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早了?”他问。
“没有, 正好。”舒染侧身让他进来,“我刚收拾完。”
陈远疆进屋,把布袋子放在桌上:“带了点东西。有些是单位发的年货, 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拿点。”
舒染打开袋子看了看——有花生、瓜子、糖果,还有一包红枣,一包核桃。
“这么多?”她惊讶道。
“不多。”陈远疆说, “你留着慢慢吃。”
舒染没推辞, 把东西收进柜子里。转身时, 看见陈远疆正打量她的宿舍。
“你这儿挺干净的。”他说。
“地方小, 好收拾。”舒染笑笑, “坐吧, 我给你倒水。”
舒染在他对面坐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吃还是出去吃?我这儿有面, 有鸡蛋,还有棵白菜。”
陈远疆略带浮夸地思考了一下, “今天外面比较冷,而且你收拾东西也累了吧, 要不就不出去了吧。”说着他从楼道里把一个大一点的布袋子提进来, “简单点就行,我来做吧。”
舒染看他早有准备的样子,笑道:“那怎么行, 你是客人。”
“你坐着,我来。”陈远疆起身,挽起袖子,“厨房在哪儿?”
“就这儿。”舒染指了指炉子上的小锅,“我这儿就一个炉子,凑合着用。”
陈远疆看了看,没说什么,从布袋里又掏出个纸包:“我带了点肉馅,咱们包馄饨吧。肉馅我昨天就调好了,还有一些紫菜和绿叶子菜,哦还有一瓶香油,和醋。”
舒染愣了:“你还带了馅?”
“嗯。”陈远疆耳根有点红,“想着包馄饨快,吃着也暖和。”
舒染看着他,心想着:这人心思真是细得很。
“那好,咱们包馄饨。”她起身,“我去和点面。”
两人在宿舍里忙活起来。陈远疆洗菜切菜,舒染和面。案板就放在桌子上,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擀皮切形状,一个包。
“皮擀薄点。”舒染说。
“嗯。”
“馅儿放多点。”
“好。”
馄饨包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排满了盖帘。水烧开了,舒染把馄饨下进去。
“这是咱们第一次做馄饨。”陈远疆站在炉子边,看着锅里的馄饨。
“马上就好。”舒染用笊篱轻轻搅动,把陈远疆备好的绿叶菜放进水里焯了一下,“你去拿碗筷。”
陈远疆拿了两个碗,两双筷子。舒染撕了点干紫菜放进碗里,把馄饨和菜叶捞出来盛在碗里,又往碗里倒上热气腾腾的汤,最后滴了些香油。
两人坐在桌边吃馄饨。馄饨看起来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咸淡正好。
“好吃。”陈远疆说,“这个汤调得好。”
“是你带来的馅好。”舒染笑,“这肉馅肥瘦正好,不柴不腻。”
陈远疆没说话,埋头吃馄饨。他吃完馄饨又去盛了一碗,才放下筷子。舒染吃得慢,但也吃了十来个。
吃完馄饨,浑身都暖了。两人坐在炉子边喝茶聊天。
“明天就上班了。”陈远疆说,“你那边忙吗?”
“还好。”舒染说,“开年有几个报告要写,还要下基层调研。你呢?”
“我也差不多。”陈远疆喝了口茶,“综合治理办公室刚成立,千头万绪,得一点点理顺。”
“压力大吧?”
陈远疆笑着叹了口气:“说不大是假的。但你别担心,我都习惯了。”
两人又聊了聊工作上的事,边疆发展的看法,还有各自单位里的趣闻。聊着聊着,时间就晚了。
陈远疆看了眼桌上的马蹄钟,已经十点多了。
“我该走了。”他起身,“你早点休息。”
“嗯。”舒染也站起来,“路上小心。”
陈远疆穿上大衣,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舒染。”
“嗯?”
“这个年……”他顿了顿,“我过得很不一样。”
舒染心里一动,看着他:“我也是。”
陈远疆嘴角弯了弯,点点头:“那我走了。”
“好。”
陈远疆推门出去了。舒染站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楼梯口。
她回到桌边坐下,看着已经被收拾好的桌面发了会儿呆。
初六早上,舒染早早起床,收拾整齐去教育局上班。
年假刚过,局里气氛还比较松散。同事们互相拜年,聊着过年的趣事。
舒染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很干净,显然是有人提前打扫过了。桌上放着一摞新送来的文件,还有几封信。
她脱下大衣挂好,坐下开始看文件。大多是全疆各地报上来的扫盲工作总结和新年度计划,还有几份是基层教学点的汇报材料。她看得很快,用铅笔在上面勾画批注。
看到一半,有人敲门。
“请进。”
门开了,居然是林雪舟。
舒染“咦”了一声,“林老师?”她放下笔站起身,“真是稀客。新年好啊!”
林雪舟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几年不见,眉眼间那股子书卷气还在,只是比在畜牧连时多了几分沉稳。看见舒染的热情,他先是一怔,随即也笑起来,那点局促消散了不少。
“舒染同志,新年好。”林雪舟走进来,带上门,“没打扰你吧?”
“说什么打扰。”舒染绕过桌子,指了指墙边的暖壶,“快坐。喝茶吗?我刚沏的。”
“不用麻烦……”林雪舟话还没说完,舒染已经倒了杯茶放在他对面的桌上。
“坐呀,站着干什么。”她回到自己座位,仔细打量他,“你什么时候到V城的?调过来了?”
林雪舟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接过茶杯:“去年年底调的。现在在教育研究室,做基础教材的编审工作。”他抬眼看向舒染,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慨,“没想到吧?咱俩又成同事了。”
舒染恍然。林雪舟有林副政委那层关系,调到全疆教育局倒也不意外。
“确实没想到。”舒染笑了,那笑容里有些怀念,“不过挺好的。在畜牧连那会儿,你就对教材有一套自己的想法,现在做这个工作正合适。”
提到畜牧连,林雪舟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他低头喝了口茶:“是啊,现在编教材,经常想起当年咱们为了该教什么、怎么教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你还说呢。”舒染挑眉,语气带着调侃,“那时候你可固执了,非要教《江南》,把孩子们听得一头雾水。”
林雪舟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是我太理想化。后来慢慢明白了,教育得接地气。”他看向舒染,眼神认真,“你在畜牧连做的一切,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舒染摆摆手:“都过去了。咱们都在成长。”她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问,“调过来还适应吗?研究室的工作和基层不太一样吧?”
“确实不一样。”林雪舟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主要是审稿、编教材,不像在基层。有时候对着稿子改半天,心里会想,这东西真的能帮到他们吗?”
“肯定能的。”舒染语气笃定,“好教材就像好种子,撒下去,总会发芽。你编的时候想着那些孩子,编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
这话说进了林雪舟心里,他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的气氛像是旧友重逢。
“对了,”林雪舟像是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局里安排我传个话。初十左右,兵团宣传部要下来个调研组,调研基层教育工作。周书记指定让你陪同,主要是去几个重点教学点看看。”
舒染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调研组组长是?”
“郑涛。”
舒染点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喝着。郑涛,那个在兵团会议上跟她有过交锋的激进派。她抬眼看向林雪舟:“周书记还说什么了?”
“让提醒你准备好材料,把握好分寸。”林雪舟推了推眼镜,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郑组长这人……思想比较活跃,说话直。你跟他打交道,多留个心。”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舒染听懂了里面的关心。她笑了笑:“谢谢提醒。在畜牧连那会儿,我就学会怎么跟不同风格的人打交道了。”
林雪舟也笑了:“那倒是。当年我那么固执,你都能把我劝明白。”
两人都笑起来,气氛更轻松了。
“还有件事。”林雪舟翻开笔记本,“综合治理办公室那边,可能要跟咱们局联合搞个试点,把教育、保卫、民政几个口子的资源整合起来,搞综合服务站。这事还在酝酿,但估计很快会启动。”
“综合服务站?”舒染来了兴趣,眼睛亮起来,“具体什么形式?”
“就是在边境团场选几个点,建个站,里面设扫盲班、卫生室、民兵值班室、还有生产技术服务点。”林雪舟详细解释着,“一站式解决群众的基本需求。教育这块,周书记的意思是由你牵头设计。”
舒染快速在心里盘算着。这是个重要的机会,不仅能做实事,还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她看向林雪舟:“你参与吗?”
“我协助你。”林雪舟合上笔记本,“周书记让我先跟你通个气,让你有个准备。开春后应该就会启动,到时候要成立工作小组。”
舒染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她想了想,主动问起:“对了,林副政委最近还好吗?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提到伯父,林雪舟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很快恢复自然:“伯父他去年调到省里了,分管文教卫工作。”
林副政委升级到省级领导了。这对林雪舟来说是更硬的靠山。她面上保持平静,“那恭喜林副政委了。也恭喜你,有长辈在省里,工作上能少走些弯路。”
这话说得客气,但林雪舟听出了玄外音。他摇摇头,苦笑道:“舒染,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就跟你直说吧。伯父是伯父,我是我。我调到局里,确实是托了他的关系,但工作上的事,我不想靠这个。”
看向舒染的眼神很坦诚:“在畜牧连那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我敬佩你,是因为你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了一片天。我也想这样。”
舒染看着他,想起当年那个固执又纯粹的年轻老师。时间改变了一些东西,但骨子里的傲气和追求还在。
她点点头,语气真诚:“我相信你。在畜牧连那会儿,你就是个认真做事的人,现在肯定也是。”
林雪舟松了口气,表情轻松了些:“谢谢。其实能跟你再一起工作,我挺高兴的。在局里,我认识的人不多。”
这话说得有点落寞,舒染心里一动。林雪舟骨子里还是那个文人,不太擅长人情世故。她想了想,温声道:“慢慢来。局里同志们都挺好相处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好。”林雪舟站起身,“那不耽误你工作了。我先回去,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舒染也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林雪舟忽然回头:“舒染。”
“嗯?”
“当年在畜牧连……有些事,我处理得不好。如果让你为难了,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