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绿意跟着贵妃出了暖阁,见贵妃眉眼间浮现出掩不住的倦意,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冲动,口吻略冲地替贵妃抱起不平来:“本不该娘娘你担这些宫务的,这些明明是皇贵妃该尽的责任。”
瘪了瘪嘴,绿意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不甘心地小声抱怨道:“皇贵妃倒是打得一把好算盘,既让人帮她做事,又半点不分权——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无非就是仗着皇上宠信。”
康熙十九年钮祜禄贵妃以妃主待遇入宫,按制可带两名家下女子进宫,贵妃就带了自小伺候她的贴身婢女兰芷和绿意。
宫中规矩,妃位名下可有六个宫女,钮祜禄贵妃带了兰芷和绿意,剩下的四个就由内务府补齐;次年晋了贵妃,按制分配八名宫女,内务府就又送了两个来永寿宫。
但入宫三年,还是兰芷、绿意这两个自家中带来的婢女最得贵妃信任看重,是她的心腹,也是她在深宫中左膀右臂。
兰芷和绿意自小服侍贵妃,同她感情深厚,见她刚出月子就为宫务劳累,自然免不了心疼。只是绿意性子更急躁些,有些不该说的话也大咧咧的呲出口,少了几分谨慎小心。
贵妃微微蹙起眉头,没有应绿意的话,只是幅度很小地冲绿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佟佳皇贵妃是皇上的嫡亲表妹,从入宫起就地位超然,岂能与旁人相提并论。
若不是在永寿宫中,绿意这般冒犯皇贵妃,钮祜禄贵妃就是有心保她,也不得不为了皇贵妃的颜面罚她一罚。
至于绿意为她抱的不平,贵妃倒没像绿意这般委屈:一来皇贵妃将宫务分摊下来是事出有因,并非有意磋磨她们这些有权利协理宫务的高位妃嫔。
二来权不权的,钮祜禄贵妃从入宫起就没那份野心,有了儿子后,就更不在乎那劳什子的宫权。
说来,佟皇贵妃的经历也着实令人唏嘘。皇贵妃入宫数年,盛宠加身,却迟迟没能诞下子嗣;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生下的女儿却不足一月便夭折了。
也正是皇八女的早夭为钮祜禄贵妃敲响了警钟。皇贵妃代行后职,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她有皇上的信重宠爱,有佟家做靠山,有满宫妃嫔的尊重敬畏,可就是这样,皇贵妃依旧没能保住自己唯一的女儿。
有皇贵妃的前车之鉴,对儿子的安危,贵妃自然是小心再小心。只要能保住儿子,让他平安长大,贵妃什么都情愿放弃,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兰芷柳眉微蹙地瞪了忿忿不平的绿意一眼,一边上前去服侍贵妃在软榻上歇下,一边低声说道:“皇贵妃的病情似是有了起色,等过了新年,娘娘便能卸下担子松快些了。”
皇八女在闰六月夭折,盼了数年的孩子还没满月便已夭折,受此打击,心中悲痛的皇贵妃还没出月子就病倒了。
这几个月来,皇贵妃缠.绵病榻,病情反反复复,身体亏损许多,一直病恹恹的,更不大提得起精神处理宫务,宫中诸多事务也只能分摊给贵妃钮祜禄氏和惠荣宜德四妃。
但宜妃八月诞下皇十七子,德妃八月产皇九女,贵妃十月生皇十八子,她们的精力都被新生儿牵扯去大半,没有多少心力能分在宫务上,只有惠荣二妃能全力处理宫中事务,可临近新年又诸事繁忙,自然显得忙乱了几分。
但也只是这几个月忙乱一些罢了,等过了新年,事情没那么多了,又有皇贵妃主持大局,再乱的事情也能理得顺。
钮祜禄贵妃叹了口气:“皇贵妃也有她的难处。”
她虽与皇贵妃没什么私下的交情,但都是做了母亲的人,自然能理解皇贵妃心中的悲苦。
为皇贵妃叹过一声,钮祜禄贵妃又斥了绿意一句:“年节将近,不许在这个时候生事。”
绿意的性子爽利活泼,脾气更有些冲,贵妃怕她在永寿宫外也漏出行迹,惹了贵人的眼招来祸事,便提前敲打她几句,也让她长个记性。
不等噘着嘴的绿意答话,兰芷盯了绿意一眼,率先应道:“娘娘放心,奴婢心中有数,也会看好绿意的。”
钮祜禄贵妃笑了笑,倒也真的安下心来。
绿意活泼爽利,性子有些冲动,兰芷却稳重细心,最是谨慎不过。兰芷既然这么说了,那贵妃便放下心,不再暗藏隐忧。
已是午时,钮祜禄贵妃忙了一上午处理了分派过来的大半宫务,也不着急将事情做完,想要先歇一歇。
就着温热的牛乳吃了些饽饽和点心,钮祜禄贵妃便在兰芷和绿意的伺候下换了衣服,又让兰芷替她松了头发,这才歪在美人榻上休息,端庄大气的明丽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倦色和困意。
绿意往熏香炉里丢了小半截宁神香,兰芷用温帕子净了手,轻声说:“娘娘,奴婢给您按一按吧。”
贵妃微微颔首,阖上了眼睛小憩。
特意用温帕子暖了手的兰芷便在美人榻梢头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双手覆上钮祜禄贵妃的太阳穴轻轻按了起来。
绿意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交代了其他几名宫女几句,让她们无事不要去打扰贵妃休息,就亲自去后院查看给贵妃熬的滋养身体的补药好了没。
贵妃生阿哥时亏了身体,虽然月子坐得不错,可到底落了点毛病。如今进了冬日,寒气太重,又落了雪花,更要好好保养,不然身子就坏了。
不一时,贵妃沉沉地睡着了,兰芷静悄悄地退了出来,找到在后院盯着熬药的绿意,让负责熬药的小宫女出去后,才皱着眉头对绿意说:“我说过几次了,改一改你的急性子,宫里是最需要谨慎的地方。”
绿意缩了缩脖子,怂怂地挽起兰芷的胳膊讨饶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瘪了瘪嘴,绿意的声音陡然低了八度,“我就是为娘娘叫屈嘛,娘娘上个月才出的月子,就要这么劳累,身体眼看着就要熬坏了!”
“那也不该无状冒犯皇贵妃。”兰芷脸色稍缓,但还是语气严肃地告诫绿意,“多长点记性,在宫中决不可随意议论主子,不然娘娘也保不住你。”
兰芷一样心疼贵妃,但有些话她清楚是万不能说出口的,一旦说出口就是落人话柄,谁也不知道会招来怎样的后果。
她也为绿意担心,绿意这次敢冒犯皇贵妃,下次岂不是敢非议皇上?康熙二十二年本是个多事之秋,要是不小心惹了皇上的眼,绿意不死也要脱层皮。
别看康熙这一年又是巡幸五台山,又是巡幸塞外,其实康熙今年真不闲,朝中发生的大事更是不少。
其他不说,光是打仗都打了好几场,先是与俄国作战,打退俄国后又攻克澎湖,末了又□□,战事一波接着一波,虽然捷报连连,但就没有停歇过,真说不好皇上的心情是好是坏。
被兰芷说得表情跟着严肃起来,绿意重重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姐姐放心,我记下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说着,绿意又推了把兰芷:“这里有我看着,姐姐别在这耗着了,去忙其他的事吧,娘娘如今正需要我们为她分忧呢。”
兰芷轻轻点头,转身离开后院的小厨房回到正殿。
她没去打扰刚睡下的贵妃,而是又进了暖阁看望小阿哥——作为贵妃最倚重的心腹,兰芷知道小阿哥才是娘娘的命根子,在阿哥没真正立住之前,和阿哥的健康比起来,其他旁的全都不重要。
刚进暖阁,乳母就站起身小声说:“小阿哥醒了有一会儿了,怕是还不饿,刚喂奶时扭过头去不肯喝,奴婢想着再等一刻钟再试试。”
兰芷冲乳母微微颔首,凑到摇篮前看了看,就对上了尹遏圆润黑亮的大眼睛。
见到是熟悉的人,尹遏眨巴眨巴大眼睛,咧开嘴,冲兰芷露出一个可爱到家的无齿笑容。
婴儿灿烂明媚的笑容让兰芷满心欢喜的同时又有些微的遗憾:小阿哥醒了,可娘娘刚已睡下了,倒不好去吵醒娘娘,只可惜娘娘看不到小阿哥现在这么活泼精神的模样了。
看尹遏笑容灿烂,面容红润,手脚又这么有活力,兰芷心中放心不少。
上个月庶妃郭络罗氏产下皇十九子,听说皇十九子生下来后一直病歪歪的,也不知道养不养得大,有没有排上序齿的一天。虽然小阿哥(皇十八子)一直很健康,可在养大立住前都必须小心看顾,不能有一丝一毫大意。
尹遏靠着自学的半生不熟的满语,连蒙带猜地听着兰芷和乳母的对话。
兰芷对乳母说的那些嘱咐和告诫,尹遏没往心里去,只是心里泛起了嘀咕:上个月宫中又有皇子出生,是康熙的皇十九子,难道……是十一阿哥?
但尹遏记得序齿上的十一阿哥和九阿哥都是宜妃之子,宜妃八月才生了皇十七子,怎么也不可能十一月就无缝衔接生下皇十九子吧?
所以,那个只比他小一个月的弟弟,日后是夭折了,并没能排上序齿吗?
尹遏一时有些怔怔的,虽然并不觉得意外——康熙夭折的儿女实在不少,只是他的心头依旧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不曾谋面的异母弟弟可能的早夭,尹遏谈不上难过或者遗憾,只是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领会到生命的脆弱,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心头更有些说不出的发涩。
重获新生后,尹遏只想活下去,平平安安长大,珍惜全新的人生,但现在看来,想要实现这个朴素的愿望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闭上眼,尹遏缓缓吐气:他该引以为戒,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不是小题大做,而是活下去所必须的小心谨慎。
作者有话说:
----------------------
打滚求包养~~
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づ ̄3 ̄)づ╭~
第3章
进了腊月,京城里一日比一日冷。
但外面的天气再怎么寒冷,也冻不到皇宫里的主子。
永寿宫的暖阁中炭火不停,在这寒冬腊月里也依旧温暖如春,外界的严寒一丝一毫也无法侵入其中,惊扰住在暖阁里的小小婴孩。
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顾虑,不去想清宫中有多少皇子皇女在幼年夭折,也不去苦恼启蒙进学后要经历的惨无人道的三七七,其实尹遏的婴儿生活堪称幸福,每天都过得非常惬意。
尹遏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和他这一世的母亲互动,在钮祜禄贵妃来看他时使劲朝贵妃卖萌,既培养母子亲情,也表现出健康活泼的一面安抚贵妃,让她别太忧虑放宽心。
——大抵是第一次做母亲的原因,贵妃有着新手们的通病,她太过关注尹遏的情况,时刻惦记着尹遏的安危,更在尹遏的健康问题上有些小心过了头。
即使尹遏也知道宫中并非绝对安全,清宫中皇子皇女夭折并非罕见,但他还是觉得贵妃过于战战兢兢了。
皇子名下有一个保母,八个乳母、八个保姆,以及针线上人、灯火上人、浆洗上人、锅灶上人若干。
这些宫人排班后,他身边至少守候着两名乳母、四名宫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他身边照看,他身上出现了任何异状都会及时禀告上去,实在用不着贵妃亲自盯着他的身体。
不过尹遏后来也想明白了贵妃为什么像惊弓之鸟一样时刻警惕着外界的动静,对他的安全无比上心。
本来,宫中高位妃嫔就少有孕信,贵妃此次诞下龙嗣实属不易;其次,贵妃在怀孕期间亲眼目睹了佟皇贵妃诞下的皇八女的早夭,免不了感同身受,故而终日里惶惶不安,难以定下心来。
被贵妃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尹遏并没有不耐烦。
上辈子亲缘寡淡的他非常珍惜这一世爱他护他的母亲,对贵妃的安排都百分百配合,不哭不闹不折腾,只卖萌绝不作妖,不给贵妃添麻烦,让贵妃省了不少心,近日来心情越发松快,眉眼也舒展开来,越显雍容。
腊月初八,御膳房给永寿宫送来了大灶熬的腊八粥。
贵妃没给尹遏喝,只是让绿意找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碗,让兰芷盛了刚好能盖住碗底的一点点腊八粥给尹遏看了看、闻了闻味道,走了个过场,就算是过了腊八的习俗。
实话说,尹遏觉得御膳房送来的腊八粥挺一般的,看着暗黄暗黄的不说,闻着还有一股夹杂着土气的霉味,一看就是不知道放了几年的陈米熬的。
别说尹遏现在只能喝奶,还不到能进辅食的年纪,就算他长大了,这样卖相的腊八粥他也喝不下去。
俗话说得好,“过了腊八就是年”。
进了腊八,宫里的年味一下子就浓了起来。
马上就是新年,康熙自然要回宫过年,窝在暖阁中每天只管吃吃睡睡,日子过得舒服陶然的尹遏就听说康熙已经带着太子从南京启程回京了。
康熙御辇从南京回銮时途径景陵,康熙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停驾带着太子祭奠了已逝的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
消息传到永寿宫中,钮祜禄贵妃既欣喜又难过,第一次在尹遏面前落了泪,惊得正巧被贵妃抱在怀中的尹遏不知所措,半晌才反应过来,努力举起小手想要擦去贵妃眼角滚落的晶莹泪珠。
“皇上还顾念着姐姐……”贵妃眼圈微红,泪水自眼角滑落打湿了净白如玉的脸庞。
似是不想失态,贵妃扭过头去掩住了垂泪的面容,只有细瘦的肩膀微微耸动,隐约还有几声微带泣音的叹息幽幽响起。
钮祜禄贵妃和孝昭皇后是同母的亲姐妹,姐妹俩感情极为深厚,关系最是亲近不过。
皇上亲祭景陵,贵妃为皇上还记挂着姐姐感到高兴。
可贵妃理智上也知道,这次皇上携太子祭奠两位皇后,姐姐其实是沾了仁孝皇后和太子的光。
仁孝皇后是皇上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既是元后,又有太子这个儿子记挂,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祭奠。
可她的姐姐只是继后,身居后位更只有短短半年时间;姐姐又没有留下子嗣,等再过几年,皇上对姐姐的感情淡了,又还有谁会记得她姐姐孝昭皇后呢?
轻轻抓住尹遏想给她拭去泪水的手塞回襁褓里,贵妃左手将尹遏暖烘烘的小身体揽进怀中,右手轻轻捏了捏他红润娇嫩的小脸蛋:“幸好上天将你赐给了我。”
在尹遏懵逼的小表情中,贵妃有些出神,半晌才怅然叹息道:“你长大以后可要记得每年去祭奠姨母,你姨母只能指望你了。”
倒也不是贵妃盼着尹遏有什么出息,未来能做出什么大成就,她还是只盼着尹遏能平安长大。如今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想日后能多个人和她一起记挂着姐姐孝仁皇后。
贵妃自家知道自家事,姐姐也好,她也好,都是靠不住钮祜禄家的。阿玛遏必隆在她十二岁时去世,额娘舒舒觉罗氏只是侧福晋,走得比阿玛还要早,她和姐姐早就没有父母做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