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的境界不说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地步，但也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

　　无欲则刚，就是这么大胆，康熙责骂惩根本不带怕的。

　　西三所头所，身为卷王之一的八阿哥必然不可能戌时刚下学回来就洗漱休息。

　　即使寅初前就要起床，八阿哥下学回来后也一定会挑灯夜读。他一直致力于在尚书房力争上游，卷死同窗一起学习的兄弟们。

　　八阿哥派出去邀请胤俄和九阿哥前来头所赴宴的宫人回来了，宫人行过礼后束手站在堂中，如实将胤俄和九阿哥的答复转告给八阿哥。

　　“九弟十弟都拒绝了？”八阿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大抵是功夫还不到家，他俊朗出尘、眉眼如画的脸庞上温和儒雅的表情出现了裂缝，眼神也有一瞬间的晦暗。

　　堂中束手而立的宫人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八阿哥脸上的神色变化，

　　面对八阿哥的反问，他只老老实实地说：“九阿哥、十阿哥说心领了阿哥爷的好意，只是刚搬进阿哥所，他们还没有适应环境，要忙着归置屋子、习惯尚书房的作息，实在无暇来头所赴宴。”

　　八阿哥听闻此言沉默了下去，归置屋子什么的当然用不着皇阿哥亲自动手，有的是宫人代劳，这个理由怕是只是搭头。

　　可尚书房寅初上课、戌初下学的课程安排确实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适应的。

　　八阿哥刚从延禧宫搬到西三所，在尚书房进学时，也不适宜寅初就要抵达尚书房早读的作息，花了好些时间才习惯在阿哥所寅初出门、戌时才归的生活。

　　这么说来，九弟、十弟倒不是有意冷落他，故意找借口不跟他来往，也不是看不起他不想与他交际……

　　八阿哥转瞬间想了很多，如画的眉眼舒展开来，收敛了刚才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一丝异状，重新展现出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浅笑。

　　微一颔首，八阿哥温声说道：“是我思量不周了，没有考虑到九弟十弟才搬进阿哥所还不习惯环境。”

　　挥手让刚才去三所、四所邀请胤俄和九阿哥的宫人退下去，八阿哥坐在书桌后微微有些走神，手拿着书本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之前八阿哥跟胤俄和九阿哥接触不多，也没有在和他们相处时察觉到什么异样。

　　但这一次胤俄和九阿哥搬来了西三所和他做邻居，又拒绝了他的邀请。虽然理由很正当完全说得过去，但八阿哥总有一种直觉，莫名觉得九弟、十弟有些排斥他。

　　这种隐隐约约、无法完全笃定的直觉让八阿哥有些心烦。

　　他是想和胤俄、九阿哥交好的，所以才会对他们发出邀请。但八阿哥完全没有想到，他的行动才刚开始就折戟沉沙。

　　搬到阿哥所后，胤俄才适应了几天，刚归置好搬到三所的行李，就要去尚书房报道。

　　因为尚书房规定皇子们寅初就要抵达尚书房，为了不迟到，那考虑到西三所与尚书房之间的距离，胤俄最迟丑末就要起床。

　　起床的时间太早，完全还是深夜，为了让晚上的睡眠足够充分，在去尚书房报道的前一晚，胤俄不等太阳下山，酉时就洗漱完毕爬上了床。

　　即使前一天晚上睡得足够早，可凌晨两点多被小林子叫醒时，胤俄还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点都没有睡饱的感觉，一脸迷迷糊糊的，还想躺回去再睡个昏天暗地。

　　艰难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胤俄闭着眼睛，像个玩偶一样任由乳母为他换上衣服。他打着盹，任由人摆弄，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终于拾掇好准备出门，胤俄稍稍清醒了一些。但还是困得不行，眼睛涩涩的、胀胀的，睁都睁不开，只想再睡一会儿。

　　胤俄也确实这么干了。为了早上、不，凌晨时能多睡一会儿，他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前两天胤俄就从三所的宫人中挑出了一个生得健壮，力气也很大的太监。

　　现在出了房门，胤俄的书箱由小林子拎着，他自己则往太监背上一趴，让身强体壮的太监背着他前往尚书房。

　　虽然从西三所到尚书房，路上花费的时间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这也足够胤俄再睡一个回笼觉。

　　胤俄一行人出了三所，就碰上了从四所出来的九阿哥。

　　和胤俄一样，九阿哥也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背着，也正闭着眼睛抓紧时间睡回笼觉。

　　两兄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即使两拨人会合了，也完全没有发现彼此的存在，都沉浸在回笼觉的梦乡你，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头所是后来新修缮的阿哥所，和三所中间还隔着一个二所。

　　是以八阿哥虽然出门比胤俄、九阿哥要早，但他从头所出门，穿过二所后却正好在西三所大门处撞上胤俄、九阿哥一行人。

　　“九弟、十弟这是……”看着趴在健壮太监背上呼呼大睡的胤俄和九阿哥，正准备出声跟他们打招呼的八阿哥愣在了原地。

　　八阿哥目瞪口呆，满脸俱是不可置信之色。脸上像是面具一样随时保持着的温柔可亲、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彻底僵住，再一次因为胤俄和九阿哥失了态，乱了阵脚。

　　要知道尚书房在乾清宫附近，离乾清宫的距离相当近。

　　换句话说，胤俄和九阿哥很可能会被康熙撞见他们由健壮太监背去尚书房，路上还要争分夺秒地再睡一个回笼觉。

　　八阿哥嘴角微抽，百思不得其解：九弟、十弟这么做，完全不怕被汗阿玛发现后责骂吗？

　　被汗阿玛看到了他们这么懈怠懒散的模样，就算没有惩罚，也会大大降低他们在汗阿玛心目中的评价，他们就真的完全不在乎？

　　只能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八阿哥有野心有恒心，往上爬的上进心十分充足。他作为一个心心念念想要在尚书房力争上游博取康熙欣赏和好感的卷王，是不会理解咸鱼开摆的乐趣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八阿哥一路跟着胤俄、九阿哥一行人沿着慈宁宫与养心殿之间的甬道朝南走，在经过隆宗门后直达乾清门，从乾清门这个正门进入乾清宫。

　　寅初是尚书房一天课程开始的时间，住在乾东五所的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都纷纷赶来了乾清门附近，同时也看到了还在健壮太监背上呼呼大睡的胤俄和九阿哥。

　　在看到几位皇阿哥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后，站得离胤俄和九阿哥不近不远，外表看上去不动声色、冷静淡然的八阿哥顿时觉得心中一阵酸爽。

　　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觉得吃惊，原来有问题的人真的不是他，而是九弟、十弟太放肆也太惫懒了！

　　三阿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就想出声讥笑，但他很快记起这里是乾清门附近，就勉强把到了嘴巴的嘲讽咽了下去，只是满脸的幸灾乐祸掩都掩不住。

　　四阿哥微微蹙起眉头，明显有些不赞同。但他却只是紧抿着唇，并不曾出言教训什么，保持着沉默独自站在一旁。

　　五阿哥、七阿哥靠近了过来，和胤俄、九阿哥站到一起。

　　看着睡得喷香的胤俄和九阿哥，五阿哥先是惊讶，紧跟着一脸懊悔地小声咕哝道：“还能这么干，我怎么没想到呢！”

　　五阿哥那叫一个惋惜懊恼。从乾东五所过来乾清门比从西三所过来距离要远得多，他要是早点知道还能这么干，那每天早上能多睡多久啊！

　　不怪五阿哥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主要是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乾清宫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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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七阿哥为人清冷, 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只是淡淡看了眼睡得昏天暗地都没有发现已经到了地方的胤俄，轻声说：“还是将十弟他们叫醒吧, 这里毕竟是乾清门。”

　　乾清门是乾清宫的正门, 在这附近很可能会碰到进宫的王公大臣。

　　胤俄和九阿哥这么懒散这么放肆的模样, 他们兄弟自己人看到也就算了，大家最多也就议论几句。过分点的如嘴贱的三阿哥, 也顶多私底下讥讽几句，不会怎么样。

　　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尚书房读书的同窗, 最知道凌晨丑时起床有多难熬。他们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刚进尚书房读书时都不适应这样的作息, 别了许久才习惯。

　　皇子们都是过来人, 看到胤俄和九阿哥这样虽然惊讶, 但也能理解。可被大臣们看到他们这样总是不好，难免会惹人非议, 在前朝传出不好的言论。

　　五阿哥被提醒了, 就点点头凑到九阿哥身旁，踮起脚去推趴在健壮太监背上睡得正香的九阿哥的肩膀：“九弟、九弟, 醒醒别睡了, 到地方了。”

　　七阿哥开口后, 跟在背着胤俄的健壮太监身后的小林子就机灵地上前轻声呼唤胤俄，成功将他从黑甜的回笼觉中叫醒了。

　　揉了揉眼睛, 睡得睡眼惺忪的胤俄在健壮太监半蹲下来后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脚终于落了地。

　　刚睡醒的胤俄困得直打哈欠，人东扭西歪地站都站不稳。最后还是小林子知趣地上前一步扶着胤俄，他才大半个身子靠在小林子身上歪歪扭扭地站稳了, 好歹没直接倒到地上去。

　　“七哥？”艰难地掀开眼皮，胤俄最先看到了站得离他最近的七阿哥，迷迷糊糊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七哥你也来了……嗯？”

　　话说到一半，稍稍清醒了一些的胤俄反应过来，甩甩头试图将脑海中的迷糊和睡意甩出去，语气略显惊愕的问：“我已经到尚书房了？”

　　怎么这么快？他感觉自己出了西三所以后才睡了五分钟！

　　七阿哥正要接话，旁边突然响起一道难掩烦躁的稚嫩童声：“别烦我！让我再睡一会儿！”

　　是九阿哥，今天凌晨就爬起来起床实在是让九阿哥不太适应。他刚才回笼觉睡得正香呢，突然被五阿哥吵醒，当然会觉得烦躁，下意识就想让“骚扰”他的人离远点。

　　九阿哥昨天虽然在胤俄的提醒下早早就爬上了床，但作息不是一两天就能调整好的，九阿哥并没能很早睡着，现在正处于睡眠严重不足只想沉沦在梦乡中的状态。

　　九阿哥被吵醒时暴躁的反应让胤俄的困意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九阿哥平常是没有起床气的，但今天第一次在丑时起床，实在是太早了，是个人都没法立刻习惯，他会这么暴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揉了把脸，胤俄深深吸了一口秋日深夜里略带凉意的空气，出言提醒被九阿哥凶了后懵在原地的五阿哥：“光是推他是叫不醒九哥的。”

　　胤俄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九阿哥身旁，他示意背着九阿哥的健壮太监半蹲下来，直接伸手将九阿哥从人家背上拉了下来，同时嘴里还继续往下说着：“……直接把他扯下来就好，站一站就清醒了。”

　　这是胤俄的亲身经历。下地后脚踩在乾清宫前面广场的石砖上，哪怕他被小林子扶着，分担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脚踏实地的站立依旧让胤俄渐渐清醒了过来。

　　被胤俄扯下来的九阿哥眼睛都没有睁开，人直接歪歪斜斜地往胤俄身上一趴，哼哼唧唧地小声嘟囔道：“困，我还想睡……”

　　略有些费力地撑住九阿哥，胤俄右手摇了摇他的肩膀让九阿哥快点清醒，一边一脸淡定地安抚道：“没事，我们到了尚书房接着睡，那里有桌子有椅子，睡着更舒服。”

　　五阿哥、七阿哥：？

　　在尚书房睡觉？你们怎么敢的啊？！

　　从乾东五所结伴前来尚书房的几位阿哥因为胤俄和九阿哥闹出的幺蛾子在乾清门前面耽误了一会儿。

　　眼看马上就要寅初，兄弟几人简单打过招呼，就纷纷穿过乾清门进了乾清宫。

　　乾清门的门槛非常高，胤俄目测至少有半米的高度。他严重怀疑当初设计这个门槛的工匠心怀不轨，就是想人经过这个门槛时摔上一跤。

　　胤俄和九阿哥的身高处在正常范围内，在这个年纪他们的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一米一多一点。半米高的门槛如果他们想自己跨过去，那这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虽然不想显得太狼狈，但胤俄最后还是手脚并用才成功爬过了门槛，身上穿着的赭红色蟒袍都沾上了灰尘。

　　弯下腰自己拍了拍膝盖上沾的灰，胤俄扭头去看九阿哥，就见他也没有比自己强太多，“翻越”门槛的姿势同样很狼狈，几乎和爬过来的没有区别。

　　“就这一次！”九阿哥小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凑过来小声跟胤俄说，“咱们就自己跨这一次，下一次就让嬷嬷抱着我们过去。”

　　其实也不是只有胤俄和九阿哥才非常艰难地跨过高高的门槛，今年已经十岁的五阿哥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他身高倒是够了，只是五阿哥在尚书房呆了一年多也没有瘦下去，高高胖胖的他跨越门槛时不管轻松还是困难，看上去总显得十分笨拙。

　　跟在五阿哥、七阿哥身后进了尚书房，从小林子那里将书箱接了过来的胤俄就发现和上次他们来尚书房相比，学堂里多了两张并肩摆放的书案，和五阿哥的那一张书案在一块地方。

　　刚刚入学的胤俄和九阿哥被分到了和五阿哥一拨学习。这已经足以说明五阿哥现在的水平——其实进尚书房读书一年多，五阿哥还是有很大进步的，毕竟去年他还只会说蒙语和满语，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胤俄和九阿哥手牵着手来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他们将书箱放在桌子一角，将文房四宝取出来在平整的桌面上摆放整齐，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其他皇子们已经熟稔地拿起书本或诵读或默背，在琅琅上口、字正腔圆的读书声中，不知道该诵读哪一本书的胤俄跟九阿哥表情茫然地对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

　　……听着学堂里书声琅琅的读书声，刚刚才清醒了一点的他们又开始犯困了怎么办？

　　但胤俄和九阿哥并没有来得及将困意转化为睡意，因为在他们茫然对视时，有一个人默默站到了他们的书案前。

　　“九阿哥、十阿哥，你们已经完成了启蒙，就从今天起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在皇子们响亮的读书声的掩盖下，顾八代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胤俄和九阿哥身前，“将《大学》一书拿出来，我们从《大学》开始学起。”

　　尚书房上午全都安排的文化课，满、汉师傅并设，皇子们称师傅为谙达。谙达们除了教导皇子满族文化风俗、儒家经典，还有书法、数学、格物、洋学等多项课程，对皇子们进行全面的素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