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染关上门,转过身。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站着,都没有说话。
“快坐下歇歇。”舒染先开口,指了指屋里的一把椅子,自己坐到了床边。
陈远疆依言坐下,目光一直跟着她。
“什么时候到的?”舒染问,拿起桌上的暖瓶,给他倒了杯热水。
“晚饭时间。”陈远疆接过杯子,“先去了新单位安顿了住的地方,就过来了。”
“吃晚饭了吗?”
“在单位食堂吃了点。”
又是短暂的沉默。分别太久,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你……瘦了。”陈远疆忽然说。
舒染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还好。跑了几趟教学点,可能晒黑了点。”她抬眼看他,“你也瘦了。任务很累?”
“嗯。要学的东西多。”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但值得。”
这话意有所指。舒染垂下眼,“新单位怎么样?边疆综合治理办公室?”
“你知道?”陈远疆有些意外。
“听同事提过一嘴。我猜你可能会去。”
“嗯。主要负责安全保卫和边境稳定这一块,兼顾一些协调。”他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级别提了些,责任也更重。”
舒染点点头。她能想象。以他的能力和背景,加上这次深造,被委以重任是顺理成章的事。负责全疆的保卫和边境稳定这担子估计也够沉的。
“压力很大吧?”她轻声问。
陈远疆沉默了片刻,“比以前好。至少,离你近了。”
舒染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是啊,结束了异地。以后见面方便了。”
陈远疆“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他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太专注,以致于让舒染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心头发软。
“你住哪儿?”她岔开话题。
“单位分的房,离这儿有点距离。”他说,“带个小院。暂时一个人。”
“条件不错。”
“还行。”他顿了顿,“有时间带你去看看?”
陈远疆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暧昧,接着说道:“那里东西挺全的,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尝尝我做的……”
舒染眼里带了点狡黠的笑意,“陈大领导这是在邀请我去参观新居?”
陈远疆明显噎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些。“不是……就是,随口一说。”他移开目光,“你忙,不用特意去。”
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舒染的笑意更深了。
“等有空吧。”她语气轻松下来,“过年这几天,我正好没什么事。”
陈远疆眼里亮了一下:“你过年不回家?”
“不回。在这儿过。”
“那……年三十,你打算怎么过?”
“自己过呗。包点饺子,看看书。”舒染故意说得随意。
陈远疆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人?”
“嗯。”
“我年三十晚上,单位有聚餐,但结束得早。我……我可以过来。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去我那里,我那里东西齐,做年夜饭也方便。”
他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舒染没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炉子边,用火钳夹了块煤放进去。
炉火更旺了些。
“陈远疆。”她背对着他开口。
“嗯?”
“你调回来,只是因为工作安排,还是……”她转过身,直视着他,“有别的考虑?”
“工作安排是主要原因。”他回答得很认真,“新成立的机构需要人,我的专业和经历符合要求,组织上征求了我的意见。”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但我确实……向组织反映了个人情况。我说,我在V城有牵挂的人。如果能调回来,对稳定我个人状态,更好地投入工作,有帮助。”
舒染转身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知道了。”舒染笑了笑。
“那……年三十?”他又问了一遍。
“你那边……方便吗?”她问,主要是考虑影响。
“方便。”他答得干脆,“院子独门独户,周围住的也都是单位同事。”
舒染想了想。自己这边宿舍确实狭小,炉子也不算特别旺,包饺子做饭都略显局促。一个人过年,也确实是冷清。去他那儿,地方大,物资想必也更丰富些——以他现在的级别,年货配给肯定比她这边充裕得多。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并不排斥这个提议。甚至……有点隐约的期待。
“好,那就去你那打扰一下啦。”她没多矫情,点了点头答应。
“你这次去首都的任务,彻底完成了吗?还要不要再去了?”舒染重新坐下,问起了正事。
陈远疆的神情也严肃了些,开始跟她讲起保密内容之外的见闻,接触的新思想。他说得很简要。
舒染听着,偶尔插话问几句。两人就着边疆发展的话题,竟也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炉子里的火渐渐弱下去,陈远疆才意识到时间晚了。他看了眼桌上那个马蹄钟,快十一点了。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拿起帽子。
舒染也站起来:“路上小心。雪天路滑。”
陈远疆点点头,推门离去。
除夕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舒染是被隐约的鞭炮声和敲门声吵醒的。她拥被坐起,看了看桌上的马蹄钟,才早上九点多。
她披上外衣,趿拉着鞋走到门边:“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陈远疆的声音。
舒染拉开了门。陈远疆站在门外。他这次手里没拿东西,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眼神都变得柔和了。
“吵醒你了?”他问。
“没事,也该起了。”舒染拢了拢头发,“这么早就去吗?”
她原本还想着去供销社买一点东西带过去,实在不好空手过去。
“不急。”陈远疆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我在院里等你。”他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那辆军绿色吉普。
舒染快速洗漱,换了身列宁装,把头发仔细梳好。想了想,又把昨天准备好的那点白面、带鱼、花生糖果装进网兜,虽然知道这点东西在他那边可能不算什么,但空手上门总是不好。
她拎着网兜出门时,陈远疆正靠在吉普车旁,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网兜上。
“不用带这些。”他说,“那边都有。”
“一点心意。”舒染笑笑,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陈远疆没再说什么,也上了车。车子发动驶出后院。
V城的街道比平日安静许多,行人也稀少,偶尔有穿着新衣、戴着棉帽的孩子跑过。
车子开了约莫二十分钟,从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两边是整齐的院墙,看得出来比舒染住的地方规格要高。陈远疆在其中一扇铁门前停下。
“到了。”他下车,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上的挂锁。
门推开,是一个十分规整的院落。地面用砖铺过,扫得干干净净,角落堆着整齐的煤块和引火柴。正面是三间坐北朝南的屋子,东侧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下面堆着些杂物,西侧则有一小片土地,此刻覆着雪,想来开春后能种点东西。
“进来吧。”陈远疆侧身让她先进。
舒染走进院子,好奇地打量。屋子显然被精心收拾过,窗台上没有灰尘,门口的台阶也扫得干净。陈远疆打开中间屋子的门。这是堂屋兼客厅,面积不小,地上铺着红砖,靠墙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一个矮柜。最显眼的是屋子正中央那个带着火墙的炉子,此时散发着热气,让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把外套脱了吧,屋里热。”陈远疆说着,自己也脱了大衣,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里面穿的是一件军绿色绒衣,更显得肩宽腰窄。
舒染也脱了大棉衣。炉子旁边放着一把铁皮水壶,正冒着白汽。
“右边这间是卧室,左边是书房兼客房。”陈远疆简单介绍,“厨房在堂屋后面,连着个小饭厅。厕所在院子西南角。”
他边说边领着舒染大致看了看。卧室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木床,铺着军绿色的床单,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书房里一张书桌,两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和文件,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厨房果然宽敞,有正式的灶台,碗柜里锅碗瓢盆齐全,墙上挂着腊肉、风干牛肉,角落的米缸面缸都是满的,案板上还放着新鲜的蔬菜和一大块猪肉。
物资何止是齐全,简直是丰富。舒染带来的那点东西,顿时显得寒酸了。
“你这是把供销社搬回来了?”她忍不住调侃。
陈远疆脸上掠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单位分的,还有一些老战友、老同事送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他走到碗柜前,拿出一个搪瓷盆:“你先坐会儿,烤烤火。我去和面。馅儿我昨天就剁好了,在碗柜里镇着,白菜猪肉,还加了点虾皮提鲜。”他顿了顿,补充道,“虾皮是托人去口岸那边捎的。”
舒染心里一动。虾皮……在这内陆边疆,可是稀罕物。他不仅准备了,还特意说明来源,是怕她觉得东西来路不正?
“我帮你。”她挽起袖子,“和面我也会。”
“不用,你歇着。”陈远疆已经利落地舀了面粉倒进盆里,“水凉。”
“一起快些。”舒染不由分说,找到围裙给自己系上,又拿了个小盆准备舀水。
陈远疆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只是默默把温水壶递给她。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起来。陈远疆和面,动作熟练有力,三下两下就把面团揉得光滑不沾手。舒染则把镇在碗柜里的馅盆端出来,重新搅拌了一下,尝了尝咸淡,又加了点盐和香油。
配合默契,仿佛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
面团醒着的时候,陈远疆开始处理其他年货。他把那条大鱼拿出来,动作麻利地刮鳞去内脏,清洗干净,在鱼身上划了几刀,用盐和葱姜腌上。又把那两只鸡剁成块,准备一会儿炖汤。腊肉切片,蔬菜清洗。
舒染则把堂屋的八仙桌擦干净,铺上一块干净的塑料布,准备好盖帘、擀面杖。
一切就绪,开始包饺子。
陈远疆擀皮,舒染包。陈远疆起初有些慢,但很快上手,皮子擀得又快又圆。舒染包饺子的手法娴熟,不一会,一个个饺子便排列在盖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