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胤禟一脸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语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注意力还在跳棋上,没有分出来半分。
他已经不记得康熙了。
昨天胤俄忽悠胤禟忍着怪味霉味把碗里盛的腊八粥喝完时,胤禟就很疑惑“想喝腊八粥还喝不到的”汗阿玛是谁,他为什么要因为汗阿玛想喝却喝不到就珍惜满是霉味的腊八粥?
可能是年纪还小,对皇权的认识不够清晰。胤禟的性格中带着一种天然的不驯,他并不认为康熙是权威,也并不信服他。
胤俄想了想,就说:“九哥,今天晚上我们要去慈宁宫参加家宴。宫里的母妃,还有几位哥哥们都会到场。”
康熙现在的十个儿子里,胤俄就是最小的那个,他现在提起哪个阿哥都得喊哥哥。得等宜妃肚子里的十一阿哥落了地,他才能从弟弟升级为哥哥。
而且不出意外,胤俄今天晚上在慈宁宫应该能见到太子。
太子是元后嫡子,是康熙心尖尖上的儿子。之前太子和胤俄没有什么交集,两人从来没有见过。后来难得有四阿哥生辰宴这个阿哥们相聚的场合,太子却随康熙南巡,下了江南不在宫中。
还有七阿哥,被康熙秘密藏在宫中抚养,其他皇子们都没有见过的胤祐。
他已经快要五岁,再有一年就到了进尚书房读书的年纪。
如果康熙还嫌七阿哥生而残疾,因为他出生时三藩作乱、战情紧急将他视作凶兆,继续忌惮地把他关下去,那七阿哥就要被养废了。
听胤俄说他们要去慈宁宫,还会见到其他的阿哥们,胤禟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他拧起小眉头,五官精致昳丽的小脸上布满嫌恶之色,丹凤眼中盛满了排斥和不高兴:“那个坏家伙也会去吗?我们又会碰见他?”
“坏家伙,谁啊?”胤俄茫然地眨了眨水润明亮的杏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胤禟说的是谁。
丢下手中红翡翠边角料打磨而成的淡红色珠子,胤禟举起双手积极地比划起来,眼中燃着怒火,小眼神十分愤怒:“就是那个尖眼睛,又凶又丑,还骂我打我的那个家伙!”
胤俄愣愣地看胤禟比划,完全不清楚胤禟什么时候在宫里遇见过敢骂他打他的。
半晌,胤俄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灵光掠过,恍然大悟地问:“你说的是三阿哥?”
胤禟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表示没错,就是他,就是三阿哥。
胤俄:“阿巴巴……”
之前在四阿哥的生辰宴上,胤俄坑了三阿哥一把,不仅让三阿哥狠狠摔了一跤,还让三阿哥被佟皇贵妃按着被迫向他和胤禟低头道歉。
成功报仇出气,胤俄早就把三阿哥这个已经进学读书,平日里没机会见到的异母兄长忘到了脑后。
但胤俄没想到的是胤禟比他还记仇,还记恨着三阿哥。这小性子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挠了挠头,胤俄有点无语,又有点傻眼:“你还记得三阿哥?九哥,你还在记仇啊?”
难道只报一次仇,出一次气,不能平息胤禟的怒火?
而且胤禟描述三阿哥时主观情绪太多了:三阿哥和康熙长得很像,是如出一辙的细眉凤眼、容长脸,到了胤禟这里怎么就变成了尖眼睛。
是不是还得庆幸胤禟年纪小没学过吊梢眼这个词?
至于胤禟说三阿哥骂他打他。骂人嘛,三阿哥确实有过出言不逊,但像三阿哥那种自诩有素养有底蕴的文化人,就算是故意挑事,也不可能出口成脏。
而三阿哥打胤禟……如果扒拉也算,那三阿哥确实行凶未遂。
本来胤俄以为胤禟对三阿哥的控诉是在歪曲事实、扭曲真相。
但现在看来,胤禟没有撒谎,他只是无意间夸大了说辞,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夸大了百倍说出来。
真要按此追查下去,还真能找到三阿哥犯的错,抓住他的小辫子。
震惊地看向胤禟,胤俄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胤禟这天生的、浑然天成的告状水平,真不错啊真不错!
就在这时,贵妃走进内室,先摸了摸胤俄的小脸,见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转过头问胤禟:“宜妃给你送来了蟒褂,九阿哥,你要见她吗?”
第48章
今晚在慈宁宫举办的家宴, 按规矩皇子们赴宴时要穿蟒褂。
初四那天宜妃将胤禟平常用的物品收拾了一些送到永寿宫,但这不包括正式场合才穿的蟒褂。刚才得知今晚要去慈宁宫赴宴,宜妃特意将蟒褂给胤禟送来。
至于贵妃问胤禟要不要见宜妃, 是因为自初四那日住进永寿宫起, 胤禟就一直躲着不肯再见宜妃, 甚至都不愿意去慈宁宫再和五阿哥一起玩。
这几天,每次宜妃来永寿宫找胤禟, 他都避而不见,宜妃来主殿他就躲去侧殿,宜妃来侧殿他就钻进被子了, 总之就是不肯见她。
如果实在躲不过,那胤禟就往胤俄身后一藏, 脸靠在胤俄背上和他贴在一起, 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摆出一副“我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的架势。
低下头, 胤禟重新拨弄起棋盘上的棋子,白嫩的小短手抓起一枚珠子在棋盘上连跳了好几下, 一下子走出好大一截的距离。
他噘着嘴, 丹凤眼睁得圆圆地盯着眼前的棋盘,一副我很忙、别打扰我的小模样, 头也不抬地拒绝道:“我要和十弟下棋。”
贵妃黛眉微蹙, 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回复宜妃。你们别玩太久, 等会儿就先换上蟒褂, 出门时也方便。”
将宜妃送来的一整套崭新的宝蓝色蟒褂交给保母收好,贵妃转身出了内室去外殿和宜妃说话,告诉她胤禟还是不愿意见她。
贵妃的身影一消失在内殿, 胤禟的小脑袋就低落地垂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却没有焦点。曾经玩得十分娴熟的游戏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摆弄那些颜色各异的棋子。
看了眼神情低落的胤禟,胤俄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看摆在他和九阿哥中间的小几上的棋盘,故作迟疑地“额”了一声,吸引了一些胤禟的注意力。
伸出手,胤俄用还带着肉窝窝的食指戳了戳胤禟的胳膊,让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过来,只是神情还是有些低落。
指了指面前的棋盘,胤俄小声提醒道:“九哥,你刚才拿的是我的棋子。”
胤禟刚才摆弄的珠子是淡绿色的。作为胤俄的对手,他却“好心”地帮助胤俄建立了巨大的优势,甩开他自己的棋子好大一截,眼看着胤俄就有一颗棋子要率先抵达终点。
斜飞上翘的丹凤眼一下子瞪得滚圆,胤禟定睛一看,发现果然如胤俄所说,他刚才走的是胤俄的棋子,登时五官精致昳丽的小脸就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鼓起腮帮子怒瞪了棋盘一眼,胤禟忿忿地将被他拨弄过的淡绿色棋子重新放了回去,丹凤眼中满是羞恼:“我、我是看你不会,好心帮你。”
胤俄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相反他眼神感激,神情诚恳,真挚得一塌糊涂地说:“谢谢九哥,九哥真好。”
说着,胤俄就按胤禟的“指导”,将已经被胤禟拨弄回去的淡绿色棋子又蹬蹬蹬连蹦了好几下,来到了距离最后的终点只有几步之遥的位置。
呆了呆,胤禟愣愣地看着胤俄的动作,看着他占据上风、快要接近终点的棋子,心里有亿点点后悔。
歪着头冲胤禟笑了笑,胤俄俊秀端正、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又圆又大的杏眸乌黑漆亮,完整地倒映出胤禟的身影:“九哥,该你下啦~”
被胤俄阳光灿烂的明朗笑容糊了一脸,胤禟嘟起嘴嘀嘀咕咕两声,却也没有说胤俄这样做不对……嗯,也确实是他自己说要帮胤俄的。
低下头,胤禟认真地审视起眼前下到一半的跳棋,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对局当中。他倔强地想要赢下这一局,发誓绝对不能输,不然他就是蠢到去帮自己的对手打败自己。
这么一折腾,胤禟刚才那些低落的情绪就全部被抛到脑后,像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散了个干干净净。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下棋当中,暂时无暇他顾了。
永寿宫正殿大堂,在贵妃转达了胤禟的意思后,宜妃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有些勉强地勾起唇角笑了笑,宜妃目露感激地看向贵妃:“这几天多谢姐姐照顾胤禟,我才能专心清理翊坤宫上下。只是胤禟心结未解,怕是还要再叨扰姐姐几日。”
贵妃倒是不觉得照顾九阿哥有多麻烦,因为从头到尾,贵妃其实就没有为此费过心。
贵妃发现她儿子好像很擅长拿捏九阿哥。明明九阿哥在翊坤宫是个宜妃都难降服住的小魔星,可在胤俄面前,却老实得过分了,经常在无知无觉间被胤俄欺负。
每次撞见九阿哥被胤俄逗弄了,还一副毫无所觉,依旧乐得颠颠的小模样,贵妃都于心不忍,很想出言阻止一二。
想到这里,贵妃就有些心虚,尴尬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皇上今日回宫,有些事不宜再动。”
宜妃知道贵妃说的是什么,郭络罗庶妃现在还在翊坤宫,还没有被送去东六宫。而这个时候皇上回到宫中,宜妃不好再强迫郭络罗庶妃搬走,就怕她把事情闹大,双方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前朝与后宫消息不通,康熙回来得毫无征兆。他归来前,宫中的妃嫔们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就连佟皇贵妃也是如此。
康熙突然回宫,打乱了宜妃送走郭络罗庶妃的计划。
倒也不是宜妃动作慢,只是她初四才下定决心要送走郭络罗庶妃,不给她再与胤禟接触、挑拨她们母子的机会。
而今天才初九。
宜妃要向佟皇贵妃禀明郭络罗庶妃迁宫一事,要取得她的同意;要等佟皇贵妃派人在东六宫打扫出合适的宫殿等郭络罗庶妃搬过去,要压着郭络罗庶妃收拾行李。
只有几日的时间,却要忙那么多事。哪怕宜妃行事还算干练,也实在来不及将郭络罗庶妃打包送去东六宫。
宜妃眉眼间露出几分迟疑,犹豫着说:“皇上突然回宫,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但我仔细思量过,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待我将事情的始末详细禀告给皇上,哪怕为了胤禟,皇上也不会再让她留在翊坤宫了。”
郭络罗庶妃挑拨宜妃和胤禟,不仅仅让她们母子离心,还让性子急躁又敏.感的胤禟一气之下跑出了翊坤宫,执意要留在永寿宫不肯再见宜妃。
胤禟现在还小,还能说是小孩子任性不懂事。可他要是再大一点,这件事就会成为攻讦他不孝的证据。
皇上爱重儿子,绝不可能任由胤禟任性妄为,身上留下污点。便是宜妃不再要求郭络罗庶妃迁宫,皇上也容不得郭络罗庶妃,不会为了六格格的体面就任由胤禟日后被重伤。
其实宜妃要是早点将郭络罗庶妃丧子后的癫狂行迹禀告上去,她早就没法继续留在翊坤宫了。
但此前宜妃一直心软,下不了向皇上禀明一切让郭络罗庶妃彻底被厌弃的决心。
如今,宜妃也算是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了代价。即使她现在后悔莫及,却也只能尽量弥补,没法时光倒流、回到过去,在胤礻禹夭折后立刻提出郭络罗庶妃迁宫一事。
贵妃微微一怔,想到现在住在她宫中不肯搬回翊坤宫的胤禟,明白了宜妃的打算,便低声与她说:“你可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皇上,可对外,还是用从前的说辞,只说胤俄和小九交好,两人闹着要一起住。”
胤禟突然从翊坤宫搬到永寿宫,哪怕康熙不在宫中,可统领后宫的佟皇贵妃还在,总得拿出个理由来。
于是贵妃便提议说两个小孩玩得很好,平日里总黏在一起,宜妃近期又不太舒服,干脆就让贵妃帮着照顾两日,没提胤禟的行为算是“离家出走”。
反正贵妃和宜妃自来交好,扯出这么个瞎编的理由,旁人也不会起疑,觉得宜妃放心将儿子交给贵妃照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宜妃感激地冲贵妃点了点头,因为郭络罗庶妃还没有送走,宜妃没有在永寿宫多留,很快就起身告辞。
回到翊坤宫中,宜妃在放着靠垫的椅子上坐下,让人将后院的郭络罗庶妃带过来。
戴着护甲的手搭在腹部护着肚子,宜妃静静凝视着与她有六分相像的郭络罗庶妃,许久后才低声说:“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么怨我。”
被两个力大嬷嬷拉住手挣脱不开的郭络罗庶妃冷笑一声,艳丽娇媚的容颜此时却像淬了毒一样阴诡:“我不是怨你,我是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我不明白。”宜妃搭在肚子上的手一抖,蜷缩一瞬后微微颤抖起来,“是因为胤礻禹夭折了?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他,我一直在救他护他!”
胤礻禹生来体弱,出生后就靠汤药吊着命。因为胤礻禹是郭络罗庶妃的孩子,宜妃照顾他时一直尽心尽力,甚至为此忽略了自己的孩子胤禟。
呵呵笑了出声,郭络罗庶妃眼角却有泪潸然落下,她又哭又笑,神情隐隐已经有些疯癫:“从入宫开始,我就一直恨你。”
“我才是姐姐,我才是长女。可我们之间境遇天差地别,孩子、位份、宠爱,我都远不如你,凭什么?凭什么你爬上枝头成了山巅的云,我却跌落悬崖被践踏成脚下的泥?”
郭络罗庶妃仰头眼神满是恨意地看着宜妃,眼角有斑斑血泪落下:“凭什么我就要落得如此地步?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被人肆意摆布?”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进宫。就因为我和你容貌相似,我就被一道旨意召进宫中,被困住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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