都请客了,当然是喝酒。
再要些面包片。饭馆大量供应面包片,上了很多盘,但只能抹更廉价的猪油,没有黄油,于是人们边吃边骂那个推荐饭馆的人。
过了一会儿,土豆炖肉端上来。大家争先恐后去找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肉化成水了,只有肉汤,于是用面包吸肉汤吃。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片冷咸肉。
食物简单,比不上烘焙坊那场婚宴,但是大家都能吃饱。人们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声音很大。
吃了不到一半,又上了一轮啤酒。上第二轮啤酒的时候,海泽尔发现人数不对,怎么又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她观察了一下,大概是在场的人想节省一餐的花销,就叫来家中的亲人。
海泽尔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你指不定人家在希梅纳夫人去世后,来店里哀悼过。海泽尔让饭店伙计都算在账上。
海泽尔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多天的奔忙让她心力交瘁。
但这顿饭是用她自己的钱,用来办丧事的1英镑早就花完了。如果不吃,就对不起自己。
海泽尔于是先吃咸肉。只吃咸肉,容易口干,但若用面包夹着吃,就很好吃。
接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猪油面包夹土豆块。
一旁的玛丽专心吃饭,吃了七八分饱后,才发现海泽尔这种奇异的吃法。
她放下食物,小声和海泽尔聊天:“你给希梅纳夫人下葬时的衣服花了多少钱?”
海泽尔说是一个先令。她一开始不打算买,不过买完墓碑后,有个善良的老顾客不忍心看希梅纳夫人走前穿得破破烂烂,愿意便宜卖她的旧衣,海泽尔就买了,反正花的是希梅纳夫人的钱。
这件衣服虽然旧,但质地不错,正常的价钱可能要花五六个先令。
玛丽认为这个价钱很实惠,不过:“我为葬礼买了一件好看的深色裙子。虽然是二手货,但是很新。你看,就是我身上穿的这件。”
海泽尔没仔细瞧,应付了一句:“看上去不错。”
玛丽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父母想好新店做什么了,就做二手服装生意,这个行当能赚很多钱,就像隔几条街的那家二手衣店一样……对,我们还没有装修,等你们搬走再说。我妈还说,既然有两个店了,我以后也不用嫁出去,她给我招一个上门的伙计,我成日坐在店里管账就行。这真是太好了。伦敦那么大,如果我嫁出去,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
海泽尔听到这里,说了句:“恭喜。”然后,她低头看着桌子,思绪飞扬,不再仔细听玛丽说了什么。
这也不能怪她,生活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不幸的家庭成全了另一个家庭的幸福。
第33章
这几天, 海泽尔和夏洛特一直在看房子。
希梅纳夫人的死太仓促,二手店又想搬过来,她们看房时间紧张。
手上也没有多少钱。尽管情人节卖花赚了约1英镑, 又继承了1英镑,但就像海泽尔以前算过的那笔账:一个穷人每天只吃一磅黑面包, 一年也要花两个英镑。这钱尚且不够她们姐妹两人吃一年的黑面包,更别提租一个好点的房了。
所以, 能找到的房子都小得可怜。不是阁楼, 就是地下室。
海泽尔看来看去, 也无心再挑, 选了一个5平米的阁楼。
不选地下室的原因, 一是没有阳光,二是容易漏水、漏粪尿。住在地下室, 上面突然落下不明液体……哈哈。
阁楼地址在鳕鱼巷,离步行街不远。据说以前有个卖鳕鱼的小贩常在巷口摆摊,久而久之,人们就叫鳕鱼巷。小贩不在了,但这个名字传下来了。
阁楼所在的居民楼, 租户都是穷人。每套房被隔断成很多个小房间, 每个小房间不到十平米, 能住一家十多口人。
房东坦纳,准确说是二房东,是一个矮胖的男人,脸上的肥肉都可以炼一大瓶油了。他租下了整栋房子,留一套给自己家住,再将其他房间一一租出去。
二房东坦纳说,租金按周付。租一周阁楼, 要交3先令。押金也是3先令,而且依照惯例,这押金是不还给租客的,租客退房时追不回来。
海泽尔姐妹一天至少卖30便士的花,一周至少赚18先令,那么六分之一的收入用来交租金。这个比例还算可以。通常来说,打工人的房租不能高于工资的30% 。如果房子通勤方便,或者追求舒适,比例可以放宽到40% ,再高就不行了。 30%的比例就相当于你每赚三个月工资,就有一个月工资给了房东!
有很多打工人为了省钱,专租小房间。有的狠人,能把房租压到工资的10%。
5平米的房间确实小,但住起来也没那么差。两姐妹凌晨出门卖花,傍晚回来,清醒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把阁楼当做睡觉的地方就行。再说,睡觉的地方也可以布置得温馨舒适一些。
交待完,二房东坦纳审视着海泽尔姐妹,准确来说是更大的海泽尔:“你有担保人吗?你的父亲或者兄弟在哪?”一对单身姐妹来租房,他不放心。
这问得有些突兀。平常人租房,很少听说要担保人的。海泽尔知道对方不信任她们,于是想了想,说自己的亲人都不幸去世,但以前的邻居是店主,可以为她们担保。
二房东坦纳记下两个邻居的名字后,也没有要找人验证的意思,嘴里嘟囔着:“好吧,这都是体面的居民。”
海泽尔也要打听:“这里的租客没有得肺结核或其他传染病的吧?”这时候,普通人能得到的医疗水平一般。如果染上肺结核之类的病,几乎会要掉大半条命。
二房东轻蔑地笑笑:“怎么可能?我当然要健康的房客。有传染病的租客都会被赶出去。”
他收了钱,就交给海泽尔钥匙:“按时交房租,珍惜家具,不要像上一个房客一样——我都不想说他们。女人总会干净一点。”
海泽尔姐妹没有什么东西要搬,只拎着衣服包裹就行了。
阁楼的面积是长方形。放了一张小床,床头有一个木头小桌。
不是所有的空间都能供人行走。尖顶房顶使得一些地方仅仅高一米多,想要过去,只能弯着腰。
看样子,二房东坦纳找人打扫过阁楼,海泽尔并没有发现上个房客脏乱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她闻到一股臭味,循着味道过去,原来是桌子上的酒渍。
海泽尔叹口气,心想有空了去洗洗。在洗衣店的时候,她还是学了些东西——对付啤酒渍,可以用洋葱擦拭。不知道这方法用到木头桌子上合不合适。
房间的亮点是一扇小小的天窗,至少还有阳光。有的阁楼连窗户都没有,白天也要点灯。
没有阳光是不行的,不仅心情差,对身体也不好,也费蜡烛钱。
不过,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孩住着,日子也不算太难熬。隔壁楼的阁楼也是4平米,住了一家五口,真是难以想象他们怎么过下去。
两人又去买生活用品,买得不多。这里商店的物价和步行街其实没什么两样。
路上遇到卖海螺的,两人以前都没吃过,刚好搬家是喜事,就花1便士买了一碟辣椒炸海螺,简单庆祝。
味道不错,就是海螺个头小,肉还没有手指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