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起还要上班这个噩耗之前,姜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比她的体温要高很多,但不至于像昨天那么烫。
呼吸也是平稳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似乎只是昨天抵抗了那么久的痛苦让他太累,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好狗狗,早安。”
姜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
“我要去上班啦。要快点好起来哦。”
站起来的时候腿麻了,她龇牙咧嘴地跺跺脚,很小力,怕把他吵醒。又倾身靠近,伸手摸索试探着给她的狗狗掖好被角,才洗漱收拾好出门。
手上握着陪伴了她三年的盲杖,这一刻却有些陌生了。
但仔细一想,她买来导盲犬也根本没有多久。
她本以为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却不知道被新的习惯覆盖旧的,居然是这样容易。
直到踏出小区的楼栋,她才找回一点独自出门的感觉。
脚又踩上了凹凸不平的盲道。
她小心翼翼挥动着盲杖,辨别前方的障碍。
当初公司选址时她还没有失明,考虑到招人时在应聘者眼中的靠谱程度,她和靳楚钰选择了互联网公司聚集的联邦创新科技园,离她的家实在是有些远。
即使是打车过去,在上班出行的高峰期,靠近园区的那段路还是得下来走,不然就将面临长达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不等的堵车。
有宿珩在的时候,那段路走得异常的顺利,以至于她起床的时间都足足往后推了大半个小时。
今天她记得提前出门,然而恢复到从前的作息,让她一直忍不住打哈欠。
她开始意识到,少了她的导盲犬,就好像少了这大半个小时一样。
不是什么大到影响生活的事,只是,没有他在身边时那么舒心了。
就和养了只宠物小狗似的。
平时每天遛狗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一旦哪天小狗生病出不了门,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好像多了某种牵绊。
果然养了小猫小狗之后,会盼着回家是真的。
狗狗生病了,人上班的时候都会担心。
走到公司门前时她还在想,得问问楚楚他需不需要忌口。
在找到彻底治好他的方法前,她能为狗狗做的不多。但下班时带一份好吃的回家,让他的心情好一些,还是可以做到的。
*
宿珩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沉。
他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里是她家的客厅。
窗帘半掩着,今天天气也不太好,软绵绵的微弱阳光从外面钻进来了些,只照亮的靠近阳台的部分。
沙发附近是昏暗的,他半天没有判断出此刻的时间,视线转向另一边,才看出大概。
已经过了姜璎上班的时间了。
……她呢?
他试图坐起来,像刚从深海中被捞起来似的,溺水窒息的感觉包裹着他的喉咙,身体每一处都是酸胀疼痛的。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却让他大汗淋漓。
而比这更令他思维一时空白的是,他感觉不到他的右手了。
从肩膀开始,到手臂,直到手掌和指尖。
没有知觉。
仿佛不存在。
宿珩低下头,随着身上薄毯的滑落,他看到自己本该报废的机械义体完好地接在他的肩膀上,被人戴上了特殊材质的手套,手臂上用同样材质的绷带一圈圈绑着,最上端系了个蝴蝶结,似乎是出自姜璎的手笔。
所以。她知道了?
知晓了他的残缺,也知晓了他的过去。
宿珩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该直接杀了她的。
可他却开始替自己找借口——
他现在还没有被联邦派人带走,说明他半睡半醒间替他诊治的两个人,都没有将他供出去。
留下她也没关系。她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不会因此暴露身份。
两种矛盾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纠缠了许久,宿珩才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
然而……
身上的遮挡彻底滑落。
他这才惊觉,就在这之前,自己还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上,盖着一张柔软的薄毯。
手边的沙发还有一处浅浅的凹陷,沙发、毯子、他裸露的皮肤上,全都是她的气味。
猫薄荷的味道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她昨天是在这里——就枕在他旁边睡的。
而且,还扒光了他的衣服。
虽然她看不见……
虽然她只把他当做一条狗……
但,他是个正常的、知道男女有别的、还没有经历过恋爱的、初次体验发.情的、有羞耻心的成年男人……
宿珩手足无措地用左手将那张薄毯捡起来,重新罩在身上。
随着这个举动,那柔软的触感满载着她的气味将他包裹。
他不禁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对她的脱敏毫无进展,反倒更加严重了。
他恍惚间以为,是她在拥抱他。
身体排异的异常症状暂时消失,可伴随着某种酥酥麻麻的情绪迅速在心底滋生,这样羞涩的认知却又让他再次烧了起来。
……
宿珩裹着被子,涨红了脸沉默地回到房间。
一想到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尴尬,就更令他羞耻了。
他想起一开始睡在她房间的那晚,她旁若无人地当着他的面准备脱衣服——当然是旁若无人,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没什么所谓。
昨晚脱的衣服也是一样,她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和狗狗没有什么男女有别可言。
没什么的。
宿珩一遍一遍这样告诉自己。
可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她一边摸索着一边帮他脱衣服的样子,让他觉得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魂不守舍地扶着衣柜门在一旁的床边缓缓坐下。
他用左手捂住脸,深吸一口气。
想要平稳呼吸,却反而将满满的猫薄荷味吸入鼻腔。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姜璎。”
宿珩不自觉地念出她的名字,同他无法控制的身体一起发颤。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舌尖发涩,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自己的舌头。说出来的同时,有一种隐秘的满足感急速蔓延至他的整个胸腔,温温凉凉的,像是她的呼吸和体温在侵占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甚至不敢再念第二次。
换上衣裤的同时,他好像感觉到她就在一旁看着,背靠在衣柜的滑动门上,平日里空的双眼亮晶晶的。
他知道那是幻觉。
狠狠闭了闭眼,她果然消失了。
去厨房倒水,看到她冰箱里她用保鲜膜包好的食物,眼前又浮现出她手忙脚乱,卡着上班的时间为他准备这些的样子。
他将盘子取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没有多好吃,但是很健康,看得出来是她特地为他准备的。
“好吃吗?”
他看到她坐在桌边,双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
被人这么盯着吃饭本该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可宿珩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即使她根本看不见他吃饭的样子,即使此刻身旁的她根本就是幻象。
他沉默地舀了一大勺粥,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吞咽的声音。
她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兽耳,说“真乖,多吃点,好狗狗”。
宿珩从空无一人的座位上收回视线,颤抖着瞳孔回应那句虚无的叮嘱:“……嗯。”
幻象中的她似乎很满意他的乖顺。
她凑过来坐在他的腿上,亲亲他的额头,捧着他的脸蹭蹭他的脸颊,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笑,呼吸间将温凉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又故意欺负他似的咬一口他的耳垂,最后垂下头,像上次那样无辜而好奇地舔舔他的喉结。
“好乖。”他脑海中的幻象又说道,语气和平日里真正的她一样单纯,“宿珩,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他不说话了。
半晌,他像是终于抵抗不住那个声音的蛊惑,轻声开口,矜持地问:“能不能再叫一次?”
“嗯?叫什么呀?”
宿珩仰头看着一片白的天花板,阳台风吹进来一些,让头顶吊灯的装饰点缀晃动起暧昧的幅度。他想起,想象之中的她坐在他身上,随着她低头亲吻他的动作,额前小幅度轻晃着的碎发。
“叫我……”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那个让他兴奋无比的字眼,“……好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