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姑爷上门,沈家这么多亲戚不会轻易饶了他去。
中午摆回门席的时候,沈婉晴在内院女眷这边的席面上,也顾不上他,想让跟着回来的青霜去前院那边多叮嘱一句,席上少喝点儿,也被两个堂嫂给拦住了。
“瞧瞧咱们五姑奶奶,到底是嫁了人了。这以前多温婉多害羞的人儿,如今当着咱们的面就开始护起短来了。”
说话的是沈家的长房长媳贺兰氏,娘家在盛京那边,是大伯沈宏济在盛京的同僚。当年跟大堂哥在盛京成亲以后,就跟着一起来了京城。
贺兰氏这个姓,一听就知道大概不是汉族。据说大嫂娘家是鲜卑一族传承下来的,真的假的不好说,但贺兰氏身子骨壮实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米七五的大高个儿,比已经算是身姿高挑的沈婉晴要高出半个头去。进门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别人家三年抱俩是吉祥话,贺兰氏却是实打实三年生了两个,一儿一女,喜得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捧着她好。
她也能干,大堂兄沈文博要读书,长房在京城的所有铺面田产就都是她管着,老二沈文渊和妻子周氏,这几年基本就是跟着哥嫂过日子。什么事都不用他们操心,自然除了每月的月钱,其他便宜他们也什么都占不着。
这么个厉害人,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炸子音,以前原主最怕这个隔房的大嫂,主要是她说话太没遮没拦,小姑娘脸皮薄实在是受不住。
“可说呢,大嫂倒是不护短,我大哥那什么酒量也敢凑今天这个热闹。毓朗是个浑的,整天在护军营里泡着,他什么酒量大哥什么酒量?
我好心让丫鬟去提醒他收着点劲儿,大嫂既然这么说那我不去了,咱们就看看今儿是毓朗酒量好,还是大哥更能喝啊。”
“这……”光想着沈家人多,却忘了毓朗是赫舍里家的男儿。听说赫舍里家的男子不管书读得多好,马背上的功夫谁都不许落下,这么个武夫酒量好不出奇,真要是让沈文博跟他拼酒,还真不好说什么结果。
贺兰氏逞一时之快,现在也顾不得自己打自己的脸,赶紧找来丫鬟耳语了几句,小丫头便着急忙慌往前院那边去了。至于沈婉晴,话都放出去了,今儿毓朗能不能撑得过去就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毓朗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大奶奶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反正等中午的回门宴散了之后,他是被大舅哥沈文远和常顺给扛回来的。
沈婉晴没出嫁之前,跟庶妹沈婉一起住在沈宏世和徐氏后头的小院子里,她出嫁家里还留着沈婉晴的屋子,今儿知道是姑爷陪着姑奶奶回来,昨天夜里潘姨娘就把沈婉和给接到自己那边去了。
“大奶奶给我挖好大一个坑,怎么办,今儿怕是回不去了。”
贺兰氏身边的丫鬟跟贺兰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她去前院传话,她还真就大喇喇的跟沈文博说,大奶奶怕大爷喝不过五姑爷,让他小心着些。
这话一出,满前院的人哄堂大笑,又非要问贺兰氏怎么知道五姑爷能喝的。小丫鬟半点不怯场,几句话脆生生的就把沈婉晴给卖了个底掉。
沈婉晴此刻态度极好,一是知道毓朗这次是真被自己给坑了,二是自打进了这个闺房以后,沈婉晴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沈婉晴本能的想要在这间屋子里多待一会儿。
“你先睡一觉,我让常顺回家说一声,咱们晚一点回去。”
“不回去了。”
“什么?”
第13章
“不回去了。”
醉眼惺忪躺在沈婉晴摇椅上的毓朗双手趴在摇椅扶手上,侧过身子半个屁股悬空,扭过头去看妻子。
“什么不回去了?你不回去还是我不回去,难不成大爷要陪我住在家里,不回去了?”
春纤端着正热的醒酒汤进来,沈婉晴想装一回贤惠抬手去接,没想到瓷碗碗底都烫得厉害,手一下就缩了回来。
“你放着让她们弄,你别什么都插手。”
“没插手,就是顺手接一下,又没干什么。”
毓朗拉过妻子的手,掰开她的手指皱着眉头去看沈婉晴被烫红的指腹。他发现自己的妻子什么事都要搭把手,丫鬟端茶进来,只要那会儿有空,她就会顺手把茶给倒上。
一次两次的毓朗觉得这人挺贤惠,但这几天次次都这样,就连早起时洗脸的热帕子,她都趁春纤转身去找东西的时候自己拧了。
身为赫舍里家养出来的小爷,毓朗不大明白这种小事她干嘛自己动手。想问问吧,又觉得自己跟沈婉晴的关系还没到那份上。
直到今天中午,自己坐在岳父身边,沈大人起初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酒席过半喝得差不多了,这才拉着自己的手来来回回絮叨,自家姑娘是个老实头儿,嫁过去了希望自己对她好点儿。
沈家不缺钱,眼下也不缺势力。自己的大舅哥已经考中秀才了,再沉下心来多读几年说,说不定真能中举。
在旗的人家能出个举人,即便考不上进士,家里也能想法子给他谋个外放的官儿。如此一来,沈家起码还有一代人的富贵日子。
真要是心疼女儿觉得女儿老实讷言,就该找个比沈家家世差上一点儿,最好是仕途上还要靠着沈宏世的人家,这么一来沈婉晴在婆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
把女儿嫁给自己,成亲第一天就要被姑姑拿出身挑刺,说白了还不是沈家想要搭上赫舍里家这条大船。既如此,此刻再来摆出舍不得闺女的样子,就多少有些没劲儿了。
“没干什么也不行,你就放着让她们去干,你得记住你是我赫舍里毓朗的大奶奶,别总、别总想着他们。”
“大奶奶以后别太老实了,是你的东西该要就得要,不乐意的事该推拒就要拒了。要不然……旁人不会因为委屈了你内疚,明不明白,记没记住。”
沈婉晴还不知道毓朗在他脑子里琢磨出好一场苦情大戏,而自己就是那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的可怜小白菜。只觉得被个十七八的小破孩儿这般念叨,还挺有意思的。
“知道了,明白了,记住了。再不躺下醒酒,今儿可就真回不去了啊。”
“说了不回去。”
跟喝醉了的人没道理可讲,刚刚还一副老成稳重模样跟沈婉晴讲道理的人,转头又跟个孩子一样,箍着妻子的腕子枕到自己脑袋底下,彻底把身子侧过来蜷在躺椅里,“额娘说了,让我陪你在家住两天再回去。”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新妇回门,大多数都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原主的记忆里还没有听说过谁家新妇回门能留下多住几天的。
“就早上去请安的时候说的,你走得快,额娘不是拉住我了,就跟我说的这事。再有小半个月就八月节了,你刚嫁过来就不能在家里过中秋,额娘心疼你。”
“那行,那就多住两天。”没有假客气说什么这样不好,沈婉晴赶紧把秋纹叫进来,“赶紧去一趟太太那儿,就说我们今天不回去了。晚上想吃荔枝肉、花雕鸡,再要一个米糠肠多加辣子,一个鱼头豆腐的锅子。”
“荔枝肉是什么,荔枝还能做成肉?”
毓朗被沈婉晴牵着往里间的床上去,脚下虚浮脑子也越发昏沉。可哪怕这样了,这人还不忘追问什么是荔枝肉。
“福建的特色菜,酸甜口的很好吃,等你睡一觉醒来就知道了。”
原主跟着爹娘在福州住过好几年,而徐氏娘家在福州驻防之前还在长沙府驻守过好些年,徐氏的口味是又嗜辣又喜酸甜。
当年初初嫁到沈家,徐氏是一百个不习惯。好在过了这么多年,整个沈家的口味都被她给带偏了。
沈家的厨下除了做京城菜色的厨子,还另养了一个做湘菜的一个做福建菜的,俩厨子手艺好得很,平日里老有相熟的人家把人借去做大席。
“对,大奶奶在福州待过,等走的时候我去找岳父把厨子要来,一起带回去吧。”
“行,这事就交给你,到时候就看大爷的本事了。”
还敢要厨子?沈家近些年连着嫁出阁五个姑奶奶,还没见谁能把厨子带走的。毓朗敢把主意打到徐氏这几个心肝宝贝上,沈婉晴只觉得真好笑,特想看他到时候怎么被撅回来。
听了沈婉晴的话,毓朗连连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脑袋一挨着枕头人就直犯迷糊,等醒来的时候外边天都已经黑了。
屋里点着南海红降香,淡淡的花蜜掺杂着淡奶香的味道透过幔帐萦绕在身边,本来宿醉之后该有的昏沉和头疼,也全都被这股子香给缓解了。
“什么时辰了。”
“再有小半个时辰就亥时了,你这一觉睡得真够久的。”
“怎么不叫我起来,岳父岳母都在,我睡得这时候还没起来像什么话。”
“睡吧睡吧,这屋里又没别人,装样子给谁看呢。这时辰了,我爹娘也都睡下了,没什么不像话的。”
沈婉晴按住毓朗的肩膀,她这才刚从徐氏那边回来,他真要起身过去自己还得陪着,才没那劲儿来回折腾呢。
“起来洗把脸,晚上的菜我让厨房留着了,起来吃点儿。”
“不行,睡太久吃不下,弄点小米粥跟饽饽来,我垫吧两口得了。”
毓朗坐在床边看着梳妆镜里的沈婉晴直发怔,这屋子是沈婉晴的闺房,布置和装饰都透着娟秀和素雅,和家里那大红喜庆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那你陪我吃点儿,晚上光顾着跟我娘说话,也有点儿饿了。”
沈婉晴从来没有劝饭劝酒的习惯,想吃就吃不想吃饿一晚上也出不了事。但架不住沈婉晴点的菜好吃,小米粥没喝两口就被毓朗摆到一旁,筷子夹起一块吸满奶白鱼汤的豆腐,滚烫鲜甜。
“这豆腐好吃,比鱼还鲜。”拿来的饽饽连碰都没碰,看着自己上下翻飞没停下的筷子,毓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个劲儿的夸沈家的厨子手艺好,夸沈婉晴懂吃会吃。
至于沈婉晴故意问他回去的时候想要带哪个厨子走,毓朗则装作没听见,稳准狠夹了一块荔枝肉塞嘴里:“好吃,这个荔枝肉最好吃。”
小夫妻在沈家住了三天,直到离八月节真没多少日子了才回来。佟佳氏专门派人往东小院来了一趟,说是这段时间两人都累了,之后几天不用去正院请安,好生歇一歇。
沈婉晴一听这话立马就乐了,抱着抵在腰后的迎枕哎哟一声直接倒在罗汉床上,这段时间天天都是天一亮就起床,明儿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沈婉晴在人后从来不端着,毓朗喜欢看她这幅自在模样,也忍不住脱了靴子歪在罗汉床上。
“打住,昨晚上你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之后三天都怎么来着?大爷没忘吧。”
许是觉得难得跟妻子一起睡在她未出阁的闺房里,在沈家这三天有两天夜里都没消停。
到底是在老丈人家里,虽说饮食男女有这档子事正常得很,但过后清理洗漱两人还是蹑手蹑脚,本来挺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事,愣让两人弄得像在偷。
“没忘,爷又没说要干嘛,大奶奶何必想这么多。”
毓朗勾住沈婉晴左手尾指,故意拿自己拇指指腹上的薄茧来回的蹭,蹭得沈婉晴太阳穴直跳。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十七八的小孩儿怎么精力这么旺盛,再这么着自己真要招架不住了。
幸好要紧的时候来了个扫兴的,常顺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到近,一听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大爷,外边有人找。”
“谁啊。”
“说是凌普大人身边的长随,拿了凌普大人府上的腰牌。”
“知道了,把人迎到前厅里去,我马上就来。”
凌普,不管是原主和沈婉晴都知道他是谁,太子胤礽奶娘的丈夫,太子的心腹,前不久刚升任内务府总管,简直是红得发紫。
别看毓朗才是太子母族的正经小爷,可要论亲近得脸,那真是十个毓朗凑一块儿也比不过凌普去。要不然也不能人家派个长随过来找,毓朗还得把人客客气气的迎进来。
康熙三十年,太子的地位还稳固着,康熙三征噶尔丹才去年才征了第一次,宫里只有皇长子胤禔成亲了,大福晋刚生下三格格。
太子的毓庆宫里有几个侍妾格格,太子妃却还没定下来。其他侍妾都还没名没分在毓庆宫偏殿里住着,其中只有一个李格格今年二月生了个儿子,可惜没养住。
再往下,皇三子胤祉刚定亲,未来的四爷胤禛才十三岁,两年前孝懿仁皇后薨逝,一直养在孝懿仁皇后宫里的四爷今年搬回了永和宫,少年郎眼下除了读书,最头疼的事情还是如何跟德妃相处。
至于再往下,老五胤祺还在上书房跟汉文汉字死磕,老七胤祐腿脚不好,好不容易从康熙那儿求来一匹好马,正缠着骑射师傅恨不得天天趴在马背上不下来。
这样的现状,太子的位置实在是稳当得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所以哪怕沈婉晴憋了一肚子话想说,眼下也只能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送毓朗出门,等回过头进了屋才吧嗒一下把整个肩膀都垮下来。
第14章
沈婉晴高兴不起来,另一边毓庆宫继德堂内也气氛凝重,凌普和王掞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先出声。
“凌普,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太子爷的话,被万岁爷革除的侍卫奴才已经打听过,都好着呢。听说主子派人专门去问他们,个个都感激涕零……”
“孤要听的是这些?都说凌普凌大人升任内务府总管以后说话声气都和以前不一样,孤原本只不信,如今看来不全是假的。谁给你的胆子跟孤说这种话,把我当傻子哄?”
“太子息怒,奴才绝不敢糊弄主子。只不过这事主子不好过问,便是奴才也没法明着派人去问。还是托了旁人找了家中喜事的由头,借机往各家走了一趟。主子,眼下您可得小心着些。”
凌普的妻子是胤礽的奶娘,元后走得早,太子连自己额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因此胤礽对自己的奶娘及其全家一直厚待,凌普此刻才敢把话说得这般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