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告诉九阿哥,后世发生的那些事情。
就算他说了,只怕九阿哥也很难相信。胤俄连九阿哥都想不到该用什么法子说服,又该如何取信康熙,让康熙相信他的话,相信他不是危言耸听,不是杞人忧天,更不是犯了癔症在胡言乱语?
不管将来会如何,但现在的大清仍是那个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的天朝上国,仍有着大国的傲慢和自信。
九阿哥不知道胤俄为什么不喜欢洋人,又为什么讨厌洋人占着澳门,不过九阿哥无条件地站在胤俄这边,闻言就简单粗暴地直接说:“不喜欢那就把洋人从澳门赶走。”
歪头想了想,九阿哥又说:“我记得澳门是前明租给洋人的,租金是每年五百两。就五百两而已,汗阿玛才不缺这个钱,我们去求汗阿玛,让他下旨把洋人赶走。”
大抵是对康熙没多少信任,九阿哥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汗阿玛舍不得,那等我们赚到钱,我们每年给汗阿玛五百两,这样他肯定愿意把洋人赶出澳门!”
虽然现在只有支出没有盈利,还没赚到哪怕一文钱,但九阿哥却信心爆棚,认定他和胤俄迟早能赚到富可敌国的财富。
“哪有那么简单。”胤俄心底的压抑被九阿哥的话驱散了许多,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眼九阿哥,“洋人可不是大清子民,不是汗阿玛一道圣旨就能驱赶走的。澳门租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那就派大军攻打澳门,强行把那里的洋人赶走。”九阿哥想也不想,给出的解决办法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头疼地抚了抚额,胤俄小声嘀咕道:“那耗费的就更多了。”洋人在澳门经营了百余年,真要暴力驱赶非得开战不可,打仗可从来都是一件烧钱的事。
而且谁知道这时候的大清水师能不能打啊,要是打输了,那一些事岂不是有可能提前许多年。真要那样,那罪过可就大了,胤俄光是想想都觉得无法接受。
发觉自己有“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倾向,胤俄心底长叹一声,心情仍是无比沉重:实在是对大清没信心啊。
虽然大清刚打赢了准噶尔,想来八旗军队还没有腐败到打不了仗的地步。可八旗军队和大清水师还剩多少战斗力,胤俄心里实在是没底。
在这个时代重活一世,在三百多年前,在这个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的国家还是天朝上国的时候,要说胤俄没想过改变历史、没想过做些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胤俄个人而言,他确实不想奋斗上进,只想舒舒服服地当条咸鱼躺平过安稳自在的富贵日子。人都是有惰性的,既然这一世的出身不错,不用努力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那胤俄又何必去自讨苦吃想着奋斗呢。
可就这个国家而言,就这片土地而言,胤俄却绝不想看到他们躺平,更不想有什么闭关锁国,以及被暗算后的醉生梦死的“躺平”。
就在胤俄心情烦躁的时候,店小二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盒子去而复返:“两位少爷,您的香水打包好了。”
刚才迟迟没在大堂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胤俄见店小二回来了,干脆也不找了,直接开口询问道:“我看你们店里贩卖的洋货种类不少,有西洋镜和自鸣钟吗?”
顿了顿,胤俄身体微微紧绷起来,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好像有种叫□□的东西,你们店里有卖吗?”
店小二小心地将装着香水的盒子递到侍卫手里,闻言立刻殷勤地回话道:“这次从广州运来的自鸣钟就三座,早已经卖出去了。现下店里没有现货,得等商队从广州回来才能补货,小少爷要是想买,可以先订购。”
自鸣钟可不便宜,那玩意儿一般人可买不起,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店小二立刻判断胤俄一行人是不差钱的大贵人,态度越发热情,看胤俄和九阿哥的眼神就像在看行走的金子,眼睛都变得绿油油的了。
咧开嘴,店小二冲胤俄笑得无比讨好:“西洋镜铺子里有现货,大的小的、各种形状的都有,在二楼呢,小的领两位少爷上去瞧瞧?”
想起胤俄不止问了自鸣钟和西洋镜,店小二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说的□□,小的没听过呢,也没听从广州回来的管事提起过。”
店小二有点怀疑是眼前的小少爷不知打哪听来的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但他不敢直言,怕惹恼了有钱的贵人,做不成西洋镜的生意。
没听过就好!
胤俄无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去,面上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甚在意地随口敷衍道:“大概是我记错了吧。”抬头看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胤俄立刻转移话题道,“带我们去上面看看西洋镜吧。”
西洋镜虽然没有自鸣钟那么昂贵,但能摆在二楼,足以说明价格不低,要是能做成这单生意,那他得的赏钱就更多了,店小二立刻把其他的杂事抛到脑后,越发殷勤小意地领着胤俄和九阿哥前去二楼。
第196章
上了二楼, 胤俄果然在店小二的引领下看到了许多镜面光滑、晶莹干净,能将人映照得纤毫毕现的西洋镜。
胤俄对这些西洋镜并不陌生,就算不提前世, 这一世他在宫里也见过许多次, 并不觉得稀奇, 更别说觉得大开眼界。
不过,这家铺子不仅有自鸣钟卖(虽然没有现货只能订购), 还有这么多西洋镜,足以说明店小二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大其词, 这家开在前门大街地段极好的铺子确实很有实力,卖的洋货也是最全的。
在内务府不曾收购洋货, 不曾与澳门、广州那边的洋人做生意之前, 京城里对广州那边的情形最了解最熟悉的说不定就是这家铺子来往广州的商队, 他们才是与广州那边的洋人接触最多的。
刚才九阿哥问起能不能做洋货生意,胤俄直接回答做这门生意需要拉起一支商队去广州去澳门直接和洋人做生意, 确实是因为胤俄想打探广州那边的情形, 想了解广州澳门一带的洋人在做哪些生意。
如果不是皇子无诏不得离京四十里地,胤俄真的想长大后亲自去广州走一趟。有些事情, 他不亲自去看一看, 查一查, 真的是难以心安。
在胤俄被拘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出不去, 只能在紫禁城里打转, 便可以没心没肺地不去想这些,一心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胤俄今天出宫了,不再被拘在宫里哪里也去不了, 他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来到了外城,在前门大街见到了人来人往的热闹人群,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京片子,看到了远比宫中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这一世,胤俄第一次从保护他也限制他的壳里钻出来,看到了外面嘻嘻囔囔的人、事、物。他不可能装作没有出来过,再像以前那样缩着头不问世事。
不过,有些事情想做,还需要从长计议,需要慢慢谋划。
胤俄不是掌权者,也无意参与夺嫡,不想争权夺利,他没有办法直接干预甚至改变这个国家正在施行的政策,不可能举全国之力发起改革。
但他毕竟是皇子,是权贵中的一员。胤俄可以旁敲侧击,可以用更迂回、更拐弯抹角的方式去影响上位者,去悄然改变历史,让一些事情被扼杀在摇篮里不再发生。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胤俄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筹谋。就看看他这只蝴蝶努力振翅,能不能改变一些东西,又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吧。
嗯,第一步,先把生意做大做强,扩张商业版图,建立起一个商业帝国。
胤俄也想明白了,他既然没法从政治层面打击敌人,那就从经济方面限制敌人,用商业的手段去挤兑洋人与大清开展的贸易活动,暗中监督把控流入大清的洋货。
在二楼转了两圈,在店小二的积极推销下买了两面造型独特的西洋镜准备带回去送给贵妃,胤俄就没兴趣再逛下去了,拉着九阿哥出了这家地段极高、装修也十分华丽的两层店铺。
站在大街上,胤俄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外,在人声鼎沸的嘈杂声音之中,他抬头看向九阿哥,笑容明媚阳光,杏眸灿若星辰:“九哥,你还想逛哪些店,我陪你呀!”
“你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没有不开心了。”九阿哥愣愣地看了胤俄一会儿,才跟着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来。
胤俄知道九阿哥在发现他不对劲后一直在担心他,不由心下微暖。
轻轻“嗯”了一声,胤俄和九阿哥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声音很低地说:“我做了一些决定,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没有不开心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个地步,又能改变哪些事情,但他也不想着把所有事情都扛起来了,他只求问心无愧,只尽他所能做出最大的努力。
胤俄和九阿哥回到酒肆时,酒量极好的大阿哥虽然在一人独饮时不知不觉间喝下了整整一壶烧酒,但他只是有些微醺,眼神依旧清明,并没有太多醉意。
除了大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也在酒肆,他们也早就逛完了,先胤俄和九阿哥一步回来和大阿哥会合,在酒肆等着其他兄弟们过来。
环视了一眼酒肆大堂,胤俄和九阿哥在七阿哥身边坐了下来,胤俄开口问:“三哥和五哥呢,他们还没有回来?”
胤俄和九阿哥主要关心的是五阿哥,至于三阿哥,他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很关心三阿哥去哪了。虽然三格格指婚后三阿哥对胤俄释放出了友好信号,但他们也只是不起争执了,关系倒没有变得有多好。
七阿哥微微摇头,神色清冷地答道:“三哥在附近的一家书铺里;五哥不清楚,一直没见他回来,也不知道他逛到哪里去了。”
翻翻白眼,九阿哥颇为无语地嘀咕一声:“五哥的肚子是无底洞吗?逛了那么久、吃了那么久,还没吃撑回来啊。”
这话与五阿哥一母同胞的九阿哥说得,其他皇子说不得。酒肆里的几个皇子都闭口不言,没接九阿哥的话茬。
大阿哥将手中酒盏搁下,哈哈一笑说:“不急,还没到宫门关闭的时辰,五弟难得出宫一次,就让他逛个尽兴吧。”
目光在跟在胤俄和九阿哥的几名侍卫身上转了一圈,见那些侍卫手里大包小包地拿着不少东西,大阿哥不由会心一笑:小九小十果然是第一次出宫,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不少。
没嘲笑胤俄和九阿哥是没见识的土包子,大阿哥反而有些同情胤俄和九阿哥。
序齿太过靠后,得到的康熙的关注就少了。
康熙一年待在京城的时间不多,而且在京的日子也不是一直待在紫禁城里,时常会出宫去郊外狩猎、避暑,在郊外的行宫暂住。
太子不用说,康熙外出游玩时从没落下过太子。而序齿靠前的皇子也有机会被康熙点名伴驾,但序齿靠后的皇子就没有这份荣幸,可怜见的一直被拘在宫里不得外出,日子还没寻常人家过得热闹。
胤俄突觉不适,浑身发毛地抖了抖身体。
抬起头,胤俄一阵左右张望,想找出让自己浑身都觉得不自在的原因。但四处看了半晌,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便带着满肚子的疑惑重新低下头去,怀疑刚才突如其来的不适只是自己的错觉。
几个皇子又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来酒肆与他们会合的五阿哥。
五阿哥同样买了不少东西,但和胤俄、九阿哥不同,五阿哥买的不是带回宫去送人的伴手礼,也不是宫里没见过的稀罕物件,又或者民间流行的小玩意,他买的全是吃的,大包小包的包裹里装的全是吃食。
知道五阿哥买的东西全是吃食后,九阿哥不禁瞠目结舌:“五哥,你买这么多吃的,吃得完吗,不怕放坏了?”很多吃食可保存不了太久,九阿哥就是饭量大,这么多东西,也不可能在放坏前全吃完吧。
满面红光的五阿哥笑呵呵地说:“这里有一份是我要送给皇玛嬷的。这些民间小吃,皇玛嬷也许也喜欢吃,也许也没吃过,正好尝个新鲜。”
见五阿哥心里好像有谱,九阿哥就没再多问。其他皇子听五阿哥提起皇太后,也没打算干涉。
去书铺把一头栽进书堆里翻找古籍、满脸亢奋的三阿哥挖出来,大阿哥就带着其他皇子们打马回宫,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将弟弟们完好无缺地送回宫里。
从神武门进入紫禁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欲坠不坠,将西边的天空渲染成了一片瑰丽绚烂的橘红色,晚霞美得宛如仙人所绘,像是一副精心雕琢的传世画作。
其他皇子出宫一整天,又是迎接佟国纲的灵柩,又是逛前门大街,他们也累了,跟大阿哥寒暄了两句,便都直奔阿哥所各回各家准备休息——
除了大阿哥,其他皇子明天还得接着去尚书房上学呢。尚书房的规矩是寅时就要开始早读,留给他们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大阿哥早已从尚书房结业,明天当然不用赶着去尚书房。但他今天作为领头者带着弟弟们出宫办差事,又领着弟弟们去逛前门大街,从宫外回来了当然得去跟康熙报备一二,跟康熙回禀一下差事办理的情况。
大阿哥要去乾清宫,前半程路和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顺路。
兄弟五人边走边时不时地闲聊一两句,等到了乾清宫,兄弟几人便在乾清宫外分开,大阿哥径直进了乾清宫,三阿哥四人则是拖着疲惫又满足的步伐回乾东五所。
作为被康熙看重喜爱的长子,大阿哥很快被迎进乾清宫,正准备用晚膳的康熙笑着说:“保清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没有的话,来陪汗阿玛一起。”
“谢汗阿玛恩典,儿子正饿了呢。”为了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大阿哥没用晚膳,肚子都要饿得咕咕叫了。此时被康熙邀请,当下也不客气,在康熙对面坐了下来。
食不言地吃完晚膳,大阿哥才跟康熙回禀起今天出宫去办的差事。
没提隆科多的摆谱和嚣张,又掩去自己跟鄂伦岱交好的事情,大阿哥只说自己想进佟府给佟国纲上香、但忘了这次还带着弟弟们一起办差的事,低下头颇为羞愧地说:“是儿子大意,请汗阿玛责罚。”
第197章
“这怪不得保清。”康熙不仅没有责怪大阿哥, 反而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以往都是独自办差,这次也是我让你带着弟弟们出门, 你一时没有适应, 有些大意也是正常的。”
大阿哥没有告状, 没有提起隆科多的事情,康熙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毕竟佟家是他的母族, 隆科多的嚣张跋扈也有不少是他宠出来的。
不过康熙是个护短的人,他虽然看重母族,但相比之下, 无疑他的儿子们才是更亲近的。康熙要护短也是护他的儿子,而不是被看重几分就眼高于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隆科多。
但不管是敲打隆科多, 敲打佟家, 这些事康熙都只会私底下去做, 不会告诉大阿哥。
大阿哥是知道最近康熙和太子闹了点矛盾,感情出现了裂缝的。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又跟康熙说了几句好听的软和话, 加深了一下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这才告辞离开。
康熙跟太子向来亲密无间, 他们间的父子感情大阿哥一直都看得眼热。每次跟太子争宠都落败更是让大阿哥对太子充满了妒忌, 比起争权夺势, 大阿哥更加嫉恨太子得了康熙那么多关照疼爱。
难得太子脑袋发昏做了蠢事,大阿哥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 抓紧时间跟康熙培养感情。康熙对他多一分看重, 对太子不就少一分疼爱吗,此消彼长之下,总有一天, 太子不会再是康熙心目中最特殊的那个儿子。
并不知道、也并不关心夺嫡时隐在幕后的暗流汹涌,胤俄回到乾西三所后,先对小林子嘱咐了一声,让小林子明天亲自将他从宫外带回来的东西送去永寿宫给贵妃,然后才开始洗漱。
光溜溜地泡在浴桶里,水气氤氲中,胤俄在热水的抚慰下舒服地喟叹一声,头往后一仰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
今天在宫外转了一圈,不仅骑了很长时间的马,还逛了半下午,胤俄浑身酸痛,尤其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又沉又麻,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泡了好长时间,直到浴桶里的水快凉了胤俄才结束泡澡,从浴桶里爬出来把身体擦干换上干净的寝衣,一头扎进温软舒适的被褥里,困意便如潮水一般朝着胤俄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