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什么人生的就像谁,这话半点没错。胤礽也颇有些觉得谁好就看他处处都好的毛病。眼下他对毓朗就这样,便是毓朗身上有点什么小毛病,他也觉得挺好,都挺好。
大冷的天胤礽不愿意坐辇,自己走一会儿身上就热乎了。坐在轿辇上倒是不累,可冷风这么呼呼的刮,轿辇上的人就这么傻坐着被吹更冷得慌。
胤礽带着侍卫太监快步往回走,毓朗埋头跟着压根没看路。直到回了毓庆宫,刚进宫门口就被高来喜拉到一旁:“毓大人,方才索中堂派人给奴才传了个话,说是让您这次下值出宫,有时间去他那儿一趟。”
第73章
毓朗现在虽说是二等侍卫, 但干的俨然已经是一等侍卫的活儿。
只要他当值就肯定是他来负责太子身边的护卫,惇本殿左右配殿的书房毓朗都轮值过,可以说毓庆宫里除了后殿女眷生活起居的地方, 毓大人在毓庆宫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
对此有人艳羡自然有人眼红,毓朗刚进毓庆宫当财神爷到处撒银子的做派也不好使了。
脑子不好使的背地里说些酸话, 好像这话说出去旁人就会听他的, 都会看毓朗不顺眼。时间一长毓庆宫的侍卫孤立了他,连带着太子也会跟着不喜。
脑子好使的主动亲近他,毕竟人家已经抢先一步爬上去了, 现在再说什么酸话都晚了, 倒不如想想能怎么样跟自然些给他熟络亲近起来。
就像鄂缮那样,原本他才是这一批新进毓庆宫里跟太子最亲近的侍卫, 旁人一提起他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上一丝羡慕。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让太子记了这么好几年, 从乾清宫到毓庆宫硬是把人给要过来了,光是这一份体面就足够鄂缮在外面横着走的。
人人都觉得鄂缮进了毓庆宫前途无量, 可谁知又来了个赫舍里家的毓朗。如今两人同为毓庆宫的二等侍卫, 毓朗的风头可隐隐在其之上。
不过不管那些人怎么说怎么做,同一个值房里休息睡觉的毓朗和鄂缮都丝毫不在意。他们都看得清楚对方的价值, 不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以搅和的。
“索大人你要见的话, 千万当心。”
“耿额……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还挂着病假,听说有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耿额就是毓朗的前车之鉴, 明明是作为万岁爷的耳目被太子要到自己跟前, 以示太子和毓庆宫对万岁爷的绝无二心, 却在被索额图找上之后想要在皇上和索额图之间骑墙两全。
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你便是选择太子爷也不该选择索额图啊。
压根就用不着听索额图说的那些‘他都是为了太子’的话,这种话是说给外面那些见不着太子爷,没机会直接给太子爷效忠的人听的。
你一个御前的一等侍卫, 被太子开口要到身边,便是要有二心也该是在两个主子之间犹豫。索额图再权势滔天在万岁爷眼里那也是奴才,哪能把万岁爷和索额图摆到一杆秤上称斤两的道理,埋汰谁呢。
耿额以为适当的犹豫纠结能把自己抬出更高的价钱,毕竟被挑选出来的真心有时候更值钱。
可惜他没把握好这个度,索额图那边倒是一直等着他的回复,太子却不愿再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
即便索额图再三在他耳边说,留下耿额为他所用,往后毓庆宫和索额图要做什么事,万岁爷那边说不定就不能知道得那么详尽了。
冬至过后的一天太子还是去了一趟乾清宫暖阁,那天毓朗不当值全然不知道什么情况,等再进宫当值时毓庆宫里又多了一个面生的一等侍卫富察德音。
德音这名字听着蛮好听,人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沈婉晴曾仔细量过毓朗的身高,一米八三的大高个儿,按照现在的算法是五尺七寸,再加上他腿长腰细身材比例好,放在侍卫堆里也是很出众的了。
就这么着他往德音跟前一站都有点显矮,毓朗曾私底下偷偷比划过,回来之后就跟沈婉晴吐槽说德音怎么着也得有个六尺高(一米九五)。
将近两米高的大汉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接替了耿额的位置以后还是专门值夜班。不过几天时间整个毓庆宫上下的侍卫就都在说德音是个稳重能干人,他来了耿额再想回来就真难了。
不过耿额脑子不灵光但运气不错,康熙和胤礽这对父子已经为了去年那事别扭了足够久,眼下不会再因为一个侍卫又闹上个一两年,太不划算。
所以他没有被革出侍卫处,这段时间一直病了在家养病。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或许只要万岁爷那边一天不发话这个病就一直不会好,即便好了他的前程也全完了,到时候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里一塞,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事你小心些,别走了耿额的老路。”
有些话关系不到不能说,鄂缮深深看了毓朗一眼。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两人聊起耿额的事。当时没有明说的是两人都以为先陷入两难抉择境地的会是鄂缮,谁知道毓朗这小子有运道,这种两难的欢喜被他捞着了。
“明年我家大奶奶不是还跟嫂子说定了要一起从福建包一艘船帮的船运货做生意,我这边且不能出岔子,放心吧。”
嘴上说着让鄂缮放心,下值出宫回到家的毓大爷那样子活像一只被人剪秃了尾巴毛的猫。依旧威风凛凛却又夹着尾巴不敢给人看,沈婉晴抬眼往他身上一扫,就知道这人心里藏着事。
“昨儿还剩了些腊八粥专门留给你的,晚上吃不吃?”
“不吃,宫里万岁爷和太子爷都赏了,年年吃有什么好吃的。”
毓朗今儿又是下午出宫,这次出宫能休息八天,负责毓庆宫的散佚大臣把毓朗这种在本旗内还担任职务爵位的侍卫给挑了出来,专门多给的假期,临近年关他们都得处理旗务。
“今天好好休息,晚上不许胡闹。乌尔衮已经把米面菜肉都准备好了,明天咱们得去佐领下转一圈,把该走该看的人家都走一趟。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好让他们饭桌上一点荤腥都没有。”
沈婉晴已经做了个统计,要走访的人家一共一十八户。整个佐领下也就二百二十一户人,作为能充当马甲、步甲、处处比照老百姓都有优势的旗人来说,将近十分之一的比例可不算低了。
“没法子啊,这些年一直在打仗,我们佐领下本来有将近二百五十户人,雅克萨和噶尔丹哪一个是好打的,男人免不了一去不回死在外面。”
领了饷银饷粮就得打仗,这个道理在毓朗看来就跟人饿了要吃饭,谁给他吃饱了饭他就该效忠于谁,躲不了也不该躲。
“要我说那些死在外面的男人没留下孩子还好,女人改嫁老的靠朝廷发的抚恤金把这辈子过完就完了。怕就怕留下孩子,家里女人走不了老的也不敢死,过得再差也得熬下去盼着孩子长大。”
毓朗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长大了最好的路还是挑缺,当马甲步甲吃一份饷,或者再有本事些往护军营、侍卫处、前锋营、骁骑营等处。
在外人眼里都是好去处,前提是别上战场。去了就大家都一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前冲,到时候回不回得来全看命数如何,还是跟祖辈一样的老路。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万岁爷过完年又要打噶尔丹了,还是有谁为难你了?我可就问你这么一次,有什么话赶紧说。”
毓朗上过战场这事沈婉晴早就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毓朗的性子其实比他的同龄人骨子里要稳重。他是佐领,不光自己要上战场还得率领佐领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人的命交给他那真是一丝错都不敢出。
但这些话他从来不说,今天突然说这些肯定是有谁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好日子受到威胁了才忍不住抱怨。
“索额图想见我,他不是想像拉拢耿额那样拉拢我,就是觉得我最近风头太盛看我不顺眼。”
沈婉晴说只问一遍那就真的只问一遍,之前有一日毓朗在书房,下午沈婉晴让凝香做了炸里脊串吃,两人那天因为什么拌了几句嘴毓朗记不得了,就记得自己赌气说不吃。
本来是想等着自家大奶奶拿着吃的过来哄哄自己,自己就坡下驴这事就过去了。
谁知道等来等去等不来人,等到自己实在忍不了起身回正屋人家东西早吃完了。还洗了手漱了口,除了屋子里还剩下一缕夹杂着辣椒香的肉味,别的什么都没了。
“你才进毓庆宫多久他就忌惮上了?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有一天毓朗和自己会跟索额图打交道,这是沈婉晴早就做好了的准备,但是她真没想到这么早。
耿额的事她听毓朗说过了,她不觉得索额图是个弱智,刚出了耿额的事又还要再犯老毛病。
毕竟这是要是传到太子或者康熙耳朵里,要是换了自己,自己就得现在把索额图给一撸到底,压根用不着再等到几年后,实在是个狂得没边的东西。
但要是现在就忌惮上毓朗了,那也忒小气了,“我们什么小虾米也值得他来忌惮,真要这么着这满朝廷他要忌惮的人也太多了,他还能真让太子只用他一个人只信他一个人不成。”
这话说得有道理,说完之后沈婉晴看向一脸无奈神情的毓朗,心里忍不住嗒大大的‘我草’了一声。
毓朗又不傻,自己想得到的他肯定也想得到,所以他头疼就是因为索额图真的就是一个分不清场合记吃不记打,还小气得容不下人的太子党之首。
“能不能不去?”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自己不过一个二等侍卫,索额图不管是官职还是身份还是辈分都死死压着毓朗,毓朗还真就不能不去这一趟。
“我觉得他是眼红了,太子进出常带着我,我要不是赫舍里家的人反而好些。偏偏我也姓赫舍里,太子能仰仗他那个赫舍里的叔爷,为何就不能抬举我这个赫舍里的侍卫。”
所以这次让自己过去应该是两者皆有之,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打压,总之他见不得太子跟前有比他更得太子信任的人,一点点苗头都不行。
“那就去。”
本来沈婉晴还头疼,毓朗一说赫舍里家沈婉晴突然就转过弯来了,“本来过年也是要往他家送年礼的,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去,提前把过年的礼给他送了。”
康熙一定有密探,太子也不一定没有,要不然耿额的事情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索额图已经被权势冲昏了头,倒台只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毓朗这次过去暗地里肯定有人看着。
既然是这样那就让他们看着,让他们知道毓朗压根没有向索额图投诚的心,这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把索额图取而代之的机会。
要是真的能走上这条路太子党日后未必就会被康熙忌惮得非要废了太子,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也就不用去西伯利亚海南岛了。
但是不投向索额图,毓朗也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身为侍卫处的二等侍卫正黄旗下的满洲佐领,他到底是忠于皇上还是忠于太子,这一次选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一定会如实禀报回去。这个选择该怎么沈婉晴也不知道,这个真的只能毓朗自己来决定。
去佐领下发米面肉菜的事沈婉晴专门嘱咐了这事不准提前说,没得让人家眼巴巴的盼。
有些人家一听自己这个佐领夫人要去,说不定还要提前洒扫准备,然后再杀鸡宰鸭准备一顿好饭,到时候自己带过去的东西都不一定抵得上人家准备迎接自己花掉的。
二则临近年关事情真的很多,就怕临时又添一件什么事,所以沈婉晴这段时间干什么都不敢把时间给说死了。
这不说好了第二天去送米送面,现在两人已经站在索额图府门口。两人转头对视一眼都觉得还不如去忙活一整天,好歹还做了点儿事,而不是到这里来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索额图的府邸是御赐的,规制和排场放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比他家更煊赫更威仪的也就只有王府了,至少承恩公府是肯定比不过这边的。
沈婉晴跟着毓朗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四处看,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穷亲戚的既视感。
索额图是递话让毓朗来一趟,他没想到毓朗会带着女眷一起上门,甚至还把过年送的礼也一起拿来了,本来是找人来私下谈话密谋,现在成了两家人过年走亲戚。
索额图心里觉得毓朗这小子狡猾得很,但面子上还得维持着。只得临时差人去内院传话,让管事的婆子把沈婉晴带去内院,自己则领着毓朗进了前院书房。
论辈分索额图是毓朗的叔叔,只是两人之前是在没什么往来。毓朗也没打算攀这个亲戚,进了书房也只拱手行礼称呼索额图为中堂大人。
“你我本是亲戚,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这么着太见外了。”
“礼不可废,索大人乃国之肱骨,卑职不敢僭越。”
啧!索额图压根没想过毓朗会是这个态度,一下子脸色也难看起来,既然不论亲戚那就不用废话了。
“今日找你来因为什么我不跟你兜圈子,太子愿意用你是你的福分运气。今日本官再问你,本官也想用一用你,不知道毓侍卫你愿不愿意。”
第74章
本官这个称谓其实还是汉人文官说得更多, 被索额图这样的权臣从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眼下的情况明明有些棘手,但毓朗就是忍不住想笑, 他觉得他已经被自家大奶奶给带坏了,至于到底是怎么个坏法他还有些说不清, 反正他现在看索额图多少带了几分滑稽。
“索中堂这话说得卑职惶恐。”
“惶恐什么, 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不妨坦诚一点儿,别学得弯弯绕绕那一套。”
索额图跟毓朗这一支关系不亲近,但当年他跟帅颜保之间却是同朝为官, 关系颇为熟稔。
不过帅颜保走的文路子索额图是个武将, 两人同宗同族大事上一向站在同一边,私底下的往来却不多。
帅颜保觉得索额图这人忒霸道跋扈, 索额图觉得帅颜保这人文绉绉的干什么都要思前想后, 拖泥带水实在不对胃口。从那时起,同出一族的两家人就注定了关系紧密不起来。
明明是他先把这个架子摆了起来, 现在又来指责自己绕弯子不直接, 毓朗抬眸去看坐在自己上首的索额图有些意兴阑珊。
这就是赫舍里家的家主,赫舍里这一族的兴衰荣辱就系在他身上, 这未免也太操蛋了些。
“既然索大人这么说, 侄儿自然不敢在族叔跟前推脱什么,赫舍里家有什么事是侄儿能办的, 侄儿绝不推脱什么。”
“正好这次出宫得太子爷体恤有八天休沐, 让侄儿好生料理自己佐领下的事, 这不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大小事情都得管,不然出了什么事情闹到统领衙门去到底脸上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