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微微一惊,连忙劝阻道:“这是皇上的心爱之物,给了胤俄只是浪费,皇上还是收回去吧。”
“不过是个小玩意。”康熙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贵妃微抿了唇,仍有些迟疑:“胤俄他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赏玩什么。他小小个人,不过是看血玉颜色鲜艳才想要,皇上别惯着他。”
康熙给出去的东西又怎么会再收回,更何况区区一个血玉扳指,于他确实不算什么。
“这可不止是赏赐。”康熙笑叹着指了指胤俄脸颊上的红痕,“也是赔偿。”
胤俄才不管帝妃二人怎么磨牙,此时的他已经重新躺了回去,双手抱着血玉扳指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看就知道他开心得不得了。
嗯,这枚扳指所用的玉料似乎不简单,贵妃刚才说这是血玉呢!
看了眼胤俄,康熙突然若有所思地问贵妃:“胤俄已经会认人了?”
“对,胤俄已经认得人了。”贵妃粲然一笑,流转的眼波分外明亮。
但胤俄自小聪慧过人,仿佛生而知之,能听懂大人在说什么的事,贵妃却只字不提。
认人这个话题似乎戳中了贵妃的某个点,她面上的笑容不复之前的温恬浅淡,不自禁地变得明媚灿烂起来。
抿唇笑着,贵妃虽然再三克制,但还是免不了流露出几分矜持的得意:“胤俄与我最是亲近,也最喜欢黏着我。”
康熙有些吃醋,但也清楚这是正常的,毕竟严格算起来胤俄这是第一次见他。
不过康熙也默默下定决心,要多来看望胤俄。
他的胤俄这么聪明,这么早就会认人了,等他多探望几次,胤俄一定会记住他。毕竟父子连心,胤俄亲近母妃,想来也会亲近他这个汗阿玛。
凝视着摇篮中眼笑眉开、喜笑颜开的胤俄,康熙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温情。
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的,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单纯地盼望着胤俄能平安长大。
为了太子的地位稳固,康熙确实有意无意地打压着胤俄。但他未尝没有一颗慈父之心,未尝没有为胤俄考虑,也不是只把太子视作儿子,为此可以牺牲掉其他的皇子。
胤俄出身太过显贵,在太子已定的情况下太过引人注目并不是一件好事。
康熙将胤俄压下去,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和疼爱。
在这一点上,康熙倒是和贵妃不谋而合。
第11章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也是年节的最后一天。
元宵这日宫中再次举办了大国宴,热闹一场后,新年正式宣告结束,京城里因年节而停摆的各个衙门也都有序的恢复工作。
年节过完,冬季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初春踏着轻快的脚步降临大地,驱散了寒冬最后的霜雪和冰冷。冬来春去,草木萌生;冰雪消融,春水潺潺。
开春后,京城里的天气暖和了许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学会翻身的胤俄不再整日里被拘在烧着银骨炭的暖阁中,第一次被允许离开室内。
碰到春.光明媚、暖风和煦的好天气,贵妃也会带着胤俄在永寿宫的小花园里晒晒太阳,赏一赏春日里开得烂漫的妍丽花朵。
在贵妃的保护下,还只是个宝宝的胤俄只用为一件事操心,那就是苟住小命、努力长大。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养足精神,积蓄成长的力量。
胤俄很珍惜他注定会非常短暂的童年,作为皇子,又碰上康熙这么个望子成龙、要求甚高的老父亲,他也只有开蒙读书前能自在玩乐,过几年轻松愉快的日子。
二月进了盛春后,京城的天气越发明朗,春暖花开,天朗气清。随着寒气散去,暖回大地,胤俄的日子也越发好过,他总算摆脱了冬日里厚重毛绒的襁褓,换上更轻便也更舒适的丝绸和棉布。
二月二十六日是孝昭皇后的忌日,她已逝世六年,灵柩梓宫于巩华城停灵三年后,与仁孝皇后的灵柩梓宫一起入葬景陵地宫。①
此时康熙并不在京中,二月初康熙巡幸畿甸(京城地区,泛指京城郊外的地方),命太子胤礽随驾。此时御驾已至河北霸州,驻跸信安镇。
孝昭皇后忌辰,远在河北的康熙当然不可能回銮亲祭孝陵,只遣派了礼部官员前往景陵祭祀孝昭皇后。
钮祜禄贵妃是孝昭皇后同母胞妹,但她身在后宫,行事颇受桎梏,也不可能前往景陵亲祭姐姐。只能在宫中祭奠一番,斋戒七日,抄写地藏经,并在孝昭皇后忌辰当日于佛堂中为姐姐诵经一日。
贵妃与姐姐感情深厚,祭奠孝昭皇后时十分诚心,无论是斋戒、抄经还是诵念经文都精诚专注、不打折扣。不仅如此,便是不足五个月的胤俄,也被贵妃抱着祭奠了姨母。
胤俄都没有见过姨母,他还没出生,亲姨母孝昭皇后就薨逝了,他对姨母当然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最多因为贵妃,爱屋及乌的对孝昭皇后抱有几分亲情。
比起怀念已经去世六年的姨母,胤俄更担心贵妃的身体。
生下胤俄后,贵妃本来就不怎么强健的身体更是亏空了许多。
这几个月来,有太医精心的调养,又有兰芷和绿意细心伺候,再加上胤俄是个不用人多操心的乖宝宝,贵妃的身体已经渐渐有了起色。
尤其冬天过去后春暖花开,天气和暖,贵妃的身子骨康健起来,精神焕发,气色越发好了,因生产落下的病根也大有好转,渐渐有痊愈的趋势。
但赶上孝昭皇后忌辰,贵妃不仅斋戒七日,还在佛堂跪着诵念经书一日,身体再一次经受劳累、疲乏透支不说,还因斋戒未能及时补充营养,越发亏了身体。
胤俄看在眼底,急在心头,只暗恨自己年岁实在太小,还不会说话,没法劝慰贵妃,阻止她进行太过伤身的祭祀。
在贵妃祭奠孝昭皇后时,胤俄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个听话乖巧的好宝宝,不给贵妃添麻烦,让贵妃不用操心他以至于心挂两头、焦心劳思。
宫中出身显贵的高位妃嫔大多寿数不长,仁孝皇后死时只有二十一岁,孝昭皇后更是二十岁就去世了。
胤俄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也隐约记得佟皇贵妃死时还很年轻。钮祜禄贵妃也是如此,历史上贵妃好像三十几岁就去世了,那时十阿哥胤俄才十岁出头,还没有到大婚的年纪。
反观那些出身包衣、家世一般,从庶妃一步步爬上来的妃嫔,和出身显贵的高位妃嫔相比,她们的寿数就要长得多。
如惠荣宜德四妃,她们四个都熬过了康熙,活到了雍正朝。其中最早去世的是德妃,崩逝于雍正元年;最晚去世的是宜妃,于雍正十一年逝世。
既然尹遏取代了历史上的胤俄成为了钮祜禄贵妃的儿子,接受了胤俄这个全新的名字和康熙朝十皇子的新身份,那他就绝不会重蹈覆辙,让贵妃早早离开人世,自己也变成没有额娘疼惜的野孩子。
贵妃为祭祀孝昭皇后斋戒了足足七日,结束时时间已经进了三月。
暮春三月,二月里犹存的些许料峭寒意散了个干干净净,京城里渐渐有了热意,胤俄不再被裹在襁褓里,穿上了针脚细密、柔软棉滑的丝绸小肚兜,摆脱了襁褓裹身、衣不蔽体的窘迫。
清宫中的一切都照章办事,日子过得单调又乏味,就在这样的一成不变中,时光如流水般飞逝,一晃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几个月。
几个月的时间对成人来说不算什么,但足以让成长中的婴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胤俄一天天长大,能熟练翻身了,会坐起来了,第一次下地了,自己鼓捣着小手小脚到处爬……
进了六月,盛夏的暑热不断发威折磨着京城中的住户。
紫禁城,永寿宫中,八个月大的胤俄已经爬得很利索。
不止如此,胤俄已经能自己扶着桌椅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虽然无法坚持太久,也走不稳,但光明的未来眼看着就要到来——他终于能从四足爬行进化到直立行走。
虽然已经能站会走,但胤俄并没有勉强自己早一点学会走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学习走路的最佳年龄,想让腿脚再发育一段时间,等再长大一点,身子骨更健壮一点,再一气呵成的直接走个稳当。
因着这番考量,胤俄在永寿宫里四处转悠还是靠爬行,只偶尔练习站立和行走,或者在贵妃面前秀一秀、展示一二。
自从胤俄学会爬,有了初步的自主行动能力,他再也不要乳母、保母等人抱。每天就穿着个红通通的小肚兜自己鼓捣着手脚到处爬,以自己的意愿在永寿宫探索,到处寻摸好玩的事情打发时间。
为此,钮祜禄贵妃命宫人将永寿宫所有的边边角角都用厚实柔软的毛毡包裹了起来,就怕到处爬来爬去的胤俄在哪里磕到。
不仅如此,贵妃在发现胤俄是个待不住的活泼性子后——其实这是误解,胤俄不是待不住,只是想熟悉永寿宫,不管胤俄爬到哪里,都有小宫女跟在他身后照看着,随时策应着以防有什么意外。
会爬后,胤俄的活动范围一点点扩大,不仅在内室里四处转悠,有一次还爬到了外面会客的主殿。
不过胤俄还是很乖巧听话的,虽然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但胤俄始终没有闹着过要出门,一直都乖乖地待在永寿宫中,最远也只去过永寿宫后院自带的小花园。
胤俄的乖巧懂事让贵妃省了很多心。怕胤俄生病,贵妃连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都没有带上他。
贵妃也没有带胤俄出去串门过,虽然胤俄有两个出生隔得很近的兄弟,但他至今没有见过胤禟和胤礻禹,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玩耍成为童年玩伴。
这是康熙二十三年六月里平平无奇的一天。
永寿宫的内室里,贵妃平日起居的房间正中央清理出好大一片空间。
清出来的空地上铺着两层垫子,下面是厚厚的毛毯,用来隔绝地下的寒气;上面则是用来纳凉的白色凉席,凉席由象牙丝编织而成,席面光滑平整,纹理均匀细密,在夏日不仅能带来冰爽凉意,而且足够柔软舒适。
洁白的象牙凉席上随意丢着几个外表华丽的幼儿玩具,有镶着宝石的拨浪鼓,有金银为线、绣工精湛的小猪布偶(胤俄属猪),有巴掌大小、挂着金铃铛的红色绣球。
这些都是贵妃特意命内务府打造的玩具,全都外表华丽,完美契合胤俄喜欢亮晶晶、光闪闪宝石的喜好。
胤俄坐在象牙凉席上,手里拿着个白玉做的九连环。
不过他没有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解开九连环,而是左右摇动着小手,让质地清润的玉环互相敲击,发出连绵不断、清脆动听的玲玲声。
对胤俄来说,玉环撞击后发出的声音清脆好听,那就是块好玉。
在这一天当中最热的正午,一个小太监冒着暑热送来了一条消息:皇十九子胤礻禹夭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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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康熙元后赫舍里氏薨逝后,谥曰"仁孝皇后",葬于景陵,雍正元年,改谥“孝诚仁皇后”;钮祜禄继后薨逝后,康熙册谥其为孝昭皇后,雍正登基后升祔圣祖庙,尊谥并加仁字,为“孝昭仁皇后”。康熙年间,宫中仍称仁孝皇后、孝昭皇后。
第12章
胤俄拿着九连环的左手一松,玉质的九连环摔了下去,砸在洁白无瑕的象牙凉席上,发出一声清冷泠泠的脆响。
胤礻禹……皇十九子胤礻禹,只比他小一个月的胤礻禹,甚至还没有满一周岁,只在这世上活了短短一遭,就在这盛夏之中夭折了吗?
坐在凉席上的胤俄还在发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同样听到禀告的贵妃却在惊讶过后迅速镇定下来,冷静有条理、有条不紊地就胤礻禹夭折一事做出反应。
今年已经是贵妃进宫的第五年,她在宫中待的时间虽然还不像宫中老人那么长,但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皇子公主的夭折,对这在宫中并不罕见的夭殇早已没了第一次碰上时的惊异和恐惧。
何况皇十九子胤礻禹是早产儿,并非足月出生,本就先天不足、身体秉弱。
据说胤礻禹学会喝奶之前先学会了喝药,一直病恹恹的他虽然半年来汤药不断,吃了不知道多少名贵补药,但身体一直没有什么起色,长得比同月份的婴儿瘦小一圈不说,生病更是家常便饭。
以胤礻禹的身体情况,本来就很难养住。宫中的几大巨头对此早就心中有数,故而一直也没有谁对胤礻禹投入过多的关注。
皇十九子胤礻禹的生母是庶妃郭络罗氏,她是宜妃的姐姐,但却在宜妃后面入宫,而且位份、宠爱都远不如先封宜嫔、后晋四妃的宜妃,如今还只是个没有位份的庶妃。
说来庶妃郭络罗氏的出身有些令人诟病,她是以寡妇身份入宫的——康熙十六年宜妃进宫选秀得康熙宠爱后,孀居在家的郭络罗氏便被康熙下旨召入后宫,充为庶妃。
庶妃郭络罗氏并不只生育了胤礻禹一个子嗣,她还在康熙十八年生下了皇六女。如果胤礻禹没有夭折,能养住长大成人,庶妃郭络罗氏未必不能母以子贵得到晋封,摆脱庶妃这无名无分的尴尬身份。
但不幸的是,胤礻禹先天不足,孱弱多病,早早就夭折了。
满宫之中,可能只有庶妃郭络罗氏最无法接受胤礻禹的夭折。对深宫中的妃嫔来说,儿子不仅仅是亲子,还是她们日后荣宠和富贵的指望。
对胤礻禹的夭折,贵妃的处理很简单,只是吩咐绿意带着一些补品去探望一番庶妃郭络罗氏,走个过场的安慰安慰她——以郭络罗氏的身份,贵妃根本不必亲自去看望。
至于皇十九子胤礻禹夭折后下葬要操办的各项事务,自然有佟皇贵妃负责,用不着贵妃插手什么。
倒不是康熙不在乎儿子的夭折,而是康熙并不在京城,六月初他就启程从北古口长城出塞前往草原避暑,此时只怕正在草甸子上行围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