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听得神情有些微妙，沉吟片刻后低声对绿意说：“找个小宫女跑一趟翊坤宫，告诉宜妃身边的大宫女，胤禟被郭络罗庶妃带走了，乳母没拦住。”

　　咕噜噜一口气喝完兰芷递过来的温水，胤俄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有些奇怪贵妃干嘛要特意通知宜妃这件事。

　　翊坤宫发生的事情，宜妃作为一宫之主还能不知道、不清楚？况且，郭络罗庶妃是宜妃的亲姐姐，胤禟的亲姨母，她亲近胤禟不是很正常的吗？

　　兰芷接过胤俄手中的杯盏轻声说：“听说宜主子这胎怀得辛苦，时常觉得恶心想吐，还没显怀就已经嗜睡乏力，怕是没精力多照看皇十七子。”

　　贵妃将胤俄揽进怀中，点点头轻叹一声：“我素来与宜妃交好，既然撞见了郭络罗庶妃笼络胤禟，就没有不知会她一声的道理。”

　　虽说“疏不间亲”，可贵妃不是个冷心冷情、独善其身的人。她和宜妃交好，做不到冷眼旁观宜妃被人算计却连一句提醒都不说。

　　胤礻禹夭折后，宜妃和郭络罗庶妃嫌隙已生。

　　宜妃若不警醒些，日后怕是会酿成苦果——郭络罗庶妃大概没胆量谋害皇子，也不会加害母家是郭络罗氏的胤禟。但笼络胤禟，挑拨宜妃与胤禟的母子亲情却是少不了的。

第17章

　　宜妃九月中旬诊出了身孕，阖宫妃嫔都很羡慕。

　　她前头还有一个儿子胤祺，去年八月底又诞下皇十七子胤禟，已经有两个儿子傍身。如今不过一年，又再次身怀有孕，无论荣宠还是福气都是宫里头一份的。

　　算算时间，宜妃这胎就是康熙八月御驾回銮后怀上的。

　　因着胤礻禹夭折一事，康熙回宫后驾临翊坤宫安慰了丧子的郭络罗庶妃。

　　但显然，康熙驾临翊坤宫并不止探望了郭络罗庶妃，也显然还是宜妃更得康熙宠爱，也更有福气。

　　六月胤礻禹夭折后，庶妃郭络罗氏心伤太过，受了一些刺激，人变得偏激执拗，更对宜妃生出了怨怼之心——

　　胤礻禹出生后，因为郭络罗庶妃位份低，所住的翊坤宫又有宜妃这个主位娘娘，所以当康熙没给胤俄、胤禟指派养母时，胤礻禹也被牵连着没有正式安排养母，直接默认了他由宜妃抚养。

　　宜妃同时抚养胤禟、胤礻禹，最后却是胤礻禹不满周岁夭折，胤禟却活蹦乱跳、茁壮成长。

　　虽然胤礻禹天生体弱，早有夭折之相，出生后也一直病恹恹的汤药不断。可作为母亲，郭络罗庶妃必定难以接受儿子的夭殇。

　　她会心生偏执，迁怒宜妃这个养母，怨恨宜妃这个亲妹妹，说来也并不奇怪。

　　昨日颁金节的宫宴上，当安亲王提及重排皇子序齿，贵妃冷眼旁观，就瞧见郭络罗庶妃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痛苦和不甘。

　　郭络罗庶妃看向亲妹妹宜妃时神情怨恨，眼神更是偏执得有些疯狂，无端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从庶妃郭络罗氏的角度来看，完全有理由怨恨宜妃。

　　首先是胤礻禹早夭；其次是胤礻禹夭折后皇上驾临翊坤宫安慰她，妹妹宜妃却还跟她争宠，又有福气的立刻怀上龙嗣；最后，是宗人府宗令在胤礻禹夭折不久后提出重排皇子序齿。

　　这些事情连番发生，以至于郭络罗庶妃心中的怨恨越发刻骨。如今，宜妃与郭络罗庶妃嫌隙已生，姐妹之间矛盾重重，背后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永寿宫和翊坤宫离得太近，尽管贵妃并无窥视之意，但还是隐约听说皇上离宫后庶妃郭络罗氏不太消停，和宜妃起了不少冲突。

　　尤其昨天颁金节宫宴结束后，庶妃郭络罗氏回来后就在翊坤宫大闹了一场。姐妹两人闹得有些难堪，亲姐妹几乎要变成仇人。

　　这就是笔乱账……贵妃摇摇头，打住了思绪。

　　她和宜妃交好，也不喜欢在背后议论旁人。知道了这些事，也只是心里记下，不会囔囔出去让满宫的人都知道，私底下看宜妃的笑话。

　　宜妃与郭络罗庶妃反目一事，贵妃没有说，胤俄当然也就不知道。

　　仰起小脸，胤俄故作好奇地问胤禟是谁。

　　摸了摸胤俄的头，贵妃揽着他轻笑着回答：“胤禟是你翊坤宫宜额娘的儿子，比你大一个月，胤俄你要叫他哥哥呢。”

　　眨了眨水润清亮的杏眸，胤俄乖乖地哦了一声，又故作随意地稚声问，“那我有弟弟吗？”

　　贵妃怔了怔，下意识地联想起早夭的胤礻禹。

　　片刻后，贵妃回过神来，掐了把胤俄小脸上软绵绵的奶膘，轻笑着取笑道：“胤俄这是想做哥哥了？宫里还会有皇子出生的，说不定你明年就做哥哥了。”

　　如今庶妃纳喇氏、宜妃都有了身孕，庶妃纳喇氏最快二月就能诞下新生儿，胤俄将不再是胤礻禹夭折后宫中年龄最小的孩子。

　　胤俄眨眨眼睛没说话。

　　他对康熙的公主们不太了解，但还记得十一阿哥同样是宜妃所生，应该就是这一胎了。

　　不过，虽说宫中的皇子皇女都是兄弟姐妹，可同母不同母的区别大着呢。对胤俄来说，肯定是贵妃生下的儿女才是他嫡亲的弟弟妹妹，他才最亲近，愿意做个好兄长。

　　仰着小脸看了贵妃一会儿，胤俄把头埋进她怀里：他不急着做哥哥，至少现在还不及。

　　贵妃生下他后才调养了一年，虽然没落下什么病根，但身子骨到底不如之前康健，还是得多调养几年。贵妃的身体不算健壮，要是像四妃那样频繁生子，身体怕是很快就会亏空，还是得遵从医嘱好好保养。

　　颁金节过后没几天，宗人府就为皇子们排好了序齿，并将记录好的名册、编纂好的玉牒送进了宫中。

　　但奇怪的是，提出重排皇子序齿的人是宗人府宗令安亲王岳乐，可最后领头办理这件差事的人却是信郡王鄂扎。

　　安亲王岳乐是太.祖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的四儿子，他功勋卓著，备受顺治、康熙两任帝王宠信。早年被康熙倚为心腹，圣眷优渥，安亲王府更在宗室中辉煌一时、无可比拟。

　　岳乐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索额图的妹夫。他的第三位福晋赫舍里氏是辅政大臣公索尼之女、索额图的亲妹妹。

　　前几年，索额图仗着自己是太子胤礽的叔外公行事颇为跋扈。去年，康熙问罪索额图及其弟心裕、法保，将他们三兄弟的爵位、官职削了一大半。

　　心裕丢了銮仪使、佐领，只留了个一等伯的爵位；法保被削去一等公的爵位；索额图最惨，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傅的头衔全被康熙撸了下去，只剩个佐领的职位。

　　受妻兄索额图牵连，安亲王岳乐大失圣心，宗人府宗令的位置也坐不稳了，康熙已经有意将他换下去。

　　宗人府的配置是宗令一人，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以及若干宗丞。信郡王鄂扎已经被康熙提拔为左宗正，估摸着明年康熙就会削去岳乐的宗令一职，命信郡王接任。

　　信郡王鄂扎是豫亲王多铎的后裔，其父为多铎次子多尼，曾袭豫亲王爵位，顺治八年改封信亲王，顺治九年受多尔衮牵连降为郡王。多尼二十六岁英年早逝后，鄂扎就袭了信郡王的爵位。

　　鄂扎与康熙年龄相近，是康熙同辈的族弟，颇受康熙信重，曾领兵作战，康熙有意让鄂扎继承宗人府宗令一职。

　　给皇子们重排序齿，是一件不会出错的差事。安亲王岳乐站出来提出此事，一是想在卸任前卖皇子们一个好，留几分香火情；二也是想借此疏远太子和索额图，向康熙证明自己没有和索额图结党。

　　岳乐不想彻底恶了康熙，不想他死后安亲王府迅速败落下去。他让信郡王操办皇子序齿重排一事，就是间接地向康熙示好，希望康熙能既往不咎，对他网开一面，日后不要再打压他这一脉的子孙。

　　胤俄对信郡王鄂扎不太了解，但安亲王这个名头听起来却有些熟悉。

　　歪了歪头，苦思冥想一阵的胤俄突然间恍然大悟：安亲王岳乐……那不是八福晋的外祖父吗！

　　既然岳乐已经大失圣心，为什么日后康熙会将他的外孙女指给八阿哥胤禩当福晋？

　　而且八福晋的出身可不怎么好，她虽然是岳乐的外孙女，也从小寄居在安亲王府，可她之所以住在外祖家，是因为她的父亲明尚在康熙二十年因诈赌被判斩监侯，她是个孤女！

　　将她指给八阿哥，康熙对胤禩到底是宠爱还是不宠爱啊……

　　不过胤俄也只是发散了一下思绪，很快就没工夫去想康熙到底重不重视八阿哥。

　　双手打开，胤俄站得稳稳的，任由兰芷替他穿着赭红色的蟒服，戴上紫色的貂皮帽，再披上形似一口钟的斗篷。

　　这是出门装，贵妃今天要带胤俄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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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辈分关系如下：

　　努尔哈赤

　　皇太极 阿巴泰 多铎

　　顺治 安亲王岳乐 多尼

　　康熙 ××× 信郡王鄂扎

　　八阿哥 八福晋（外孙女）

第18章

　　早在胤俄的抓周仪式上，康熙见将满一岁的胤俄走得稳当，又已经开口说话。便与贵妃说，让她教胤俄喊乌库玛嬷（曾祖母）和皇玛嬷。

　　等胤俄学会了这两个称呼，就让贵妃带胤俄去慈宁宫请安，让太皇太后见见乖巧伶俐的小重孙。

　　康熙这么做也是一片孝心，老人家就喜欢小辈们围在身边。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也正需要小辈们陪在身边将年老后的寂寞驱散。

　　太皇太后最重视、最宠爱的重孙辈当然是太子胤礽，但太子年岁渐长，学业繁重，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太皇太后，康熙便经常打发还没去尚书房的年幼皇子去慈宁宫请安。

　　慈宁宫挨着西三所，距离西六宫不远。钮祜禄贵妃带着胤俄出了永寿宫，朝南沿着西三所和养心殿中间的宫道行了一段距离，就远远望见了位处西三所正南方的慈宁宫。

　　被嬷嬷抱着走在前往慈宁宫的狭长甬道上，胤俄黑黝黝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机灵转着，对接下来和孝庄太皇太后的见面非常期待——难得孝庄还活着，他可不能错过见识历史人物的机会。

　　贵妃带着胤俄前来慈宁宫请安，自然早早就有宫人将此事禀报给了太皇太后知晓。等贵妃带着胤俄走到慈宁宫门口，就直接被一名宫女迎入宫中，不必在宫外等候太皇太后、皇太后的传召。

　　孝昭皇后入宫很早，她在宫中数年，侍奉太皇太后、皇太后至孝至诚。

　　康熙十七年孝昭皇后去世时，太皇太后甚至驾临乾清门，想要进入坤宁宫亲自哭临①，被康熙苦苦劝说数次才打消了念头。

　　孝昭皇后薨逝两年后，为平衡后宫中赫舍里氏、钮祜禄氏、佟氏三家的势力，贵妃作为孝昭皇后的亲妹妹，以妃主身份被迎入宫中。

　　爱屋及乌之下，贵妃一直在太皇太后面前极有脸面，很得太皇太后喜爱。

　　在慈宁宫正殿门口让嬷嬷把胤俄放了下来，贵妃牵起胤俄的手走进殿中，就听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语气温和地说道：“快过来，让我看看小十。”

　　抬起头，胤俄好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精神矍铄、气质豁达沉静的老奶奶正慈爱地看着他。老奶奶的眼神并不浑浊，依旧明亮有神，沉淀着智慧和历经岁月变迁后的淡定安然。

　　知道她就是孝庄文皇后，满足了好奇心的胤俄仰着小脸冲她甜甜地笑了笑，熟练地卖了个萌。

　　“小十养得好，看着就很健壮。”上下打量了白白胖胖的胤俄几眼，孝庄笑着满意地点点头。

　　孝庄是蒙古人，虽然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可还是蒙古人的习惯、理念和审美，认为小孩子白胖些才叫康健，未来养得住，长大后能长成骁勇善战的巴图鲁。

　　胤俄被贵妃牵着站到孝庄身前，他一点儿也不怯场，脸上绽出天真纯稚的灿烂笑容，口齿清晰、奶声奶气地喊道：“乌库玛嬷~”

　　孝庄高兴地应了一声，眉头越发舒展开来：“小十真聪明。你汗阿玛说你活泼爱笑，既伶俐又乖巧，还真是没说错。”

　　这么大一点的小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见到不熟悉的人，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不仅大大方方地叫人，还能笑得欢快明媚。

　　小孩子的笑容那么阳光、那么活泼，就连慈宁宫长久以来积累的清冷寂寞都仿佛被驱散了一些。

　　孝庄满语很好，可太后的满语就是说得磕绊的水平。她便没有开口，只是坐在孝庄旁边笑呵呵地看着胤俄，眼神十分慈爱。

　　太后是孝庄的侄孙女，顺治的第二任皇后。她的长相只是普通，气质却敦厚温和，看上去就像邻家奶奶一样惹人亲近。

　　在贵妃向他介绍太后的身份后，胤俄也冲太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清脆地喊道：“皇玛嬷。”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了皇太后一眼，用满语说：“咱们把小五找来，让他们兄弟俩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