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喧闹中,她感觉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只见陈远疆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保持着一点距离,目光似乎看着拔河现场,但刚才那一下触碰绝非无意。
她正疑惑,就感觉一样冰冷的小东西被塞进了她手里。
舒染下意识地握紧。那东西带着金属的凉意。
她不敢低头看,也不敢侧头去看陈远疆,只能维持着看向前方的姿势,手指悄悄收紧,感受着那物件的轮廓——似乎是一支……钢笔。
拔河比赛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欢呼声震耳欲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接。
陈远疆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几秒,他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转身离开了人群边缘,朝着连部走去。
舒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敢微微摊开手心。果然,那是一支崭新的黑色钢笔。
“染染!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冻着了吗?”许君君凑过来,好奇地问。
舒染猛地回神,飞快地将钢笔塞进了棉袄口袋,强作镇定地摇摇头:“没事,刚才喝姜茶喝的。”
许君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陈远疆离开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抿嘴笑了笑,没再追问。
-----------------------
作者有话说:马肉那仁:新疆少数民族的传统佳肴,大多以熏制的马肉为主料,大块的肉铺在手工皮带面上,浇以肉汤拌上洋葱丝,就着肉吃面,很美味。
大晚上给自己写饿了[捂脸笑哭]
第67章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四, 元宵节的前一天。
连里的气氛似乎又活络了一些。食堂传出消息,十五晚上会煮一大锅红糖馅的元宵,虽然每人只能分到寥寥几颗, 但已是难得的奢侈。孩子们早已翘首以盼,掰着手指头算时辰。
舒染的生活也重新规律起来。扫盲班恢复了由王大姐和李秀兰主导的日常学习, 她则把更多精力放回学校。
那支英雄钢笔她没舍得用,仔细收好。
下午放学后,她正独自在教室里整理去师部汇演的课本剧思路, 许君君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她把手背在身后。
“什么?又是从刘师傅那儿顺的烤馒头片?”舒染笑着打趣。
“比那个强!”许君君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铁盒,上面印着模糊的花卉图案,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旧物。
“雪花膏!我最后一盒存货了!这鬼天气, 脸都要冻裂了, 咱俩分着用!”
舒染的雪花膏早就被她当人情送光了。在这干燥酷寒的边疆, 这一盒简直是护肤神器。
舒染心里一暖, 知道这是许君君极其珍视的东西。
“这太贵重了……”
“少废话!见者有份!”许君君豪爽地打开盒子, 用手指挖了一小半, 强行抹在舒染手上,“赶紧搓搓!还老师呢, 得注意点形象!”
油脂化开,带着淡淡的香气, 滋润着皮肤。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许君君一边搓着手一边说, “我刚从连部回来, 好像看到陈远疆和马连长他们又在开会,桌上摊着地图,表情挺严肃的, 是不是开春后有什么大动作?”
舒染心中一动。开春后的生产任务、去师部汇演、扫盲任务……
许多事情都悬而未决,需要规划和资源。
正说着,教室门又被敲响了。来的是图尔迪和阿迪力。阿迪力手里捧着一个小皮囊,显得有些局促。
“舒老师,明天,元宵节。这个给老师,给孩子们。”图尔迪指了指阿迪力手里的皮囊。
阿迪力上前一步,将皮囊递给舒染,“马□□,热的。阿塔说,过节,喝了好。”
舒染接过皮囊,入手温热,一股醇厚奶香散发出来。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明天我一定分给孩子们尝尝。”
图尔迪憨厚地笑了笑,摆摆手,拉着阿迪力走了。阿迪力临走前,还飞快地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红五星剪纸。
“你看,”许君君碰碰舒染的胳膊,“咱们这工作没白做吧?牧民们都记着呢。”
舒染抱着温热的皮囊,心里充盈着一种成就感。
傍晚,舒染去食堂打饭,恰好遇到陈远疆也从连部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积雪的小路上。
沉默了一会儿,陈远疆忽然开口:“师部汇演的材料,杨干事那边催报了。你抓紧整理一下,重点是创新形式和群众反响。”
“好,我这两天就弄好。”舒染连忙应下。
“嗯。”陈远疆应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就在舒染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忽然又加了一句,“开春后任务重,可能还要抽调人手去新垦区。你自己……提前有个准备。”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舒染听懂了。这是在提醒她,开春后连队工作重心可能会转移,她既要抓住汇演和评比的机会,也要应对可能带来的人手紧张问题。
“我明白,谢谢陈干事。”她低声道谢。
陈远疆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很快走进了连部。
正月十五,元宵节。
天气依旧寒冷,但连里似乎比过年那几天还要热闹些,大家都有一种对春天的期盼。
白天,舒染给几个来教室里找她说话的孩子们讲元宵节的来历和习俗。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碗元宵,讲了元宵和团圆的寓意,还教大家用旧报纸折简单的灯笼。
孩子们学得认真,尤其是听到晚上食堂有真的元宵吃时,眼睛都亮晶晶的。
下午,王大姐和李秀兰带着扫盲班的几个骨干妇女,主动来帮舒染布置教室。
她们剪了新的窗花,把孩子们折的歪歪扭扭的灯笼用线串起来,挂在教室里。虽然简陋,却也有了节日气氛。
“舒老师,你看这样中不?”王大姐贴好最后一个窗花,满意地打量着。
“太好看了!”舒染由衷地说。
李秀兰小声补充:“等晚上点了灯,更好看。”
傍晚,食堂飘出了香甜的味道。家家户户都早早拿着碗盆去排队。果然,每人碗里都盛上了四颗圆滚滚、热腾腾的红糖元宵。
那甜糯的滋味,对于常年缺乏油水和糖分的肠胃来说,简直是难得的美味。
舒染和许君君、王大姐、李秀兰凑在一起品尝着这难得的甜蜜。
孩子们更是吃得满脸幸福,连碗底的最后一点糖水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元宵,天也黑透了。畜牧连的元宵夜,别有一番风情。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自制的灯笼——有的是用破脸盆做的,中间点个小蜡烛头;有的是用红纸糊的四方灯;更有手巧的,用冰块挖空了,里面放上蜡烛头,做成别致的冰灯。点点灯火在连队里闪烁。
孩子们提着简陋的灯笼,在连队的小路上嬉笑奔跑,笑声和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大人们也难得清闲,聚在门口,互相串门,说着话,分享着简易的零食。
舒染和许君君也提着一个用玻璃罐头瓶做的灯笼,在连里慢慢走着。她们走到教室附近,发现教室里面居然透出光来。
推门进去,只见王大姐、李秀兰,还有石会计的爱人、栓柱娘等几个妇女,正围在火炉边,就着马灯和炉火的光亮,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着家常。
炉子上坐着的水壶噗噗地冒着白汽。
“舒老师,许医生,快来烤烤火!”她们热情地招呼。
“你们咋都在这儿?”舒染惊讶地问。
“家里冷清,这儿暖和,还有伴儿!”栓柱娘笑着说,“再说,这教室可是咱们的心血,在这儿待着,心里踏实!”
舒染和许君君加入进去。炉火映照着大家的脸庞。大家说着开春的打算,聊着家长里短,偶尔也提起远方的家乡,语气里虽有思念,但更多的是一种努力过好当下生活的韧劲。
这是一种不同于现代都市的团圆。
舒染静静地听着,看着,目光偶尔投向窗外,看到了远处的手电筒的光柱。
元宵节过后,年味彻底淡去,畜牧连的生活重又按部就班地回归到生产与学习的轨道上。
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白日明显变长,向阳处的积雪开始悄悄融化,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土地,预示着春天不远了。
舒染的身体彻底好了,精力也充沛起来。
她开始着手准备师部汇演的材料,同时也琢磨着如何利用可能到来的“优秀教育工作者”评比机会,在为启明小学争取更多资源之余,她也得为自己搏一搏。
那支英雄钢笔成了她此刻写材料最趁手的工具。
而那个关于陈远疆的疑问,也一直在她心底盘旋。
这天下午,舒染批改完作业,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找出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抱在怀里,朝着连部走去。
她算准了时间,这个点,陈远疆大概率刚从外面巡逻或者检查回来。
果然,刚走到连部门口,就看见陈远疆正从对面走来,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气。
“陈干事。”舒染迎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陈远疆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军大衣上,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天气暖和了,这大衣物归原主。”舒染将大衣递过去,语气轻松自然,“谢谢您,这大衣可帮了我大忙了,不然这个冬天可真难熬。”
陈远疆接过大衣,“嗯”了一声。
舒染心中暗笑,决定开始她的试探。
她要看看那位不时地给她投递物资的“田螺姑娘”究竟是不是陈远疆。
她故作随意地环顾四周,带着几分戏谑的神色和好奇的口吻:“说起来真是怪事,陈干事,您说咱们这地方,是不是真有那种……嗯,民间故事里说的田螺姑娘啊?”
陈远疆的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疑问和一丝警惕。
舒染仿佛没看到他的不自在,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扳着手指头数:“您看啊,我缺粉笔的时候,门口就莫名出现了粉笔。教室的破筐里,能捡到生石膏粉。生病的时候能捡到蜂蜜。大过年的,还能收到花生瓜子……哦,还有那几个梨!这可都是稀罕物。”
她眨眨眼,看向陈远疆,目光澄澈,却带着一丝狡黠的探究:“您说,这是不是哪个活雷锋同志,或者……哪位好心的田螺姑娘看我可怜,暗中帮忙啊?”
陈远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绷得紧紧的。他避开舒染的目光,生硬地回答:“后勤……偶尔会有清点多余的物资。给有需要的同志,很正常。”
“哦——这样啊。”舒染故意拖长了语调,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故作天真地追问,“那……英雄钢笔也是后勤清点出来的?咱们后勤库可真是什么宝贝都有。”
“……”陈远疆彻底噎住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飘忽,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搪塞。
那副冷硬的样子终于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窘迫。