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秋来到东海中学时，三年A班和三年B班的教室里，还有一楼的老师办公室都特别热闹，时不时有三年级的学生进进出出。
办公室里，看到林千秋出现，脸上的表情轻松自然，阿部老师就知道应该是合格了。于是脸上的皱纹都跟着松了：“怎么样？我记得今天山城高中的录取结果出来了？”
“是，阿部老师，我被录取了。”林千秋高兴地说。
“太好了！”“是报考山城高校的吗？真不错啊，那是一所很好的学校。”“祝贺祝贺！”
办公室里的老师纷纷说道，学生们也或是一副‘同喜’的样子，或是一脸羡慕——羡慕的学生也不是落榜了，这个时候能呆在办公室这里没有走的，都是比较松弛的。换个说法，应该就是合格了的，他们之所以‘羡慕’，还是因为山城高校是名门高中。
东京的私立高校，能比得上山城高中的也不多了。
“现在千秋就不用担心还要‘二次试’了，对吧？”第二天，林千秋来到学校自习时，意外发现雅子也来了。见到她之后，雅子直接就这样说了，看来她也知道林千秋私立山城高校合格的事了。
林千秋昨天知道合格后没有告诉雅子，不是因为她们关系不好了，而是考虑到雅子的心情，林千秋就没有和她说——雅子要考私立女校‘赤霞女高’，考试日在12日、13日，昨天刚刚考完，她还不知道结果。这个时候知道朋友已经合格了，说不定心情会很复杂。
这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人之常情，就是生而为人避免不了的情绪。
“是啊，至少不用担心‘二次试’了。”林千秋往前快走了两步，和雅子肩并肩一起进了教学楼：“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还以为你会在家复习呢，毕竟你又不像我，在家没有安静的环境，才更愿意来学校的……”
昨天来给阿部老师报备自己合格时，阿部老师顺便告诉她，2月14日到2月20日这一个星期，也就是公立高校入学试开始前。如果她觉得在家温书效果不好，也可以来学校，这样不只是气氛比较好，有什么难题还随时可以问老师。
林千秋住的那公寓小楼，条件就那个样子，还不如学校呢。所以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这段时间都要到学校复习。
“家里再好，也没有学校适合学习啊。”雅子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来学校可以见见同学们，三年A班的大家，毕业后就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了吧——啊，你不用照顾我的心情，昨天我已经和老师们对过考题答案了。”
“老师们说，按照赤霞高校往年的录取分数线，我很有希望哦！”
不能百分百打包票，但说是很有希望，这已经让雅子雀跃不已了。毕竟就算是她也明白，老师们怕给了学生希望，最后又让希望落空，一般都是打折了说的，不会将录取的事说死。所以‘很有希望’，就是十拿九稳的同义词。
“那就太好了！祝贺你！”林千秋很为雅子高兴。
“当然，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有可能落榜的。所以结果出来之前，还是要来学习的。”雅子拉了拉自己装着书的袋子，笑了笑：“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的能考上那个‘赤霞女高’……一开始还觉得希望不大呢。”
“大概是运气很好吧，我最不擅长的数学，倒数第二道刚好考前做过一道差不多的，因此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那是一道分数很多，也很难的题目……”大概是想起来也觉得幸运非常，雅子等不及到班上，上楼的时候就给林千秋描述了一遍。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而且如果不是事前足够努力，刚好刷到过那道题，也不会有这样的幸运吧？那些觉得考试很简单，所有题目都似曾相似的家伙，不也是这种情况？只不过他们的范围覆盖整张试卷。”林千秋一边说着就拉开了教室门。
教室里人不多，本来这个时候还愿意来学校复习的就不多了，基本都是比较爱学习的。而这些人里，又有一些确定考中了志愿私校后，就不打算再战公立高校的，这样人就更少了——最后整个上午，算上林千秋和雅子，也总共只有12人在教室自习。
听起来还挺多？其实不是。这是三年A班和三年B班的自习学生合起来了。
毕竟人不多，放在两个班没有学习氛围，还要排两班老师过来看着，实在没必要。于是两个班的学生干脆就安排在一个班自习了。
中午吃便当、休息时，雅子又和林千秋说起了自己明天的打算：“……明天肯定要先去赤霞女高看榜的，无论结果怎么样，到时候都会回学校告诉阿部老师。哈哈，到时候如果我合格了，之后就不会再来自习了哦！”
“不只是你吧，今天在这里的同学，到时候肯定也要走几个……那样人就更少了。”林千秋摇了摇头。
雅子不同意这个结论，猜测说：“我猜不会变少，有一些前两天考试的同学，志愿私校合格后，会放弃后面的公立高校入学试。但也有一些人完全确定落榜了，就要抓紧后面公立高中的机会了啊！到时候，说不定再来的人比离开的人多，总人数还有的增加呢！”
这也很有道理，林千秋表示了赞同。
“对了，私立高中雅子你真的只报了赤霞女高吗？我倒是知道，我们A班有一些同学，私立只报了一所，嗯，因为报名费很贵嘛。但是你家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多考一次的机会吧？”林千秋想到了这件事，好奇问道。
公立高中入学试也有报名费，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私立高中就不同了，报名费还挺贵的，越是名校越贵！平均都要15000円左右了。
诚然，15000円对一个中学生来说挺多的，但如果这笔花费能影响到一个人的未来，那又不算什么了。所以当林千秋听闻，有的同学家里真的会为了节省15000円的报名费，明明可以报两所私立高中的，结果只报考了一所……就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真的像林千秋家当初那样，未来可能都没法上高中，那也就算了。但仔细看看，大家好像也没有困难到那地步啊！都能报考私立，准备考上了去读的学生，家里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只能说，有些事不是当事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啊，那个啊，就只报了赤霞女高……毕竟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如果考的不是有名的女子高中，我爸爸是不会送我去读昂贵的私立高校的。”
雅子露出了一个‘你知道的’的表情，然后才接着说：“有名的女高也不多，最厉害的那几所我根本没希望。我有希望，而我爸爸又认同的，也只有一所赤霞女高。”
其实东京还有两所女子高中，雅子也有希望，雅子爸爸也会认可。不过雅子爸爸根本不考虑让女儿高中阶段住校，所以也pass了——即使同在东京23区，单程通勤时间也是可以一两个小时的，而那对一个高中生来说就太辛苦了。
“所以，不是赤霞女高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当然不会报其他私立高校。”雅子总结道。
说到这里，雅子也有些好奇：“和我不一样，千秋你的第一志愿不是私立高校，而是国立教育大附高，对吧？那么考中的山城高校要怎么办？要去缴纳入学金吗？缴纳入学金的话，之后不去读书，入学金是不会退回的吧？”
“对，不会退回……昨天我妈妈已经缴纳了。”林千秋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天办手续主要也是为了这个。
私立高校赶在公立高中之前举行入学试，就是为了抢优质生源。所以录取一名学生后，他们总是要想方设法，让这个学生不要跑到别的私立学校，又或者公立学校去。由此，‘入学金’就诞生了，这就是一笔保证金，是在学校放榜当天就要缴纳的。
如不缴纳，就视为放弃入学资格。而缴纳之后，如果没去上学，这个钱是不会退回的——学校就是强行用这种‘成本’，让学生更难放弃。
可想而知，要达到这个效果，这笔‘入学金’绝不可能少。现如今都内的私立高中，入学金都在10万円到20万円之间浮动，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个时候的上班族，一个月的工资也大概在这个区间了！
似乎这类比国内，就是缴纳一笔5000到10000元的保证金，虽然也不少了，但也还能接受？
不，不是这样的！当下可是日本上班族的黄金时代，上班族对应的应该是中产——这个时代，日本的贫富差距控制得很好，社会是纺锤型的，所以才会有‘一亿总中流’之说。
中产群体是比较庞大的，占社会主流……总不能因为中产比较多，就不承认那是中产了。
总之，这个时代一二十万円的价值，更类似林千秋上辈子那会儿，国内好几万的感觉……这样一看，这笔‘入学金’就算是个不算小的成本了。
当然，这笔钱也不是学校白拿的，毕竟学校的本意是用这个拉住学生——所以如果最后学生正常入学了，当初缴纳的入学金就会被用来扣除学费、书费等，而不是当作打水漂，交了就没有了。
“那是一大笔钱吧，有多少？到时候千秋你如果考上了‘教育大附高’，这笔钱就等于白白浪费了啊……”雅子也只是普通职员的女儿，和林千秋家没出事以前是差不多的，她其实也没见过多少钱，所以会有这种可惜是很自然的。
“山城高中的入学金是15万円。”林千秋比了个15万的手势。
她也觉得这笔钱很多，她现在是有挣钱的路子，但下围棋、写作都是靠自己的劳动力赚钱，一分一毫都是辛苦所得。因为这个原因，她远没有到不在意开支的程度，尤其是这种好像有价值，又好像没价值的开支。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笔钱是一定要花的，花钱买保险嘛。万一后面教育大学附属高中落榜了，就还有个不错的学校可上……这不就体现出这笔钱的价值了——虽然从林千秋的角度，好像宁愿最后这笔钱被浪费掉。
“真的太贵了，所以我和妈妈都说好了，不用去看隆乡高校放榜。不管我有没有被录取，反正都不会去缴纳入学金的。”
这一点上林千秋倒是一点儿不纠结，因为本来山城高中就是她的第二志愿——如果第二志愿是隆乡高中的话，说不定还会犹豫一下。然而从各方面来说，作为私立名校，山城高中都是要压隆乡高中半头的。
雅子可以理解这个处置方式，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但这样还真是浪费啊，千秋你十有八九是考上隆乡高中了的……而且真的不会好奇有没有被录取吗？”
十有八九是考上了，但也有一两成的可能性落榜嘛！
“没必要看了，反正事情就这样了，想得太多了没好处，还影响复习。”林千秋点了点吃便当时也放在一边的错题集。
“也是……”雅子咬了咬筷子尖，露出思索的表情。
然后直到吃完，一起去洗便当盒时，她才想起什么，问道：“话说，千秋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去念教育大附高呢？那当然是一所好学校，甚至可以说是东京最好的高中之一，但真要说的话，山城高校也不错吧？你都已经考上山城高校了，就一点儿不动摇吗？”
“难道是为了‘国立’的名头吗？还是因为国立高中的收费？啊，的确，如果算上私立高校三年的花费，浪费的这点儿入学金就没那么重要。”
国立高中的花费会比普通公立高中略高一些，但还属于同一区间，远比不上私立高校（尤其是私立高校中的名校）。所以别看15万円的入学金多，说不定一两个学期国立高中就省出来了。
“主要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的，我现在也能赚钱了。要说‘国立’的名头……”林千秋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然后才接着说：“我只是有点儿不太喜欢私立名校而已，总觉得那里会有很多少爷小姐，不是能合得来的样子。”
“虽然一定要去读书，也不是不行……就像现在为防意外，我也缴纳了私立山城高校的‘入学金’，如果没被教育大附高录取，我应该会去读。但是，有得选的话，我果然还是倾向不去那种学校。”
是的，林千秋铁了心把‘教育大附高’当作第一志愿，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也正是因为简单得有些离谱了，林千秋还没和别人说过，雅子大概是第一个知道的。
其实她也知道，私立名门也多的是出身普通，完全凭成绩考进去的学生。而且就算是少爷小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日漫里贵族学校那种源于出身的霸凌与歧视，大多也是夸张化的表达。不是说没有那种事，只是它不会比其他原因的霸凌、歧视更常见。
但有些刻板印象留下了，就是会影响到方方面面的判断……林千秋就是有点对日本的贵族学校敬而远之了。
第48章 霓虹物语1981（17）
“原来千秋是这么想的啊……总觉得千秋你会不会太悲观了。”雅子第一次听林千秋说到这个，有些不可思议：“其实很多去读私立高中的学生，他们也出身于普通人家吧，就像我们班上，也有一少半是要去读私立的呢。”
这个时候不是几十年后，小学和国中阶段就不说了，公立学校占绝对优势。而就算到了非义务教育阶段的高中，其实也是公立多于私立的。东京已经算是全国私立占比最高的地区了，私立高中容纳的学生也只占所有高中的一少半。
普通人家送孩子进私立高中，这在日本倒是不奇怪。私立高中的收费虽高，可普通人家也不是供不起。这放在林千秋上辈子国内，也不是不能理解——会积极送孩子去国际高中这类地方的，很多也是中产呢。
“好像是这样，但名校的话，出身优渥的学生会多很多吧？”林千秋虽然是凭刻板印象做出了判断，但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事儿的。
是的，应试教育是相对公平的，保障了寒门出贵子的可能性。但私立高中费用已经够高了，其中的名门只会费用更高！
毕竟这可不是在国内，会公立的前提下，越是名校，反而越便宜——私立当然是以赚钱为导向的，学校经营出偌大名气，不就是为了提高学费、多赚钱的吗？
没什么名气的时候收这么多，有名了依旧收这么多，那到底图什么？
所以私立名门的高昂费用就足够劝退一些人了，除了个别特招的，多数学生至少得有一个中产里也算不错的出身才敢来参加入学试。更别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请家教，可以小学国中也上名校，有更好的条件专心学习，本来就更有希望考上那些名校了……
所以如果是名校的话，学生多来自体面家庭，普通出身的学生很少见，这也绝非林千秋瞎说。
“啊……说的也是……听说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很高傲呢。”这样说起来，雅子就有些不安了。
因为她想上的赤霞女高，作为一所颇有名气的女子学校，那可比普通的私立名校更可能汇聚出身好的学生……名门私立女子高中，名门、私立、女子高中三个要素加在一起，在日本堪称是典中典了。
林千秋联想到了雅子要去的赤霞女高，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立刻改口安慰道：“当然，这种事也是说不定的，总感觉优渥的条件会造就两种完全不同的小孩——有的被宠坏了，会极为骄纵，毫无同理心，有的则是温文尔雅、善解人意。”
“而正常情况下，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只是普通地上学，也不会怎么样吧？到时候对前面那种敬而远之就行了。”
“说的也是，而且说起来，普通学校里也有差不多的困扰吧？会担心招惹学校里的不良什么的。诶，这样说起来，私立名门里的‘不良’，不就是那些出身优渥、性情顽劣的孩子吗？”雅子点点头，看起来确实是被林千秋说服了。
就在她还要说什么时，忽然外面穿来了吵闹声——本来三楼就只有三年级的教室，以及一些其他的副科教室。在中三生们来的不多，只有12人在一个教室上自习的情况下，正常是不可能有这种动静的。
“怎么回事？”林千秋和雅子好奇地张望。
教室拉门是拉开的，站在门口的一个男生兴奋地转头：“好像有人要表白呢！”
“嗯？今天？是三年级的吗？毕业前的表白？”林千秋一下想了好多，觉得‘毕业前的表白’是最有可能的。这种事她自己没经历过，但好歹听说过不少啊！
“不一定吧，今天是2月14日呢！说不定是学校里中一、中二的学生们借着情人节表白。”雅子立刻说。
“对哦，今天是情人节……完全忘记了。因为入学试的关系，只记得考试日和非考试日，根本不记得别的了。”林千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完全忘记情人节了啊！
虽然她自己不用过情人节，但情人节可是一个很有存在感的节日——对自己彻底忘记了这个，林千秋只能‘归罪’于入学试，以及这年头的情人节营销在日本虽已有了，却远不及几十年后，不，是十年后的声势。
泡沫经济的顶峰，本土的节日先不说，外来的节日真的就成了挥金如土的一个‘理由’了。尤其是圣诞节、情人节这种适合营销的，简直是那个年代男男女女的‘战场’！
“我原本也忘记了的，但昨天经过商店街的时候，看到巧克力的招贴广告就反应过来了。”雅子感慨地说：“这几天应该卖了很多巧克力吧？我听我姐姐说，现在职场上流行‘义理巧克力’。也就是说，除了要送喜欢的人巧克力，还要给所有不相关的人送。”
“因为这个，我姐姐买了好多巧克力，就连爸爸和哥哥都收到她送的‘义理巧克力’了。”
‘义理巧克力’这个叫法经常会给一些中国人错误的感觉，仿佛这个巧克力就算不是送给喜欢的人，也该是送关系比较好的人的。还会把‘义理巧克力’和‘友情巧克力’混淆，这就更容易产生误解了。
其实‘友情巧克力’是比较晚才出现的东西，至少要等送普通朋友巧克力的风潮刮到校园里后才有。
最开始只有都市女白领才有钱，也有必要，在情人节这一天，购买大量巧克力，来送给身边的人，包括职场上的同事，用以维持职场人际。所以，‘义理巧克力’在这一时期的日本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友情巧克力，而是‘情面巧克力’。
换一个叫法，立刻就现实起来了，充满了一种人情往来的疲惫感。
也难怪后来出现在青春题材的日漫、日剧，叫友情巧克力比较多……让人联想到‘情面巧克力’什么的，那真是怎么都热血纯真不起来了。
“所以都是糖果厂商的阴谋啊，根本是为了卖巧克力吧？对了，除了宣传情人节，还推出了3月14日的白色情人节，那时候收到巧克力的人得回送甜点，对吧？这又可以大卖一次……这简直是演都不演了，国外也过情人节，但没听说还要过白色情人节的。”
林千秋有几十年后的记忆，这种营销范例当然是一清二楚的——那个时候的华夏，已经经历过消费主义洗礼，部分进入到反思消费主义的阶段了。这种营销小故事，连消费主义的黑料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常识。
“这样吗？好像是的呢，日本人以前也不过情人节的，对吧？我还记得我妈妈说过，说她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和爸爸过过情人节。第一次听说情人节还要送巧克力，已经是结婚后，生下哥哥以后了。”雅子的思路也被林千秋带偏了。
“所以，千秋不喜欢情人节送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