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征噶尔丹更是亲手把胤禔交到裕亲王福全麾下,并任命为副将军。即便这里面有一大半的心思是为了扶植一个大千岁出来,那起码还剩下一小半,是康熙作为一个阿玛对长子的一片真心。
再加上三年前胤禔成亲以后,并没有从宫里搬出去,至今都还带着大福晋住在乾东五所的院子里。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胤禔今年虚岁都二十了,大福晋自嫁过来已经生了三个格格,这要是放在寻常老百姓家里,早就能把这个大儿子分出去另过了。
乾清宫却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内务府一问就是之前还没有过成例,胤禔出宫到底该带走多少东西和安家银子,阿哥府的规制该是多大,这都得礼部和内务府慢慢商议,急不得。
孝懿皇后去世前又一直都是以贵妃的身份统领后宫,管后宫的事她可以,插手前朝和皇子的事,她一直非常小心谨慎。
她不说,惠妃更加不会说。后宫都没人提,前朝明珠一党自然也不会提。索额图想私下找几个御史上折子说说这事,也一直被太子压着。
从小在康熙跟前长大的太子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皇阿玛十分看中兄友弟恭,哪怕自己是太子是储君,从根本上和其他兄弟之间有君臣之分。
现在自己才多大,要是现在就着急把大哥从宫里分出去,那等到日后帝王老迈东宫又正当盛年的时候,自己这个太子又会如何对待皇位上的亲阿玛,到时候就不是自己解释两句就能打消皇阿玛顾虑和猜忌的了。
没人提,大阿哥就这么住在宫里。一个年纪居长,母妃在四妃之首位置上的皇子,先于太子生下三个格格,眼看着大福晋还在天天请平安脉,看样子是要再发狠抢在胤礽娶太子妃之前生个长子出来。
桩桩件件的事仔细论起来没一件天大的事,凑在一起就成了最能乱人心的挑拨。胤禔不可避免地被挑拨了,这一两年势头越发的旺,面对胤礽这个太子时的态度也越发微妙。
不过万岁爷就是万岁爷,大儿子起了心思不怕,可这心思得正正好,不能没有也不能过分。
眼看着胤禔和明珠那一帮子人做事越来越没个遮掩时,康熙就借着心疼太子这个儿子的机会,重新把选太子妃的事摆上日程。
太子妃,不出意外就是日后的皇后。不管最终选了谁,能把这个信号释放出来,就代表这万岁爷的心里还是太子最要紧。至于大阿哥有多努力,是不是能抢在胤礽前面生出个皇长孙来,还有那么重要吗?
高高兴兴吆喝了一年多,走在外边听了满耳朵大千岁的胤禔,被老爷子这毫无预兆的一耳光给扇蒙了,感情您真把您大儿子当孙子傻溜呢。
心里不得劲儿,中秋宴上又看着单独设一席摆在御座东侧太子坐席,再回头看看坐在自己身后的胤祉胤禛,和下面年纪更小一个个都还嫩得很的弟弟们,胤禔心里那股子酸涩劲儿更是直直往心尖上冲。
小时候宫里只有自己和太子两个皇阿哥的时候,胤禔不觉得自己跟太子有什么分别。自己是皇阿玛的长子保清,光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皇阿玛对自己期望和愿景有多大。
后来慢慢大了,虽然知道自己跟太子之间有君臣之别,但太子比自己小,一直不是被圈在乾清宫里就是圈在毓庆宫里。
反倒是自己这个大阿哥总在宫外行走,有时候还能替皇阿玛办些不起眼不要紧的差事,心里那不可说的满足感就更没法说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疼,回头看看身后老神在在自顾自吃菜不说话的老三,才十四岁就已经整日板着个脸装老成的老四,胤禔想找个说话的兄弟都找不着。
再看看坐在更后面一个说蒙语一个说汉语,嘀嘀咕咕说出一头汗也没掰扯清楚的老五和老七,胤禔只觉得心里发凉,原来自己跟这些弟弟都一样,不一样的一直都是皇阿玛和太子。
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更咽不下去,中秋宴开场没多会儿大阿哥就喝多了。喝多了还出言不逊,连一向拥护大阿哥的明珠主动上来敬酒,都被胤禔不阴不阳给挤兑回去。
毓朗早上没来得及细问大阿哥到底被骂成什么样儿了,只看这会儿太子又是问儿子又是问阿玛的,毓朗猜也能猜着太子现在心里在琢磨什么。
大阿哥风头正盛,好不容易有个万岁爷主动训斥他的机会,要不要抓住时机再往上踩一脚,谁都会犹豫这事要不要办。
这事是太子爷自己的事,轮不到自己这个刚进毓庆宫的二等侍卫来多嘴,他也不觉得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会在这点儿小事上还选错了。
他方才故意放任自己由着自己的习惯犯困,是因为另一件拿不准的事。把这事糊弄过去,毓朗才轻轻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之前在外头遇上耿额,他没说毓朗也知道他是从乾清宫回来的,只看他那副印堂发黑的样子,毓朗能猜到耿额遇上事了。
还是遇上的大事,事情大到让本来就明摆着是万岁爷送到太子跟前,给万岁爷当耳朵和眼睛的耿额,居然不肯进继德堂贴身护卫当差。
那自己这个小虾米敢自作聪明吗,他不进来是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说不行心里还想着两边都不得罪。自己跟他不一样,自己姓赫舍里,这便是他唯一的路。
耿额只顾着自己躲了,那万岁爷的眼睛和耳朵就不要了?自己既然顶替了耿额的位置,或早或迟乾清宫那边都肯定会要召见自己,到时候去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要把握得住。
这几天太子见了谁,说了什么话,这些自己不说别的侍卫也能知道个七七八,自己没必要瞒着也不能瞒着。
但更深的自己不能说,说不出什么比故意不说要强,最好是别开窍别听懂,有时候人蠢笨一点不是坏事,这天下聪明人够多的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心和嘴,得让主子看得见自己的用处和好处。
“孤不过随口问上一句,你也不用太实在,什么都撂了个干干净净。往后在外边机灵些,别叫人欺负了你去。”
毓朗说得没错,亲父子哪能为了这点小事离心。老大再怎么张狂也是大哥,皇阿玛会气他心性不定,这么轻易就被明珠那老狐狸给挑拨得什么都敢妄想,却一定不会就这么厌弃了这个儿子。
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要忍,要忍得住。这宫里只有自己没有皇额娘是真正的孤家寡人,真行差踏错半步,连个能给自己求情的人都没有。
太子摆摆手,不再提这一茬。原想要起身往外走,却又一下子不知道去哪儿。余光瞥见书桌上的册子,干脆又走到书桌后头坐下,看着毓朗随口说到。
“毓大人好手笔,进孤的毓庆宫多长时间,孤跟前的人荷包就都鼓了不少啊。”
“主子爷您怎么也笑话奴才,方才在殿外的时候何玉柱也拿这事笑话来着。”
沈婉晴说是说手上银子不多,但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该准备的银子一点儿也没少。甚至还分成了好几个荷包,毓朗数过了,正好和他之前跟她说过毓庆宫有几个管事太监合得上。
“奴才愚笨,奴才家里人怕奴才在宫里办错了事,这才给奴才多准备了些银子,以防万一。”
什么家里人,胤礽只看一眼毓朗那不自觉露出来的含羞带臊的模样,就知道这银子肯定是他妻子给准备的。
“你岳家姓沈,对吧。”
“回太子爷的话,是姓沈,也是正黄旗的。如今在户部任职,福建清吏司郎中。”
“过阵子福州将军石文炳要入京述职,孤记得沈宏世在福州做过知州。到时候石将军回京,孤有些事顾不上的你得替孤多想着些。”
“嗻,奴才记下了。今年中秋奴才没腾出空去岳丈大人家,如今得了主子的差事,正好过去住两天。”
“到底怎么安排孤不管也不问,到时候你看着办吧。”
“奴才遵旨。”
胤礽手指拂过打开来的册子,册子上赫然写着的正是石文炳之女石氏的生辰八字。
这是中秋宴之后皇阿玛给自己的,从这一次传出来要挑选太子妃至今拢共不过七八天的时间,这么快就能把石氏从各大世家勋贵里挑选出来,要说不是早就看准了,胤礽怎么都不信。
自己的太子妃恐怕十有八九就是石家的女儿了,只不过皇阿玛一天不挑明,自己就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这张名帖,给了又如何没给又如何,只要没昭告天下这档子事就等同于没有。
石文炳,正白旗人。承袭三等伯的爵位,早年曾任江南提督,统辖江南地区的驻守旗兵。之后调任为福州将军,掌管福州地区军务,整个东南一带可以说石家就是定海神针。
这么个人突然回京城述职,本来就是一件大事。现在太子还主动提及要动用沈家去跟石文炳搭上线,就肯定不是简单的‘联系’。
毓朗站回自己该站的位置,脑子里开始细细梳理这其中的关系,梳理到最后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自己二叔给自己挑的这门亲事,还真是挑对了。
第38章
对不对的不好说, 反正这会子赫舍里家没人有心思琢磨这个。
从一等公府回来,舒穆禄氏晚上就病了。
听青霜说西院那边让嬷嬷出去找大夫的时候,沈婉晴刚把晚饭吃完, 正准备起身去后面花园子溜达一圈的人,一听这事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问没问是哪儿不舒服, 今儿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二太太回来以后, 还见没见什么人。”
“没呢,今天刚过完中秋, 按常理二太太还得去一趟账房, 把过节这段时间的花费盘出来送去正院。今天下午回了西院就没再见二太太出来, 看来是真病了。”
“我回来的时候都申时了吧, 这么晚了二婶不去正院也正常,她便是把账目算出来送过去,都该过了老太太吃饭的时辰, 大晚上的看什么账啊。”
“大奶奶不知道,去年中秋二太太的娘家哥哥添丁,二太太也是过完中秋第二天回去了一趟, 那天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还是照样去账房把中秋的账赶制出来, 听说送去正院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睡下了。
老太太跟前的巧云说不如等明儿再说, 二太太硬是把账目留下来,说是账册都整理好就不带回去了, 老太太晚上不看, 等明儿早起她再过来便是。”
这事当时家里上下都知道, 青霜更是学得有模有样,看得沈婉晴一边笑一边摇头。瞧瞧人家这当孝子贤孙的劲头,怪不得东院争不过人家。
舒穆禄氏在管家这件事上一向做得仔细, 除了这一两年偶尔会有月钱迟几天,别的事情、特别是要送去给老太太过目的东西,都会小心再小心,今儿突然这么着确实是反常。
赫舍里家就这么大,中秋累归累但里外花费的银子是有数的,要是不把亲戚同僚的节礼算进去,顶天也就一二百两银子。
这点儿钱不小但也不大,舒穆禄氏不会在这里面克扣半分,反而会做得格外漂亮递到佟佳氏跟前去。好让家中上下都看着,她这个管家奶奶从来不藏半点私心。这种漂亮又讨巧的事突然不做了,得是什么要紧的病呢。
想明白舒穆禄氏做事的逻辑,沈婉晴心里也有些打鼓,别不是真被自己的话吓出个好歹来了吧。
“先别着急,这病也分什么病,咱们先等等看,你派个人去门房上盯着,等西院请的大夫来了上去殷勤些,最好是打听出来人家大夫擅长医治什么。”
“已经让来喜过去了,大奶奶放心,家里请大夫向来都是有数的,哪个大夫擅长治什么病来喜那小子都门清儿,只要见着人就错不了。”
来喜和多福是专门给东小院跑腿看门传话的小厮,来喜今年十二多福今年十三,因为还小所以可以随意进出二门。两人都机灵,平时长禄管着书房出门不多就由他带着这俩。等再过几年他们长大了,也都是要跟着毓朗出门的。
舒穆禄氏病不病什么病,说实在的沈婉晴都不是特别在意。她心里担心的还是怕这人一时昏了头,本来没事还非要搅和到广源行的事情里去,这病不过是个借口。
等消息的时间最难熬,节过完了嫁妆整理好了,男人出门上班不回来,东小院上下就这么点儿人这么点事,过来半个月了该料理的都料理好了,再想干点嘛她实在是找不出来。
没事干那就玩儿吧,沈婉晴从娘家带来的小箱子里,翻翻捡捡挑出来一方兰花青的青田石,准备拿来练练手。
“大奶奶怎么把这块石头给挑出来了,这匣子里的石头夫人说都不怎么好,库房里还有一箱子夫人专门给您准备的好石料,要不奴婢去把那个拿来吧。”
“不用,我就练练手。都多久没碰刀了,给我好东西也是浪费。”
原主从小喜欢摆弄这些印章扇面,沈家专门弄了个小屋子让她放这些东西。这次出嫁很多以前刻的章子,给父兄装裱的画都没带过来,徐氏知道这是女儿留在娘家的念想,就让人另外收罗了一箱子好石头,给女儿带到婆家来。
兰花青,顾名思义以色泽清雅为主,青中带翠如同兰花叶。自己挑出来的这一块翠比青多确实算不上多好,但架不住沈婉晴就喜欢这个颜色,正准备拿来刻个私章。
东院的管家权拖不了多久了,到时候钥匙和账册拿回来,自己要管的东西多,该用到私章的地方自然也多。自己给自己弄个闲章来用,还蛮有意思的。
沈婉晴挑了石头,把原主用了好几年的刻刀等用具拿出来,依次挨个擦拭感觉按照身体的使用习惯摆放好,又拿出纸笺研磨开笔,犹豫半晌决定好还是用白文阴刻,终于都想好了,这才拿起笔准备在纸上设计布局。
“奶奶?”
“啊?”
沈婉晴做这些活计的时候,惯常都是春纤在一旁伺候。看着主子有条不紊地做准备工作,她就觉得特别赏心悦目。
尤其是自从嫁过来起,自家姑娘就再没有一点儿闲功夫摆弄这些,不想还好,现在一想就忍不住替沈婉晴委屈。嫁人有什么好,嫁了人连往日消遣玩乐的爱好都没时间碰了。
“您想什么呢。”春纤看着滴在纸上的墨团,她很少见自家主子在摆弄这些东西的时候发愣,“是不是还挂心二太太那边的事啊。”
“不是,人家病了我惦记有什么用,我是在想该刻个什么。”
沈婉晴现在是空有技术却没什么思路,刻名字?原主娘家一大堆这样的章子,闺阁之乐?那玩意儿在捎间床帏里乐完就行了,实在没必要落在纸上。叙乡愁?自己的乡愁没法说,真要刻下来得是两万字的论文,那不是章子那是碑文。
唯一能落在纸上刻成印章的,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此刻不得不燃起来的斗志。沈婉晴随手把纸换过,下笔写下‘万里云’三字。
“怎么样,以后我当了家就拿这个做印章,可还看得过去。”
“好,姑娘合该有千里万里的气魄和胸襟,咱们以后肯定也能像这万里云,好日子长着呢。”
“那借春纤姑娘吉言,就这个了。”
其实沈婉晴更想用气吞万里,又觉得这话口气太大,万一以后再出点儿什么错,就不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威风,而是奔着千里万里的丢人了。
字落在纸上,计算好大小格局,把写好的反字印在印面上,什么都准备好了这才拿起平口刻刀准备下刀。
谁知刚下刀,青霜就急匆匆地从外边进来,“大奶奶,来喜回来了,”
看着一刀划斜了的痕迹沈婉晴觉着自己就不该现在弄这些,心都没静下来万里什么云,可别一个不小心吧唧从云上摔下来,再弄个头破血流。
摆摆手让春纤把石头和刻刀都收起来,沈婉晴起身从书桌后头绕出来,“仔细说说,二太太那边到底怎么个情况。”
“请的是外城的彭大夫,听说从老太太做管家奶奶的时候,府里女眷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请彭大夫他爹来看病。这几年老彭大夫年纪大了,请的就都是彭大夫了。”
“彭大夫家的马车来喜认识,他一来来喜就主动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