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也是素汤,一品奶油蘑菇汤,一品虾皮紫菜汤,吃过饭,孩子们照例午睡,福康怕自己睡着,两个阿哥又背着自己出去玩,非要跟他们一起睡,他跟个小猴子一样,两只小手紧紧搂着多尼的脖子,脸贴在他脸上,撒娇道:“阿哥。”
多尼觉得他烦,但又实在拿他没办法,“睡吧,弟弟。”
哄睡孩子,于微和童尘又坐到一起,商量起衣冠的事情,多尔衮下令汉官从本族之制,但大清的形制也没有具体规范,做衣服的裁缝还是大明的裁缝,以至于现在的官服,不伦不类。
大明的形制,加上大清的图案。
也许,还有折中的办法,于微和童尘想,谁从谁都不行,那就融合。
就像是华夷之辩,最早的华夏,只有中原诸国,秦楚都被视为蛮夷,后来秦一统天下,华夏的范围再度扩大,到了汉朝,疆域扩展,更多的民族被容纳,越到后来华夏的概念越大,就连朝鲜,不也自诩小中华。
努尔哈赤当年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明龙虎将军,女真所处的辽东也在大明的宣慰府司治下,这难道不华夏吗?既然已经是华夏的一部分,又何必再将自己推到华夏的对立面?
“剃发易服的事情可大可小,多尔衮在北京推行剃发时,就遭到了反抗,他还想将剃发易服推行到全国,这肯定是不行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不是官逼民反。”于微从朝廷送到府上的塘报中,摸清了多尔衮想要推广剃发易服的意图。
以京城为中心,向所有被征服地区辐射。
“节节攀升的军事胜利,让他有点飘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征服这片土地,征服这片土地上所有人。但是既然入关了,我们就不再是征服者,而是治理者。他甚至不如多铎清醒,连多铎都知道,应该借用北魏、金朝缓和民族矛盾的手段,最次也该坚持先帝所为,而不应该这么蛮横。”
童尘抿唇,“我也问过他,让军队剃发,是为了防止他们倒戈,让百姓剃发,是为了什么?他说是防止他们和南明勾结,剃发的百姓,不为南明所容,就像是追随李自成的百姓不是百姓是闯贼一样。”
“这么一来,他们就没有退路,只能跟着大清,因为一旦南明破城,也会将他们杀死。他,恐惧大明,毕竟,满洲族只有不到二十万,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汉人,有兆亿之众。”
于微一针见血,“跟他说民心,他是不会信的,他不相信人心只相信,只相信利益,所以才会用这种威逼利诱、逼上梁山式的手段。百姓哪管什么人做皇帝呢,那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说起这个,童尘对于微道:“你可别当着多尔衮的面说这个。”
于微愣了一下,“怎么,他又要杀我?”
童尘垂眸,避开于微的视线,“进京之后,八旗在北京周围圈地,下令的时候说的是圈汉官僚、无主之地,但现在冒出了很多强行圈地的事情,不少百姓诉讼至官府。”
“多尔衮想要这些百姓投充到多尔博名下,多尔博当时劝他,不该如此,我瞧着多尔衮出神的样子,怕他猜忌是你教多尔博说了这些。”
于微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混蛋啊!”
“我现在才知道,先帝为什么那么讨厌莽古济,说到底,其实莽古济也没错,就是先帝的欲加之罪,将在莽古尔泰身上受的气,都加给了莽古济呗。说她善于挑拨,不过是找个人背锅。”
于微咬牙切齿,“那我成莽古济二号了是吧?”
走出半生,归来成为大反派。
“他把我杀了难道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于微懒得喷多尔衮,“八旗是有地了,无地的百姓又沦为流民,流民聚而生乱,就是农民起义。剃发易服,必将遭到反抗。将眼睛捂起来装作看不到,耳朵闭起来装作听不到,就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军事的流血,是为了将来的和平,而不是为了更多的流血。”
童尘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既然这样,换个王怎么样?”
于微一惊,“啊?”
“多尔博这几天也跟我说了很多,和你的差不多,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样的话,我也听很多人说过,我也和多尔衮说过,但是他听不进去。”
于微被童尘这忽如其来的一番话吓到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身体不太好,让多铎当辅政王吧。济尔哈朗不是多尔衮的对手,但多铎比济尔哈朗有优势。”
于微松了口气,原来这个换个王,是换个辅政王,她还以为要换摄政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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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于微:姐妹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谋杀亲夫。
童尘:那可不兴昂。
第152章 教子 虚假的继承人和真正的继承人
童尘的提议的确可行, 多铎虽然比不上济尔哈朗有军功、威望,可他胜在是罕王幼子、先帝幼弟,又是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一母同胞的弟弟, 还生了一个好儿子。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身后密密麻麻一堆佛。
光论个人实力, 他或许不如济尔哈朗,但论综合实力,他未必比不过济尔哈朗, 多尔衮中风后, 身体逐渐不好,的确需要一个人为他分担, 按照满洲的传统, 这个人要么是长子,要么就是同母兄弟。
“让他跟多尔衮打擂台?”于微挑眉。
答案毋庸置疑。
“那你去?”
于微立刻道:“还是他去吧。”
在见风使舵和识时务这方面, 于微自认没有多铎灵活, 让他去吸引火力,扛多尔衮的揍, 最好不过。
午后, 童尘带多尔博回家,于微一边派出下人去找多尼的扳指, 一边监督他练习骑射, 阿哥练习骑射, 福康就在一边跟小狗玩,巴图鲁又生了一窝小狗,巴颜选了一只最圆滚的送给福康。
一人一狗在草地上打滚,你追我来我追你, 玩得不亦乐乎,那边阿哥累得满头大汗,一遍一遍重复拉弦的动作。多尼练得累了,丢下弓箭,噘着嘴走向于微,扑通声席地而坐,将头朝她怀中塞。
“额涅,不想练了。”
哪有孩子爱写作业呢。没有。没有的。
于微抱着怀中那颗热乎乎的大脑袋,掏出手帕擦掉多尼额头的汗水,“休息一下再练。”
“我不想练了。”多尼带着哭腔,“手疼。”
他可怜巴巴伸出了自己的小手,虽然有扳指保护,但拇指和食指依旧有些发红,另一只握弓的手,掌心也起了水泡。这还只是肉眼可以看到的部分,看不到的小臂、大臂、肩膀,无一不因为使力而酸痛。
于微伸手,擦掉他眼角泪痕,说不心疼是假的,多尼说是已经十二岁,算半个大人,但那是虚岁,多尼出生于崇德元年末,到顺治三年初,满打满算也才十岁多一点。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要吃这么多苦。
于微抿唇,将多尼搂进怀里,心疼的轻拍他的后背,多尼在于微怀中哼哼唧唧,福康见额涅抱阿哥,也跑了过来,硬往两人之间挤,多尼本就心中烦闷,现在看弟弟愈发不顺眼,手一抬就将他推倒在地。
“哎。”于微松开多尼,伸手去拉福康,多尼却死死抱着于微不松手,于微动弹不得,阿雅及时上前,抱起多尔博,哄拍起来。
福康不要阿雅抱,在她怀中扑腾得像条大鲤子鱼,阿雅只得将他放下,福康一落地就朝于微扑来,于微一手抱着呜呜哭的大儿子,一手抱着哇哇大叫的小儿子,还得防着福康,不要让他打多尼。
“别哭了。”
再哭,她也想哭了。
哭了一会儿,两人不哭了,于微让阿雅带福康下去,找两颗松子糖先堵住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嘴,而后温声安慰多尼,“是不是太累了,要是太累了,就休息几天再练好不好。”
多尼抬眸,看了于微一眼,眼中动容,但很快又想起些什么,低下头去,嗫嚅道:“我不想让阿玛失望....我是阿玛的长子...”
听完儿子的话,于微那句‘你阿玛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对儿子寄予厚望的时候显得他高大威武了,自己箭术不精射多尔衮大腿,意气用事送先帝瘸马的时候呢?
孩子似乎天然对父母带着浓厚的滤镜,仰视他们,父母一点点情绪,在他们眼中,都好像是天大的事情。
可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呢。
“别管他。”于微抹掉儿子脸边的眼泪,“你要是累了就休息,等休息好了再练也是一样的,你虽然是阿哥,可是你也还是个小孩子,你要一步一步的长大,还记得那个揠苗助长的故事吗?”
多尼点头,“记得。”
“没关系的,箭术现在不好也没有关系,我们慢慢来,不要着急。”于微鼓励多尼道,多尼听完于微的话,又一头扎进她怀中,哽咽道:“额涅......呜呜呜呜.....”
小狗哼哼唧唧,于微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好了,不哭了。”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哼唧,不远处多铎抱着搂着他脖子告状的福康大步而来,见多铎这么早归来,于微有些意外,“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多铎垂眸,“哦,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
他可不敢说,有人想给他送美人这勾当。
作为摄政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军功和硕亲王,次子又过继给摄政王为嗣,多铎简直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想要攀附他的人,能从王府排到城门口,希望他能赏光的宴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多铎每次赴宴归来,都是一身烟酒气,于微就不太爱让他出去,除了一些必要的、无法推辞的宴会之外,其他的宴会能推就推。他出征在外,好不容易回到家,不说陪福晋和孩子们,去陪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人情世故?都和硕亲王了,还要什么人情世故,全是借口。
今天于微本不想去,但于微破天荒的催促他去,他便去了,岂料酒过三巡,就有官员带上来一队女乐,她们弹得曲子很不错,唱曲的女子声音婉转,好似深谷百灵。
百灵姑娘唱完曲,官员见多铎心情不错,当即提出,要将这百灵鸟一般的姑娘送给他,侍奉枕席。多铎吓了一跳,旁边的官员也纷纷色变,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豫王福晋打上门来。
新娶一个福晋的代价越来越大,沉重到,多铎稍微一想,就觉得有压力。
自己要敢再娶,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说不好要怎么对他呢?
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不仅如此,自己还可怜的没有后援。
以前她亲姐姐是国君福晋,现在她亲妹妹是皇叔父摄政王嫡福晋,以前姐夫皇太极在,或许还会说她两句,出于对姐夫威严的惧怕,福晋偶尔能听两句,现在妹夫多尔衮说她,都得捡她爱听的说,否则她不听。
这么想着,他就觉得想给他送美女的官员居心不良,干脆拂袖而去,一回府,进了正屋,就撞见福康正在吃糖,见到自己,他糖也不吃了,立刻跳到自己身上,哇哇开始告状。
“阿哥推我。”福康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睛。
“阿玛带你去找阿哥。”
孩子之间的打闹,多铎并未放在心上,岂料他一低头,就看见多尼在母亲怀中哼唧,他顿时蹙眉,“多大的孩子了,还抱着额涅不撒手。”多尼又被阿玛说,不情不愿往起站,于微一把拉住多尼,将他搂在怀中,“干什么?嫉妒我们母慈子孝吗?”
多铎不免被于微这话逗笑了,“他都这么大了。”
“他多大都是我儿子。”于微振振有词,“他是我没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儿子,当然是我的宝贝。”
生多尼是难产,生福康是早产,三个孩子,除了多尔博没一个让人安生。可也正是因为是生了多尼,她嫡福晋的位置才稳固,才有足够的底气,要求多铎不再纳妾。也是因为多尼的出生,多铎许诺不再别娶。
母与子,是生来的联盟,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将来,某些角度而言,父母应该感激孩子。
“慈母多败儿你知道吗?”下人搬来凳子,多铎在于微身边坐下,大手覆盖上多尼的后脑勺,他似乎在感慨,又带着几分怅惘,“多尼啊,你几时才能长大啊。”
“什么时候才能乖乖练习骑射,不偷偷跑出去和你那几个见不得光的朋友玩乐呢?又什么时候,才能不一受苦受累就挤在额涅怀中,掉着眼泪说要放弃?有什么时候,才能做弟弟的好阿哥,照顾好弟弟们呢?”
多铎说一句,多尼的头就往于微怀中更深的埋一分。
“哎呀。”于微更紧的抱住多尼,说出了那句名言——“他还是个孩子,爱玩是天性,人哪有喜欢吃苦的呢?至于福康,这是我们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于微的底气也不太足。
她也有些忐忑,自己不会真的印证‘慈母多败儿’这句话吧?
“达哲。”多铎蹙眉,“你别惯着他了,惯子如杀子。”
多铎放下福康,将多尼从于微怀中拉出,让他在自己面前站好,多尼低着头,不敢去看多铎的眼睛。
岂料想象中的责骂并没有响起,多铎伸手,那枚鹿骨扳指赫然出现在多尼眼中,多尼一惊,抬眸望向多铎,多铎拉起多尼的手,将扳指戴在他手指,顺带摩挲过他掌心发红的皮肤,满不在乎道:“就这么点伤你就哼哼唧唧,等磨出茧子就好了。”
多尼还想诉苦,多铎的巴掌落到了他脑袋上,“别给我哼唧,我不吃这一套,练箭去。”
“也别看你额涅,她听我的。练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