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毓朗回来跟沈婉晴学的时候还连连感慨,四贝勒这人除了脾气确实有点压不住之外,为人倒是可交。毕竟他好几次动真火,都是因为看不惯那些人为难自己。
但气过了事情还是要做完,赫舍里家跟他塔喇家的亲事也没落下。
婚期就定在当年年底,三媒六聘所有流程他塔喇家都按着规矩来,只有额外往上添彩没有故意敷衍应付的时候。
直至冬月月末,赫舍里家大房的大姑娘芳仪被送出阁嫁入他塔喇家,与他塔喇舒芸结为夫妻。
半个月之后毓朗也拿着写好的奏折进宫向康熙当面交差,两个郡王府三个贝勒府按期完工,经内务府、宗人府和工部联合验收过后没有差错,只等过完年几个皇子就可以往宫外搬了。
那大半年过得着实精彩,胤禛动不动就要发火,恨不得把这些禄蠹蛀虫都抓了砍了的脾气也渐渐缓和下来。
开始慢慢学会怎么跟这些官员书吏扯皮推诿,有时候还能反将一军把底下那些官员遛得跟狗一样。
毕竟那些官员是假不急,他们刁难毓朗也是卡着时候的,不可能真的一直卡着进度不往前走,他们只是想毓朗难受,而不是想真的完不成差事大家一起倒霉。
但胤禛是真不着急,乾东五所的院子他带着福晋和格格李氏、宋氏还住得下,明年他可以不搬出宫,可你们能不能真的不完工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头铁不铁了。
毕竟到时候毓朗有太子保着,大不了挨顿骂又回去做他的参领去。倒是你们的靠山本来就已经倒了,真出了事到时候恐怕才是真的求告无门。
胤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迷上榫卯木匠的工艺,还主动从毓朗手里要了一部分监工的差事走,天天泡在几个府邸上来回转。
毓朗则彻底把性子打磨了一遍,交完手头的差事之后又在营缮司郎中的位置上待了两年,直至去年年底经吏部考核评了个上等,才平级调动到户部清吏司为郎中。
毓朗能进户部,就标志着两年半之前那一场风波总算是渐渐收尾了。以前依附在明珠、索额图两人之下的党羽有的重新找靠山,更多的则是缩起脖子老实做官当差,再不提什么索党、明珠党。
几个出宫建府的贝勒王爷眼下各有各的差事,直郡王主兵部、诚郡王还在修书,因此跟好些读书人走得挺近。
四贝勒从工部到户部,还是跟毓朗搭班子,也因为如此在外人眼中四贝勒是第一个表明态度站在太子身后的皇子贝勒。
五贝勒当初被康熙分到刑部,本来是想着他天生有太后的庇护,主刑狱不会有什么阻滞和顾虑。谁知他自己不喜欢,等贪墨案一了就主动找到康熙说要从刑部调离。
胤祺从出生就在太后身边长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他放到理藩院去了。毕竟蒙古对于理藩院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一部分,把胤祺放过去当吉祥物倒是对口。
真正留在工部的只有胤祐,当年跟着毓朗忙活大半年,人家是真的喜欢上能动作做事出成绩的地方,与他而言空谈反而没有意义,有这个功夫不如埋头做些实事来得踏实。
这个话本是毓朗要离开工部的时候,两人酒后随口说的话。传到康熙耳朵里以后,隔天便赏了不少金银和书籍去七贝勒府。
即便是皇帝,也不是每个儿子都能有机会登上皇位,这种时候有野心是无可厚非。但能够主动为自己找到另一条自己喜欢的愿意去走的路,就更为难得。
同样难得的还有毓朗,从工部到户部没有太子提拔没有因功封赏,就靠实打实在工部干了三年,扛过了贪墨案的风波的毓大人如同龙入大海,实在是难得的畅快。
就连朝中都隐约有这样的说法,索额图是旧太子党毓朗是新太子党,但不管怎么着赫舍里家还稳稳当当地立着,万岁爷这心里啊还是念着元后偏心太子。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说法,今年过完年皇上提出要奉太后南巡之后,好些想随驾有不知道能不能随驾的人,找门子都往毓朗这儿来。
户部比工部更忙,毓大人轻易见不着人。见不着毓大人那就来找沈大奶奶,反正朝廷上下皆知毓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大奶奶,只要能把大奶奶攻克,毓大人那里就不是问题。
这股传言是从何而来沈婉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头疼的事毅安这个小王八蛋,自己不过出城几天去巡庄,他就在家翻天覆地的闹,自己刚回来还没下马车,教他的先生就已经趴到马车边来告状了。
“嫂子,你就别操心这个了,等我哥回来狠狠打上一顿也就好了,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你哥?你哥人在哪儿呢?我出城四天他天天让人去庄子上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我回来了又见不着他的人影儿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沈婉晴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不在他觉得一个人在家没意思,自己回来了他又怕自己怪他没管好儿子,干脆就这么躲了。
“正好,你今儿也别回去了,等你哥回来我连他俩一起收拾,你就当看看戏吧。”
这话说得芳仪忍不住一哆嗦,备在后面的手更是一个劲的朝垂花门的方向摆,示意毓朗和毅安这爷俩赶紧躲远点儿,千万别回来找挨骂。
第121章
毅安今年五岁, 从一岁半开始能连贯说话之后,沈婉晴就隐约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太他娘的闹腾了!
赫舍里家出的武将比文臣多, 即便是毓朗现在夹着尾巴在户部扒拉算盘珠子,但他起家创业靠的也是马背上的功夫。
而沈家的老家则在辽东, 沈铁山就是武将出身, 沈宏济这两年虽然不是留在京城就是守在哈密或张家口,带着马帮在路上的时候很少,但听沈婉澜说这老爷子现在照样是一顿饭一斤肉一壶酒, 少一点儿都不行。
沈文渊如今不光是巡捕中营的守备, 还兼任整个巡城五营的教头。他的功夫到底有多好沈婉晴不知道,反正毓朗和沈婉澜是肯定打不过的。
这样的两家人结亲, 生出的小孩儿真真壮得跟一头小牛犊一样。给这小子断奶之后, 从牛奶和羊奶再到米糊糊他一概没吃多久,就直接过渡到跟着沈婉晴和毓朗吃饭菜。
吃就算了, 当时刚长出第十颗小米粒牙的毅安明明还不怎么会嚼肉, 每次吃饭那眼睛都圆滚滚地看着桌上的肉菜,沈婉晴和奶娘给他夹肉他就高兴, 给他夹菜他就恨不得不张嘴。
一两岁的孩子全凭本能活着, 虽然本能里也已经会感知‘娘高兴不高兴’这件事,但管她高不高兴, 对于安小爷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吃肉肉。
从吃一口肉就愿意吃一口菜, 到吃一口菜才能吃一口肉, 到把菜藏在肉下面给他吃,再到自己会用筷子挑挑拣拣把不喜欢吃的蔬菜都挑出来的时候,也就不过两岁。
第一次发现儿子跟仓鼠一样把菜叶子都扒拉出来,还凑成了堆放在碗底碰都不碰, 毓朗这当阿玛的还乐,觉得他儿子这样可有意思了,抱着儿子在屋里举高高转圈圈。
毓朗本来就生得高,他把儿子抛起来再接住,小毅安只觉着自己整个人都飞起来啦,满屋子都是孩子尖叫和咯咯笑的声音。
气得沈婉晴大拳头梆梆砸在毓朗肩膀上,你儿子才两岁就有了挑食的坏毛病,你还这么哄着他玩儿,就这小子的机灵劲儿明天就能上天!
当天晚上沈婉晴就把丈夫和儿子一起赶到书房睡去了,紧跟着转过天来毓朗把儿子留在书房让嬷嬷和奶娘照顾,自己狗腿子一般凑到沈婉晴身边低眉顺眼的求饶。
沈婉晴都懒得看他那个样子,毓朗对家人极心软,毅安又是两人成亲三年才怀上的独苗,他过于喜爱一点儿她也能理解。
但两三岁的孩子是最要管的时候,现在不管好以后性情养成了再要往回掰就难了。
再说这小子着实命好,一出生就是花团锦簇的富贵命,如今自己和毓朗又是在走上坡路,毅安身为两人的独子势必会享受到这最难世间得的优待。
他都不用长大,就会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是好人,大家对他都是善意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捧着他顺着他,都这样了要是当爹妈的还不压一压他所谓的‘聪明’性子,那大了就等着哭吧。
能当个百事不成的纨绔都算好的了,怕就怕等长大了还靠这点儿聪明为人处世,不知道天高地厚偏偏家里又离权力顶端太近,到时候他连闯祸都能闯得比别人更大更凶。
毓朗第一次听沈婉晴这么说,听了但是不太信。他当时就处于一种被父爱遮蔽了心智的阶段,觉得自己的崽子处处都好什么都好,怎么可能闯祸。
沈婉晴当下也不跟他犟,只是过后找时间把还没栓上笼头的毅安,放到他的书房和小院那边的毓朗快乐小屋随便祸祸,祸祸完了奶娘和亲随还哄着孩子说祸祸得好。
这下毓朗回来看着自己被糟蹋得不像话的书房不说话了,从嬷嬷手里把儿子接过来,抱进沈婉晴还没让人收拾的书房里,脱了裤子啪啪打了十下。
毓朗的骑射功夫都没落下,即便收着劲儿打儿子,小家伙的屁股也很快就肿了。沈婉晴凶儿子一直都是气势足动手能力不强,现在毓朗把这个短板给补上,可算是天衣无缝了。
小孩儿没挨过这种打,第一反应都不是哭,而是看着他阿玛傻了。直到被拦在书房外面的奶娘跪着给小主子求情,再加上屁股火辣辣的疼,毅小爷这才扯着嗓子嗷地一声嚎啕起来。
毓朗是见过血的,他发火打孩子从感官和气势上跟沈婉晴不一样。对于还只有本能不那么会看脸色的小孩儿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压制。
打了那一回,就足够毅安记一辈子的。从那之后沈婉晴和毓朗就很默契地分好了工,平时沈婉晴多管教孩子,等沈婉晴觉得这事自己制服不住或者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就换毓大人上场。
在这个家里没有所谓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毅安从小就知道阿玛和娘是一边的,娘说了算阿玛负责干活儿。
也正因为如此,两个躲在垂花门外听见院子里沈婉晴隐约说话的声音,和远处大姑姑冲自己这边摆手的样子,毅安立马就怂了,扭头去看他阿玛,想他阿玛赶紧带着他跑。
“阿玛!”
“进去吧,躲了这么久还真以为躲得过去啊。”
毅安比他阿玛早回来,毓朗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屁股撅得老高趴在垂花门旁边的台阶上,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放轻步子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小子在捏泥人。捏泥人用的泥还是街面上专门做泥人的手艺人用的那种,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这小子一边把手里的泥团儿搓圆捏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捏个什么,一边嘴上还不消停,隔着一道垂花门,问守门的婆子他娘这会儿在干嘛,能不能看见他娘的脸色好看不好看。
一听这话毓朗就知道他又闯祸了,站在儿子身后抬腿用靴头轻轻在他屁股上碰了碰,吓得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趁着小鬼头还没反应过来毓朗赶紧问。
“闯什么祸了,赶紧的说。”
“逃课了,还把先生的门给反锁了。”
七岁八岁狗都嫌,毅安养得好吃得好爹妈又都身材欣长,就导致这小子提前一两年就进入了这个狗都绕着他走的生理周期。
“那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啊。”
“先生自己说中午要歇晌,我怕家里人扰着他休息……”
毅安张口就来,毓朗也就这么看着不反驳不质问,只是脸上的神情渐渐冷淡下来。
这种神情和脸色要是被户部的官员看见,尚书侍郎们会装作极其自然的绕开毓朗赶紧躲远一点儿。
员外郎、主事和底下的书吏们要是躲不过去,大多也是有什么赶紧说什么,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时候还要跟毓大人嘴硬。
武将的身板子来干文官的活儿,毓朗手里比纯文臣强的就是他手底下能用的旗人和亲随比他的同僚多。
他也能跟人好好说话好好当差,可要是谁跟他纯耍心眼子死不回头,那就怪不得毓大人上手段了。
他也不至于真把那些文官给打杀了,人家就挑你下值晚上了回家都吃了饭洗了澡,准备跟贤妻美妾好好休息的时候上门去,跟人家谈工作。
他还不光一个人去,他得带着阿克墩、苏合他们去。这几人有一个算一个在火器营都已经是中层将领,但他们同时也还是毓大人佐领下的旗人,佐领召集他们干活儿名正言顺,那可是不去不行的。
把这种当年做纨绔小爷的路数用在这些官员身上,简直一用一个准儿。
也有人因此弹劾毓朗跋扈,可毓朗一不恐吓二不动手。他身为佐领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在不当值的时候去跟同僚聊一聊公务该怎么办,这难道还有错了?
这种武将版本的滚刀肉真的很噎人,那些跟毓朗不对付的文臣也知道他就是唬人,但毕竟刀剑无眼啊,谁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顺从他的意思。
事后,四贝勒胤禛再出面做一做安抚,有时候还要端起架子训斥毓朗一番,毓朗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认错,往往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给糊弄过去了。
为此户部的人还给毓朗和四贝勒偷偷取了个诨名:黑白双煞。谁都不是傻子,谁还看不清你俩后面站着的是太子,太子后面站着的是万岁爷?
太子不是当年的太子了,人家早在主动把旧太子党送到万岁爷手里的时候,就完成了一轮蜕变。
石文炳是太子的岳父更是万岁爷的心腹,石琼华的妹妹已经被赐婚给裕亲王福全之子保泰,这等于是给太子和皇上同时上了双重保险。
只要康熙在位一天石文炳就一定会拥护皇上,因为他有女儿嫁进裕亲王府了,裕亲王不管站哪个皇子前提都肯定是先站在自己兄弟这边,毕竟亲兄弟当皇上还是侄儿当皇上,两者谁更亲近还是一眼可知的。
等康熙驾崩太子登基,他又能以外戚的名义拥护太子,裕亲王到时候不光是皇叔还是承恩公家的姻亲,这绕了一道弯子其实也是康熙替太子把裕亲王这种近支宗亲拉拢过来。
有这两道刹车片在,万岁爷想做仁君那么刚正不阿行事雷厉风行的就是太子,但只有稍微有心一点儿的人又都知道,太子真的能说了算?这都是万岁爷想要的结果。
如此一来,皇上与储君之间就没有了最根本也最不可调和的分歧,当万岁爷和太子爷都站到同一边去了,朝臣们即便再重新结党也成不了大气候,所争之事动摇不了国本。
至于毓朗和四贝勒这个所谓的黑白双煞,多多少少也带了几分戏谑。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日后太子登基他俩一个代表宗室一个代表天子近臣,都是板上钉钉的位极人臣。
毓朗因此在户部颇有些声威赫赫的架势,但毅安不知道啊,他看着子他阿玛渐渐冷下来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是也仅仅以为是说错话,只要这会儿自己老实交代就没事了。
“阿玛,先生课上讲的东西我听一遍就明白了,可先生老让我念十遍默写十遍。”
“我跟先生说用不着再默写他也不听,昨儿下午刚默写过的字,我写出来了不学新的,还要我再抄上十遍。”
“我觉着这先生是故意刁难我,中午就趁先生睡觉的时候把他的门给锁了。”
“阿玛,我没干别的,我还让柱子守在门口了,先生醒了推门推不开,只要他多敲两次门就给他打开。”
毅安没想把一把年纪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折腾出个好歹,他就是自己给自己心里上一道安心的线。
门锁了,逃课就逃得更踏实,让仆从套马车带他去沈家的路上只要一想到先生还被锁在屋子里就放心了。
“阿玛,我知道错了。”
“行,知道错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